兩人侃侃而談,餘人均如木雞,至此,連那名中年文土,也為之口服心服了。
就在這時候,樓梯口人影一閃,忽然悄沒聲息地上來一人,單劍飛看清來人的面目,不禁微微一怔。
來者竟是那位水泡眼,黃板牙,自稱“二十年未履江湖”,而被玫瑰聖女尊為“聶老”
的猥瑣而噯昧的羊胡老人!
羊胡老人上得樓來,形色甚是倉惶,全不理會一干酒客們紛紛投集的疑訝目光,四下裏匆匆打量了一眼,隨即閃身靠去開向城中的一座窗門後面,探出半邊臉,眯起一隻右眼,遙望着樓下遠處,神情至為緊張。
眾酒客互以眼光相詢,一個個都看得有點奠明其妙;這裏面只有單劍飛心裏明白:十有八九又是那個醜婆子追來了!
羊胡老人忽然低呼道:“啊,不好,往這邊來了!”
身子一轉,滿樓掃視,似是急急於要找一處藏身之所,目光偶爾瞥及那名白衣少年,聲輕啊,臉上頓時出現驚喜之色,如遇救星般搶步走近,抱拳連連打拱道:“真想不到世上竟有這等巧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拜託,拜託,那個黃臉婆已由東街奔向這邊來丁1”
白衣少年仰臉淡淡地道:“抱歉得很,清官難斷家務事!”
羊胡老人大慌,苦臉哀求道:“何必呢!我,我的……”
白衣少年沉臉道:“你的什麼?”
羊胡老人水泡眼一眨,賠笑道:“當然是我的好少爺了!”
白衣少年臉色稍緩,側目道:“那麼照老規矩辦事好了?”
羊胡老人連忙點頭回答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
白衣少年朝背後一指道:“那就委屈點,先去後面護欄下面掛一會兒吧[”
羊胡老人撫掌大讚道:“妙,妙,從欄杆上掛下去……”快步奔至樓後,雙手把欄,靈猿似的向外一翻,只露出兩根指頭搭在欄柱之間,如不留心,當真誰也不會發現那邊正懸空掛着一個人。
酒客們由疑訝而震駭了。他們做夢也沒想到這名其貌不揚的羊胡老人,竟懷有一身驚人武功。
而單劍飛所感到震駭,更在眾客之上,這名羊胡老人連當今武林中第一號風雲人物玫瑰聖女都對他禮讓三分,如今居然要向這名文質彬彬,看來全然不似武林中人的白衣少年求援,寧非怪事?
單劍飛暗忖:“是我看走丁眼呢?抑或此少年另有剋制那個醜婆子的法寶呢?”
他又想:“聽他們的對話,他們之間似乎已‘交易’過不止一次,所謂:老規矩’又代表着什麼意思呢?”
現在,為了要解答這些謎團,單劍飛已巴不得那個醜婆子快點現身。
結果是不負所望,不一會,那個醜婆子果然來到了。
先是樓梯震天價一陣暴響,接着醜婆子巍巍然現身,鳩杖橫持,枯發怒揚,滿臉殺氣騰騰,神態好不怕人!有些膽子小的酒客,見情立即離座避去一邊;醜婆子剛向前跨出一步,抬頭忽然看到當道高坐的白衣少年,臉色倏而一變,止步戒備地握杖注目道:“你,你也在這裏?”
單劍飛不禁為白衣少年捏一把冷汗;詎知白衣少年如沒事人兒一般,臉色從容得很,這時淡淡抬頭道:“老前輩好!”
醜婆子欲去樓後必須自白衣少年身邊經過,腳下超趄,數度欲前又止,最後眼珠翻了翻,向白衣少年問道:“看到我那老不死,殺千萬的沒有?”
白衣少年搖頭道:“沒有!”
醜婆子勃然大怒道:“沒有?老孃明明看到他上樓,樓下夥計們也説剛剛不久……”
白衣少年冷冷地截住道:“我説沒有,就是沒有!”
醜婆子恨恨説道:“不去後面搜上一搜,老孃實難死心,害老孃白跑了一趟天山,這老不死殺千刀的,實在太可惡了!”
白衣少年突然離座而起,抬腿將座椅一踢,怒道:“請!”
醜婆子面露懼意,連連退後兩步,怔怔地望着白衣少年,目光中透着懇求之色,但是白衣少年負手望着天花板,只做不見,醜婆子呆了一呆,終於恨恨一頓手中鳩杖,掉頭下樓而去。
醜婆子一走,酒客們紛紛歸座,同時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起來。
樓後人影一晃,羊胡老人滿面春風地走將出來,繞至白衣少年座前,笑嘻嘻地抱拳一躬到底道:“我,我的好少爺,真是太感謝了!”
白衣少年嘿了一聲道:“用不着,説上一萬個謝字也是白費!”
羊胡老人尷尬地笑了笑道:“是的,是的,可是老朽真不明白,我的好少爺,你倒説説看,像你今天這樣,還有什麼欠缺的呢?”
白衣少年道:“照約行事,別的你不用管!”
羊胡老人無奈只好又應了兩聲是,同時傾耳向白衣少年湊去,一副聽候吩咐的神情。
白衣少年似嫌羊胡老人身上有不浩氣味,皺眉用手虛虛一撥道:“站開些!”
羊胡老人毫不為忤,脖子一縮,果然又退回到原來站立的地方。
白衣少年以筷尖沾着酒水,迅速地在桌上寫了幾行字,羊胡老人一面看,一面露出疑惑神色,最後,白衣少年寫完,羊胡老人輕輕一哦,扭頭向單劍飛這邊望來,腳下同時移動,朝着往單劍飛這邊走來。
單劍飛大疑,心想:“他們搗鬼怎麼搗到我身上來?”
羊胡老人走近後,雙拳一併,笑容可掬地朝單劍飛拱了拱手笑,道:“這位老弟請了,咱們曾在哪兒見過,是嗎?”
白衣少年以袖遮口,笑道:“對,先聯絡聯絡感情!”
羊胡老人轉過身去,埋怨道:“人家在為你辦事,你卻偏在旁破壞,這是什麼話嘛!”
白衣少年哼道:“可以不辦呀!嘿嘿,真説得好聽,為我辦事?那我剛才又是為誰辦事?”
羊胡老人深深一嘆,又轉過身來,迫切地望着單劍飛道:“老弟生氣沒有?請實話實説,要是老弟已感不愉快,那就什’麼電不用談了!”
單劍飛見這老人雖生得猥瑣不堪,卻天真風趣得很,先就有了幾分好感,要不是玫瑰聖女曾喊過他一聲”聶老”,單劍飛可能早就將他誤做“姓白的”了。當下抬起臉來,微微一笑道:“是的,我們在襄陽和君山,先後見過兩次。”
羊胡老人扭頭喜叫道:“你瞧,我們見過還不止‘次呢!”
白衣少年莞爾道:“那麼恭喜你了!”
單劍飛忍不住笑問道:“前輩何事見教?”
羊胡老人又朝身後望了一眼,以掌遮頰,低低而神秘地道:“知道嗎?他要跟你交個朋友!”
單劍飛愕然道:“怎麼説?”他説什麼也沒有想到白衣少年不惜為羊胡老人擋退那名兇惡的醜婆子,竟是為了這個,天底下大概沒有比這更有趣的事了,彼此面對面,眼看就有成為一對朋友的可能,居然還要九轉十八彎地請個中介入出來,這該多滑稽?
羊胡老人吃驚道:“你不答應麼?”
單劍飛反向他問道:“這就是你跟他的交換條件麼?”
羊胡老人苦笑笑道:“有什麼辦法?誰叫這世界上生了男人又生女人,而做男人的,又非得討個女人……”
白衣少年遙喝道:“喂,你扯到哪兒去了?”
羊胡老人忙不迭住口,又向單劍飛拱手低説道:“拜託,拜託,看起來這條件簡單,但如弟台不點頭,小老兒可就慘啦!”
單劍飛心念一動,點頭笑道:“答應是可以,不過在下也有兩個條件!”
羊胡老人叫道:“我的媽呀!一個條件換來兩個,這要到哪一天,才能有個完的?”
白衣少年大笑道:“好,好!”
單劍飛笑道:“這與剛才情形不同,剛才你沒有考慮餘地,現在你大可以想定了再作決斷!”
羊胡老人嘆道:“這哪裏是‘麻子’?簡直‘坑人’嘛!”驀地一發狠心,頓足道:
“答應了,説吧!”
單劍飛四下望了望,起身説道:“換個地方走走。”
一老兩小,相將結賬下樓,這時約莫晚茶時分羊胡老人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搔耳道:“去哪裏快説呀!”
白衣少年笑向單劍飛道:“我沒有意見。”
單劍飛想了想道:“小弟久慕東都文物,頗想去一趟洛陽。”
白衣少年拍手道:“小弟亦有此意,這真是再好沒有了。”
羊胡老人苦兮兮地嘆道:“你們當然好嘍!”
白衣少年瞪眼道:“你又有什麼不好?你以為你那位尊夫人就會死心放過你不成?不跟我們走,目前你還敢去什麼地方?”
羊胡老人一凜,忙叫道:“對,對,走!”
三人出北門,搭上一條上行江船,當夜啓碇,直放雲夢。
三人包的是船上最大的一間客艙,入夜後,叫來酒菜,推-艙門,共席飲用,但是,羊胡老人似有點食不甘味,未待三l畢,便催着單劍飛快將兩個條件早點説出來,單劍飛尚未開口他又補充道:“不過可不能強人所難,只要老夫辦得到的,無不遵命,如果專出一些要命問題,老夫只有跳江了!”
白衣少年哼了哼道:“唔,假如沒有我在場,沒人知道你老兒精通水性,這倒的確是個開溜的好辦法!”
羊胡老人赧然辯道:“冤枉人了,老夫決沒有這個意思。”
白衣少年冷笑道:“最好安分點,少來這一套,做生意最怕斷了主顧,你那老婆子只買幾個人的賬,你老兒清楚……”
羊胡老人端杯涎臉笑道:“好了,好了,喝酒吧,來,小老兒敬兩位一杯!”
兩小看了那副賴皮樣子,均不禁失笑出聲。一老兩小之間:最微妙的現象,莫過於誰也不問誰的身世,甚至連彼此的姓名都不請教,似乎大家都有着某種忌諱。
這種情形,單劍飛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了。
三人幹了一杯之後單劍飛便向羊胡老人道:“第一個條件請前輩説個故事,題目是:
‘七星劍何許人?玉帳仙子又是何調人?他們之間究竟有何恩怨?’説得愈詳細愈好!”
白衣少年並不驚訝於單劍乜為何要問這些,這時且向單劍飛點頭一笑道:“很好,要問這些,你算是問對人了!”
單劍飛聽了此言,益感興奮不已。
羊胡老人爭辯道:“這話不確,老夫已退隱二十年之久,縱然知道一點,那也都是二十年前的舊事了!”
白衣少年笑道:“人家要聽的,正是‘故事’哩。”
羊胡老人知道“減料”不了,連幹三大杯,苦笑着捻捻山羊鬍子,從容講出二十年前武林中的一段往事:
二十年前的武林中,曾一度出現過一種史無前例的現象,武林中有盟主統馭大局,但盟主不是一個而是四個,這四位盟主均取“翁”為號,分別叫做“泰山太陽神翁”、“天山天池隱翁”、“巫山七殺翁”、“南海至尊翁”。
四翁主盟在二十五年前,屬第二屆。
當時系以十年為一屆,第一屆產生在三十五年前,盟主名叫“一劍橫天”桑奇英就是後來的“七星劍”桑雲漢的父親!
“一劍橫天”桑奇英乃一代奇俠,他的盟主系不竟之選,是由天下武林一致公推出來的。
十年太平歲月過去,盟主任期屆滿,如果不生意外盟主由一劍橫天桑奇英連任,應屬毫無疑問,然而世事如白雲蒼狗,變化實在太大了,就在第二屆盟主推舉前三個月,一劍橫天桑奇英因年事已高,突然與世長辭!
一劍橫天壯年遊俠江湖,以急公好義為己任,成婚晚,得子也晚,故一劍橫天去世時,獨子七星劍桑雲漢才不過二十五六光景,當時合門各派鑑於七星劍正值英發有為之年,曾聯袂懇邀七星劍出來繼承先人遺志,但因七星劍痛於父喪,堅持要守父孝,不願在孝服未滿之前親炙兵刃!
推舉盟主乃武林之大典,各門各派在不敢因人廢事的情形第二屆武會只好如期舉行!
武會前夕,由於一劍橫天的死亡,“泰山太陽神翁”、“天山,天池隱翁”、“巫山七殺翁”、“南誨至尊翁”等四大巨魔,一致來到!
這四魔天各一方,年事雖都才五旬出頭,卻人人都有一身t人藝業。
第一屆武會在終南,第二屆武會在華山,武會前夕,華山腳下幾乎為來自天下各處的武林人物所踏陷。
四魔俱至,該是何等轟動之事?
在與會羣雄想象中,這一場爭殺總要驚天地而泣鬼神了咽誰知結果卻大出各人意料之外!
武會開始,四魔分自四個角落同時出場,彼此遙遙互相打量了片刻,竟然彼此拱供手,互道仰慕起來,於是乎,四魔爿布,第二屆盟主,由他們四個共同擔任,如有事故,發哪一魔居處最近,便由哪一魔處理,有所召集或頒示,則由四由先期會商後聯名下令!
武會結束,武林開始籠人一片灰色的恐怖中。但是,人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四魔中任何一魔,均足以在武林中,揚起一片薩風血雨,更何況四魔聯盟?
不過在人人知道吞聲忍氣,任由四魔頤指氣使,予取予求薩局面下,痛苦固不堪言,殺戮總算還不太重。
就這樣,三年過去了!
三年後的一個春天,天下稍有一點名氣的武林人物,突然先後都接獲一份通知,略謂將約四魔印證武功於華山,下疑簽名,赫然是“玉帳仙子”四個字“玉帳仙子”何許人?
沒人知道,這四個字誰都是第一次聽到!
不過,有一點當屬不問可知:“玉帳仙子”定是個女人!而還可能是個相當年輕貌美的女人!
不過,年輕貌美與武功高低是兩回事情,不論男女,儀容並不是一個人在某方面有無成就的重要因素!
於是,人們又轉從“玉帳”兩字的字義上去揣測。
抱朴子雲:“兵在太乙玉帳之中,不可攻也!”漢書藝文志有“玉帳經”乙卷,專論兵家制勝之方位,謂主將行軍佈陣時,如取位得宜,則堅不可犯,勢若玉帳四垂然,相傳其術出於黃帝之“遁甲法”陣。
“玉帳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杜甫有詩云:“空留玉帳術,愁殺錦城人!”這兩句詩,是抒感式的,有如“北山白雲裏,隱者自怡悦”説了等於沒有説。
李太白有句詩就比較明白了:“身居玉帳河魁!”
“河魁”即五行方位中的“中央戊土”,“臨河魁”者,乃“離中央戊土不遠”之意也!
這和古代行軍,“主將居中”策劃的情形很相近,“主將”為什麼多半“居中”?很可能就是從此而來!
玉帳經一書詳細內容雖已無人清楚,但它屬於一部佈陣的兵書則無可疑,因此人們便猜測那位向“四魔”挑戰的“玉帳仙子”,説不定是位陣法方面的大行家,大概要以什麼奇詭玄奧的陣法將四魔折服了。
事實呢?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由於這項挑戰太富刺激性,會期前二天,華山芙蓉峯頂,那塊曾舉行過第二屆盟主大會的空地上,即已座無虛席,武林人物到達之眾,更超出第一屆武林盟主大會舉行時不知若干倍!
“泰山太陽神翁”、“天山天池隱翁”、“巫山七殺翁”、“南淘至尊翁”等四位盟主,準時出現會場。
那是榴花如火的五月,時序已進入仲夏,由於峯頂較平地涼爽,正適宜於印證武功,四名生相各異,然都隱透無比威嚴的大魔頭,分別坐在一排巨槐下面的太師椅上,神色自如,談笑風生,就好像特地選上這麼個好天氣,到這華山絕頂來敍敍闊別的一般!
約定的時辰是那天“未”“申”之交,未時將過,申時快到,日斜西天,長空無雲,驀地裏,有如素練自天下垂,一名面覆白紗的白衣少女,突然凌空飛降空地中央,身法美妙輕靈,落地無’聲,人人心頭一緊,都知道是誰來了!
最為出入意外者,是白衣女子落地後,即未再見有第二人接着出現,甚至連個隨身婢女都沒有帶,很顯然是,玉帳仙子來的就是本人一個!
一個人,素袖清風,這個“陣法”怎麼個布法呢?
因此,人人為之驚疑不定,會場上雖圍滿數千之眾,除了山風獵獵,竟然一點雜音也沒有。
坐在五丈外槐蔭下的四位大魔頭,為表示不屑起見,彼此間悠然笑顧了一陣子,方從容不迫地緩緩掉臉向場中望去。
四魔朝來人望了一眼,不約而同,迅又回過臉來相互交換了短促的一瞥,似乎在彼此驚訝發問:“喂,你看到她頭上戴的什麼?”
接着,四魔一致凝目望向白衣女子的頭上,眼珠一動不動,射出的眼光,則是又疑又駭,就好像不信正看到什麼一樣!
白衣女子的頭上有什麼呢?“金步搖”一支而已!
白衣女子臉垂白紗,面目妍媸不辨,一身白絹素裝,體態蛔娜有致,至於雲鬢上那支金步搖,系金質翔風,映着西天霞光,金芒如靈蛇進竄。步搖乃后妃常用之首飾,雖雲罕見,嚴格説宋,實在也算不了什麼。
那麼,四大巨魔現在目不轉瞬地,望着白衣女子頭上的那支金鳳步搖,是什麼意思呢?
誰也不明白!
在出奇的沉靜中,那名顯然即為玉帳仙子本人的白衣女子,步搖顫閃,向四魔走近數步,停下來,脆生生地笑問道:“怎麼不表示呀?尚有戀棧之意麼?”
“尚有戀棧之意麼?”此話怎講?難道這名白衣女子,竟想不費一兵一卒,就要四魔讓出盟主寶座不成?
事實上,誰都知道,這句話根本就沒有第二種解釋!
震驚是眾人的事,四魔卻一點也不,四魔的驚訝,早成過去了!
這時,四魔所顯現的,只是一種有如置身夢魘中的迷惘和窘惱,四人彼此用眼光默默相詢了一陣,最後由看上去年事較長的“天山天池隱翁”緩緩發話道:“姑娘這是多餘的一問,姑娘應該知道怎麼做!”
白衣女子笑道:“真是四個老頑固屍輕笑聲中,衣袂飄揚,也沒見她如何作勢,一條嬌軀竟自平地悠悠而起。
人升三四丈許,五臂舒伸,如靈鳥展翼,嬌軀突於三四丈的高空中疾旋起來,愈旋愈急,其勢不墮,最後動極生靜,遠看上去,竟似乎成了隱有金絲遊現的白雲一朵,瀟瀟然浮在那裏。
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之際,白雲突化白虹,另有四道細而且疾的紫虹,自白虹中脱出,與白虹成相反方向,射向四魔身後的槐樹樹幹。
白衣女子本向這邊落下,近地面約有五尺許,嬌軀猛折,如驚蟒反向遊遁,臉貼草坪,竟又回飛去四魔方向!
嬌軀站定,四魔背後槐樹身上,已整整齊齊幹釘着四朵紫玉:玫瑰,均在四魔頭頂三寸許處。
四魔端坐着,始終如故,臉上已都沒有了表情,隔了片刻,“天山天池隱翁”始輕輕一嘆道:“不會錯了!”
“巫山七殺翁”恨恨地説道:“真想不到,那婆子不但有了傳;人,居然還能青出於藍,罷了,罷了!
白衣女子靜立着,笑而不語。
始終沒説過一句話的“泰山太陽神翁”和“南海至尊翁”,這時一聲不響地站起身來,回身舉掌向槐樹上虛虛一按一帶,分別以真氣吸下了一朵紫玉玫瑰,抖人衣袖中,大步出場,默默向峯下走去。
“巫山七殺翁”和“天山天池隱翁”如法炮製,也分別吸取一朵紫玉玫瑰,繼前行之兩魔下山而去。
白衣女於目送四魔離去,微哂道:“真是不通人情,取走人家四朵‘玫瑰花符’,居然連謝也不謝一聲!”
從那天后,“四魔”音訊杳然。
朋p天后,“玉帳仙子”雲解語接任第二屆盟主,“紫玉玫瑰”便是第二屆盟主的信符。
玉帳仙子沒宮陝西郡縣之南的太白山。
從此,本就繁華異常的長安市,益發繁華起來了,關洛道上,車馬不絕,天下武林人物,無不借詞有事請益,想去太白山中,一睹玉帳仙子云解語的芳容!
一般武林人物哪有這麼大膽子的呢?
他們,是受了玉帳仙子的鼓勵!玉帳仙子即盟主寶位之初,當場宣稱,只要是武林中人,任誰都可以隨時隨刻去太白門中見她!不過,她附加了幾句:也許碰上她正有事忙着,不一定就能見着她本人,不過她縱然不克分身,也會派門下親信人物,代表接見的。去太白山謁見玉帳仙子的程序十分簡單,宮外有賓館,賓館中駐有專人,往訪者只須在一張特製的素箋上,簽下自己姓名外號和所屬門派就行了!
可是,玉帳仙子任職年餘,去太白山者先後不下數知千人,真能見到玉帳仙子本人的,幾乎不滿十名。
然而,能見到玉帳仙子的人儘管少之又少,但並非一個沒有,所以,誰也不敢有所怨尤,人人這樣想:“也許我在武林中地位不夠高吧?名頭不夠響吧?或者,也許……”
總之,已去者會自我檢討,欲去者更是希望無窮,因此,關洛道上車馬不減,長安城中也依然繁華如故!
轉眼之間,又是半年過去了。
不知是那位敏感者説的:“咱們那位美麗的盟主這樣做,莫非是專為了等待某一個人上門吧!”
細細品味,這話果然有些道理。於是,武林中哄開了!“他會是誰,他會是誰?”
會是誰當然無人知道的了!
不過,這種懸疑沒有多久,也就顯出了端倪;他是誰?“一劍橫天”之子,“七星劍”
桑雲漢是也!
這時候,七星劍桑雲漢週年孝服早滿,一劍隨身,放情山水,他對武林中已換了一位盟主的事,直如不聞,偶然也做些仗義鋤奸的事,但出手並不過分,除非十惡不赦之人,他一律都留他們一條活命,然後,這名犯過者的姓名和犯過情形,便會由各地丐幫分舵派人送達太白山!
七星劍桑雲漢這樣做的意義很簡單,他尊重盟主職位,他也只能權濟緩急,最後之決斷,仍應由本屆盟主裁奪!可是,一連串駭人的事情卻接着發生了!
那就是:凡經七星劍劍下寄命,認為罪不足死的人物,名字一到太白山,不出半月,立遭玉帳仙子派人追殺,無一倖免!
雖説被殺者十有八九不是什麼好角色,但是,七星劍能饒一死,玉帳仙子怎麼反倒不肯放過呢?
推敲起來,常人當然感到費解,但是,世務深的人就不難領略其中微妙的況味了。
哼哼,你想施仁布義麼?我就殺給你看!“我雖未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知道嗎?你也清高仁義厚不了!
最後呢?哼哼,如果不滿,儘管興問罪之師,來太白山好了!
但是,抱歉的很,七星劍並不在意!
刁;過,他從此袖手了,回到中條山家中,棄劍就琴,以詩書風月自娛,再不到江湖上來走動了!
七星劍投閒置散,玉帳仙子自然也就無人可殺,但是,武林中正派人士,已漸漸對他們這位跡近暴戾的盟主感到不滿,尚幸一陣風潮過去,殺風已止,大家也就得過且過,都希望能從此太平下去也就不錯了。
是的,武林中從此太平了,一太平,就是二十年!
羊胡老人説至此處,又像冷笑,又像嘆氣,連嘿子好幾聲突然住口。
單劍飛正聽得出神,直愣愣地説道:“説下去呀!”
羊胡老人翻了翻眼道:“已經説完了,還説什麼’”
單劍飛着急道:“這怎麼成?你,你怎能一跳就是這麼一大節?以後呢?玉帳仙子怎麼了?七星劍又怎麼了?”
羊胡老人道:“不見啦!”
單劍飛訝異地道:“怎麼説,不見了?統統不見了?”
羊胡老人道:“不是這樣還有什麼呢?‘不見啦’,就是這三個字,三個字能算‘一大節’?‘玉帳仙子’與‘七星劍’二十年前同時失蹤的事誰不知道?能説小老兒説錯了麼?”
單劍飛點一點頭,道:“好,請交代兩人間的恩怨!”
羊胡老人詫異道:“咦,這就怪了,誰説他們之間有甚恩怨?
甚至還有人説他們已結成世外仙侶了呢,小老兒不過是沒有親眼看到,不敢隨聲附和罷了。”
白衣少年冷冷地道:“老兒醉了麼?説話請分寸點!”
羊胡老人脖子一縮,忙向白衣少年賠笑道:“是,是,小老兒怕是快要醉了。”
白衣少年冷冷吩咐道:“趁在未醉之前,將中間遺漏的一節,補述出來!”
羊胡老人喝了一口酒,無可奈何地接下去説道:“招呼打在前面,底下這一小節全系傳聞之言,如有不盡不實之處,小老兒可不負責。咳,咳,是這樣的,據説有一天,七星劍在中條山家巾,忽然接獲一份玄黃拜帖;在武林中,玄黃拜帖輕易不會見到,因為隨帖而來的,往往都是一場生死約會,黃是五色之尊,用這種帖子的人,是表示瞧得起對方,同樣的,對方也就不能拒絕!”
白衣少年道:“這是誰都知道的事,省點精神好不好?”
羊胡老人忙點頭道:“好!”又喝了一口酒,方繼續説道:“三天後,七星劍不見了,七天後,太白山宣佈封宮,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單劍飛遲疑地道:“那麼,七星劍當年所接獲的那份玄黃拜帖,毫無疑問的是玉帳仙子派人送去的了?”
羊胡老人聳肩道:“大概是的吧。”
單劍飛思索了片刻,忽又問道:“四魔當時對玉帳仙子頭上那支,金步搖’何以會那樣特別重視?:巫山七殺翁’口中的那個:老婆子’又是什麼樣的一位人物呢?”
羊胡老人悠然合目道:“這算不算是第二個條件你先説來。”
單劍飛心想:“那老婆子已知為玉帳仙子之師,那支金步搖之所以惹四魔注意,很可能因為它是那個什麼老婆子的故物,這一切,井非當務之急,問不問都不要緊,怎可把它拿來當成第二條件?”因此搖了搖頭道:“你不説也罷,我亦不過隨便問問而已。”
羊胡老人眨了眨水泡眼,咦道:“真奇怪,你既然如此愛聽“花’‘劍’之間的故事,‘花’‘劍’同時失蹤,他們那場印證究屬誰勝誰負,你怎麼反而不問了呢?”
單劍飛淡淡地道:“不難想像得到。”
羊胡老人道:“勝方是:玉帳仙子’?”
單劍飛道:“恰恰相反,我以為勝方是‘七星劍’!”
羊胡老人道:“依據呢?”
單劍飛道:“擺在眼前的事實!”
羊胡老人道:“是的,這一點不無道理,今天玉帳官方面不許武林人物用劍,很可以解釋為玉帳仙子輸招之恨至今未消。但是,那顯然是一場不死不休的約會,為什麼最後戰敗者出現,勝利者反而沒有消息呢?”
單劍飛緩緩説道:“二十年都等了,不妨再等下去,我想七星一脈如果沒有滅絕,七星門下將來總會有人出現解答此一疑問的。”
羊胡老人點頭晃腦地道:“對,對,英雄所見略同,小老兒電是這樣想法。”臉一抬,睜着水泡眼道:…花’‘劍’恩怨至此告一段落,能不能馬上説出第二個條件?”
單劍微微一笑,注目道:“想知道尊駕的身份!”
羊胡老人一嗯,直愣愣地呆住了。
單劍飛暗暗得意,心想:不怕你不説,有證人在場,更不怕伯;胡扯,知道了你老兒是誰,就不難知道那個杖不離手的醜婆子是誰,你們這對怪里怪氣的夫妻,連玫瑰聖女都有點敬而遠之的意味,而一般武林人物卻陌生之至,你們到底是哪一條路的“神聖”,如今得“現出原形”來了吧!
羊胡老人愣了一陣,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單劍飛瞪眼道:“笑什麼?”
羊胡老人手指白衣少年大笑道:“笑什麼?此次小子失算,關於這個,你小子縱然不問,我們‘這一位’早晚也會公開出來,這一問,等於白費,如改問我們‘這一位’的身份該有多好?”
單劍飛悔忖道:“是呀!這白衣少年既然逼這老兒拉我做他的朋友,我怎就沒有想到投桃報李,也當着他的面,逼起這老頭兒説出他的來歷呢?真笨!”
白衣少年笑喝道:“老兒你敢?”
羊胡老人縮脖道:“不敢!不敢!”
反手伸去背後將艙門一撥,身軀一個滾轉,便往艙外黑黝黝的江心中竄去。
單劍飛叫道:“老鬼你敢賴賬?”
江面上傳來笑語道:“有人會代勞,保險比小老兒自我介紹還要來得詳細。”
聲浪漸去漸遠,始終沒有聽到水響,單劍飛傾耳吃驚道:“這老兒竟能凌虛涉水麼?”
白衣少年輕嘆道:“凌虛涉水説來雖是一種至高至上的武學,但在這老兒看來,只不過是兒戲罷!”
單劍飛張目道:“這麼説來,那個持杖老婆子的武功豈不更加驚人?”
白衣少年搖頭道:“那倒不見得。”
單劍飛詫異問道:“那麼,他為什麼要那樣怕她的?”
白衣少年卟哧掩口道:“難道世上怕老婆的人,都是因為老婆力氣大不成?”
單劍飛想想也覺失笑,於是搭訕問道:“那他怕她的原因何在!”
白衣少年笑道:“習慣成自然呀!”
單劍飛訝然道:“當他們還年青的時候,就是這樣子麼?”
白衣少年笑道:“從結成夫婦那天開始,也許還要早些。”
單劍飛不解道:“為什麼呢?總該有個原因的啊。”
白衣少年笑道:“原因很簡單,她太美了!”
單劍飛蹙額道:“誰美?你是説那個老婆子?別説笑話了好,不好。”
白衣少年笑容一斂道:“你以為我説笑話麼?知道那老婆子當年有個什麼外號嗎?”
單劍飛怔怔道:“什麼外號?”
白衣少年注目道:“:神女’柳含煙這個名字聽説過沒有?”
單劍飛將“神女柳含煙”幾個字重複唸了兩遍,駭然抬頭:道:“是的,小弟執役少林膳堂時,曾聽一位火工師父背地裏提到過,難道就是‘神鬼妖魔’,昔日武林‘四大美人’中的‘神女’不成?”説着,忍不住期期地又接道:“那麼,怎……怎……
怎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呢?”
白衣少年微嘆道:“男女都一樣,青春易逝,歲月無情,三五十年之後,我們又會變成什麼一副樣子,誰能斷言?”
單劍飛默言片刻又道:“那麼,剛才這老兒又是誰?”
白衣少年展顏一笑道:“跟你打賭,你如猜中時,要小弟怎樣便怎樣。”
單劍飛搖頭道:“無從猜起。”
白衣少年笑道:“他剛才已一再向你提過他自己了。”
單劍飛愕愕然道:“什麼時候?”
白衣少年笑道:“這就是老兒厲害的地方,明明在述説自己的經歷,居然能神色不露,該捧的捧,該罵的照罵……”
單劍飛愕然失聲道:“他就是……”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他就是‘四魔’之一的‘巫山七殺翁’聶之!”
單劍飛為之噤不能言。
白衣少年望了他一眼,笑道:“在吾兄以為,顧名思義,既有‘七殺’之號,就該是個滿臉橫肉,形神兇惡之輩,而此公相貌卻生得如此敝的猥瑣平庸,一些也瞧不出什麼地方帶有暴戾之氣是不是?哼哼,現在是設有機會而已,將來總有一天,嘿,你等着瞧罷!”
白衣少年又笑着望了他一眼,接着説道:“小弟先提‘神女’,原意是有心輸你一個東道,不意卻給吾兄拒絕了。”
單劍飛不住搖頭,喃喃地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白衣少年笑道:“你想不到的事還多着哩,天快亮了,大家歇歇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