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已上足了,船行進得很快,現在站在船頭已能看清對方了。隔得遠時也看不出海賊有多少,此時才見到一片風帆,數數的確起碼有十幾艘之多。這些船雖然都沒有我們乘坐之船大,但轉動靈活。只是不知為什麼,似乎是我們在靠近他們,他們似乎並沒有向我們進發,只是在原地轉來轉去。
我正有些詫異,樸士免在邊上舒了口氣道:原來五峯船主正在劫掠客商。那就好,若我們繞開他們,他們多半不會追上來。他轉身向身邊一個士兵道:傳令下去,讓舵手右偏五度。
我雖然也知道樸士免所説的是上上之策,但心裏總有些不舒服。我道:他們搶的是什麼船?
樸士免手搭涼篷看了看,道:現在還看不清,我上去看看。
樸士免動作很快,又攀上了瞭望台,看了看後下來了。他下來時臉上卻帶着些喜色,道:好極了,被五峯船主圍攻的是艘倭人的船。
倭人與句羅人是世仇,何況去年句羅島還差點被倭人滅國,怪不得樸士免會幸災樂禍。我有點詫異,道:怎麼回事?你不是説五峯船主是倭人支持的麼?
誰知道,五峯船主這種人無恩無義,有奶便是娘,想必是和倭人鬧翻了。樸士免説着,伸手擦了一把汗,笑道:趁他們鬥個難解難分,我們正好過去。
不去理他們麼?雖然我知道樸士免的話不錯,我們實力不及五峯船主,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橫插一腳。我看着那兒,海賊的船都不大,正中那艘船卻要大一些。此時海賊將那船圍住了,雖然聽不到聲音,卻也看得到風帆招搖,海浪拍空,鬥得甚是激烈。
我正看着,樸士免突然皺起了眉頭,道:不對!五峯船主分出五艘向我們這兒過來了!
不用他説,我也看到了,在那一堆海賊船中,有五艘突然越眾而出,直向我們駛來。我道:他們想搶我們麼?
樸士免道:他們大概沒發現我們是戰艦,等靠近了,給他們點厲害嚐嚐,讓他們知難而退。
那五艘船都不大,乘風破浪而來,船速極快,船尾拖了一條長長的白印。但每艘船最多也不過能乘五六十個人,五艘加在一起也不過比我們多了一倍而已,雖然比我們快,但多半造不成什麼威脅。可是樸士免説他們可能沒發現我們這艘是戰艦,難道這是真的麼?戰艦有衝角,商船沒有衝角,這一點一眼可以看到,海賊不見得全都是看不清遠處的人。我摸住了腰刀,道:樸將軍,情勢好象有點不對啊。
樸士免的臉色也有點沉下來,低聲道:是啊,五峯船主好象要把我拿下的樣子。來人,給他們射幾箭,提醒他們一下。
由於雷霆弩比較笨重,移動也不靈活,船上只帶了八架雷霆弩,此時都已經裝在船頭兩側。樸士免傳令下去,左側的士兵答應一聲,扣上雷霆弩發射出去。他們的弩術雖沒有火軍團精湛,也算可圈可點,但相隔尚遠,八支雷霆弩倒有一大半射空,另一半射中的也或中船帆,或中船幫,沒什麼威脅。
樸士免搓了搓手道:這回他們該知道了。
也許五峯船主是知道了,那五艘船同時降下了速度,似乎在商議什麼,突然,那五艘船又向前開動,從海賊羣中卻又分出了五六艘。
海賊一共也不過二十艘船左右,這一下已經分出了一半。我吃了一驚,道:樸將軍,他們是想把我們拿下啊!
樸士免皺起了眉頭,道:是啊,真怪,五峯船主活膩了麼?
我握緊了刀柄,道:樸將軍,事不宜遲,我要命前峯營全神戒備。
樸士免似乎也有點亂了方寸,五峯船主的舉動大出他的意料,他定是想不通了。他想了想道:好吧,楚將軍,請你小心,海賊兇殘成性,千萬不可大意。
我道:知道。正要回艙向錢文義下令,剛轉過身,卻見錢文義急匆匆從艙中衝了出來,叫道:統制,出什麼事了?
我道:你來得正好,快讓兄弟們準備好,有海賊攻過來。
錢文義這才看向一邊,道:是五峯船主!
我倒是吃了一驚,道:你知道?馬上記起當初錢文義跟我説過,他是在海邊的一個漁村長大的。五峯船主在海上橫行了好多年了,錢文義多半也聽人説起過。只是想想我暈船的那次,渾身無力,不要説舉刀了,不覺得擔心地道:讓兄弟們千萬不可大意。他們身體如何?有暈船的沒有?
錢文義微微一笑,道:請放心,統制您讓我挑選士兵時,我便專門挑些坐過船的,平時又常在賭錢,時常活動身體,出海頭一日還有幾個兄弟暈了船,這兩日便除了那唐開以外,沒一個暈船的了。
原來錢文義讓他們賭錢也是讓他們儘快適應船上啊,這和我用雕刻來分心也是一個道理。只是唐開一直生活在天水省,他坐過的船頂多是押龍河裏跑跑,這回恐怕吃的苦頭更大。我有點擔心,道:他要不要緊?
錢文義讚道:這姓唐的倒是條鐵漢,雖然吐得天翻地覆,可還是硬撐着。今天好多了,沒吐過,不過我見他臉色有點不太好,只怕還不能完全適應。
我道:好吧。唐開若是身體不好,便讓他歇着,別來了,另外的人都上來。
錢文義行了一禮道:遵命!卻又笑了笑道:只是丁大人和他的伴當可吃盡了苦頭,丁大人吐得黃膽水都出來了,現在還沒緩過來。
我也不由笑了笑,道:讓他們歇着吧。我眯起眼看了看正駛來的海賊的船隻,輕聲道:來犯的海賊在三百人上下,我們和水軍團加在一起也不過一百三十多人,擋得住麼?
錢文義道:楚將軍太小心了。海賊人數雖眾,卻不能一擁而上,輪番攻來,我們怕他們做甚?
我笑道:正是這個道理。讓兄弟們拿出點威風來,給水軍團的兄弟看看,我們前鋒營可不僅僅是在陸上才能立功。橫行滄海,第一役便拿這海賊開刀!
錢文義應了一聲下去了。他為人精細沉穩,將他帶出來果然比曹聞道更為得力。只不過一瞬,三十人都已上了甲板,連臉色不太好的唐開也站在隊列之中。此時海賊衝在前面的五船距天馳號已經不過數十步之遙了,此時再逃也逃不過,因此樸士免命令下帆止步,將船頭掉過來對準敵船。因為雷霆弩都裝在船頭,若是海賊追着我們打,雷霆弩發揮不出威力,而戰艦的船頭比船尾也要堅固得多,樸士免臨危不亂,指揮得當,不愧是李堯天的得力干將。
一個水軍團的士兵站在船艙頂上高呼道:對面船隻聽真,我們是帝國水軍戰艦,你們究意是何意圖?
海賊的船都差不多大,此時可以看到他們的船頭都鑲着不同的雕像,最前的一艘船船頭鑲的是個呲着牙的狼頭。那狼口中兩根長牙雕得出奇的長,伸出唇外,看去甚是猙獰。遠遠地只見那船上有個人站出來,一腳踏在那狼頭上,叫道:大爺是五峯船主麾下的巡海飛狼方摩雲,過密陀海的船隻都是我們五峯船的獵物。你們這些走狗快快束手就擒,大爺給你們一個全屍!
這方摩雲説得極是狂傲,我心頭火起,錢文義也撇了撇了嘴道:好大的口氣。
樸士免走了過來,到我跟前道:楚將軍,看來這一戰是免不了了,您可要準備好。
我道:海賊的先鋒定是悍將,你能將他射死,挫挫他們的鋭氣麼?
説實話,我真有射那海賊一箭之心,但我的箭術準頭實是不夠,而船隻又搖晃不停,要射箭就更難了,如果我一箭能射中,那肯定得靠九分運氣。而錢文義的箭術與我也相去不遠,多半一樣射不中。此時我倒想起了曹聞道,曹聞道的箭術甚是高明,他説不定能一箭中的。現在只能靠雷霆弩。
樸士免搖了搖頭道:不行,現在他們靠得還不是太近,若是用雷霆弩射他們,他們知道了我們底細,雷霆弩的威力發揮不出。
的確,海賊的船比天馳號要小,也更要靈活,先前用雷霆弩射了他們幾箭,那時他們還不曾留意。一旦被他們發現雷霆弩都裝在船頭,那他們將攻擊重點放在船尾,倒是件頭疼的事,相比較而言,射死這一個海賊只是小事。但看着那海賊大剌剌地立在船頭大罵,我心中就有股説不出的怒氣。我道:那就放過他麼?
錢文義道:統制,小不忍則亂大謀。樸將軍,我倒有一計,不妨假意答允,讓他們靠近,然後來個突襲。
我道:不錯,這也是可行的。樸將軍你以為如何?
樸士免道:兩位將軍都是陸戰宿將,但水戰與陸戰有所不同,敵船靠近後會用擾鈎搭在我船之上,此時兩船相連,便無法動彈,我們便被侷限在這艘船上,只能與敵人拼命了,因此萬萬不可讓他們靠近。
我心頭一凜,道:是啊。我們這船一旦不能動,敵人船多,就算把這艘船上的敵人斬盡殺絕,他們卻可以從四面八方圍過來了。如此説來,我們只能用遠攻了?
樸士免道:正是此理。但海賊一定會靠上來的,接舷戰避不了,我們船上一共也不過一百五六十個人,能交戰的只有一百三十多,楚將軍,請您負責船尾的防衞,定不能讓他們攻上來。
他把丁西銘手下那二十多人剔除在外了,我不由暗自好笑。樸士免從來不臧否人物,但在他心目中,丁御史那二十七人想必就是看看的吧。雖然我有點不相信他説的接舷戰是避免不了的,但還是道:好的,樸將軍你放心,我絕不會放一個海賊上船。
天馳號比海賊的船大得多,首尾近二十丈,與當初那艘飛鵠號是同一式樣。因為太大,不太容易守,沿四周排列一圈,幾乎每三個人就要守一丈左右,樸士免將水軍團分成了兩部,各守一邊,而將船尾交給了我,不知為什麼,他還把十多個人安排在了艙頂。我則將錢文義以下的三十人分成了兩列,先準備好弓箭,就等着海賊靠近,便給他們點苦頭嚐嚐。
海賊的船越來越近了,現在已不過二十餘步。現在那些海賊的樣子都已經能夠看得清清楚楚,錢文義小聲道:樸將軍怎麼還不動手?
他剛説完,只聽得在船頭處樸士免大喝道:放箭!
樸士免説話向來温文爾雅,聲音不響,沒想到發令時卻象換了個人一般。隨着他一聲令下,左側雷霆弩同時發出,一排利箭直撲海賊。那些海賊原本都大剌剌地站在船頭,他們沒料到雷霆弩有如此大的威力,登時一陣慘叫,被射倒了五六個,只是那個方摩天離得最近,一支箭卻從他身邊射過,沒射中他。方摩天也大吃一驚,嚇得和身一滾,翻了下去,幾艘海賊的船登時一片混亂。
樸士免大聲道:五峯船主,我軍無意與爾等為敵,但爾等若仍要攔路,不要怪我們無情!
樸士免的聲音很大,此時離他們也已很近了,方摩天定然聽到,但他只是叫道:拿鐵盾!敵人弓箭厲害,用鐵盾!
他們仍然不肯放過我們啊。我心頭怒意更甚,道:錢文義,讓弟兄們放箭,不要讓樸將軍一個人擔着。
錢文義點了點頭,我也拿起了一張弓,拉開了對準最近的敵船。海上的風比岸上大得多,射箭更難取準頭,但此時敵船離我們只有二十多步,連我的手弩幾乎都可以射到了。我剛拉開弓對準敵船,只等他們冒出一個頭來便一箭射去,哪知最近的那艘船發出了一陣啪啪的響動,船頭上豎起了一片片板子,船舷平空增高了一截。
這便是鐵盾?我手起一箭射去,這一箭力量雖不及雷霆弩,也偏了方向,還是正中一塊方板,卻被彈得崩向一邊。此時第二撥雷霆弩也已發出,只聽得叮叮噹噹響個不住,那些箭四散紛飛,竟然全射不進去。
那些板真的是鐵做的!怪不得樸士免説接舷戰避不開了。樸士免水戰嫺熟,定也熟知海賊所用戰略,弓箭只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要取勝,還是要靠接舷戰。這時前鋒營眾人也開始放箭,但箭矢只射在鐵盾上,根本不能給他們威脅。我攔住他們道:別浪費弓箭,等他們過來時再放箭。
海賊要接舷戰,無論如何都必須要衝過來。那鐵盾甚是沉重,他們一定帶不過來,只要他們一離開鐵盾,那就是他們的末日到了。只是我們的箭帶得並不多,不能浪費。前鋒營諸人聽得我的命令,都收起了弓箭,緊盯着對面。
海賊的船已越來越近了,方摩雲的那船最近,已只剩了十來步,幾乎可以一躍而過。好在海賊的船比我們的低,我們要跳過去容易,但他們要跳過來卻是不可能的。此時已經可以從鐵盾上面看到躲在後面的海賊身影了,我正要命令眾人放箭,忽聽得樸士免喝道:快!下水!
他喊得很急,我心中一凜,猛地衝到舷邊向下望去,只見海面上有十幾個人浮着,正在向天馳號游來。
海賊的船隻是引開我們的注意,水下才是真正的進攻!我叫道:往水下射箭!
雷霆弩及遠而不能及近,海賊要接舷戰,只怕還沒衝上天馳號就會被全部射死,而他們從水下攻來,打的只能是鑿船的主意。可是作為海賊來説,他們要的是財物,把天馳號鑿沉後豈不是得不償失?不管怎麼説,幸虧樸士免及時發現,若是被海賊靠近了,那就悔之晚矣。
錢文義已帶着一隊士兵衝到舷邊。這和當初在東平城外與蛇人的一戰相去無幾,不過海賊水性雖佳,卻沒有蛇人的水性好,蛇人可是在水下潛行數丈,他們卻不行了。我們發現得及其時,一陣亂箭射過,潛水的海賊扔下了幾具屍體,終於逃了回去。
看着他們逃走,錢文義皺起眉頭道:海賊到底想做什麼?他們和我們有什麼仇恨,要把我們趕盡殺絕。
我道:我也想不通。也許邊上一個士兵突然道:他們是想滅口。
我腦海中一陣閃亮,道:對,他們多半是要滅口。
滅口?錢文義一陣詫異,我們根本不認識他們,滅什麼他還沒説完,突然恍然大悟道:是啊,他們是想滅我們的口。
聽樸士免説,海賊是倭人在背後支持的,但現在他們正在進攻一艘倭人的船隻,想必這件事海賊不想讓別人知道,可我們卻無意間撞上了,所以他們想要滅我們的口了。我看了看方才説話的那士兵,那人年紀還很輕,可我一時卻想不起來了,對他道:喂,你叫什麼?
這人也不看我,只是將一支箭搭在弓上,順口道:小人簡仲嵐,統制。
簡仲嵐?我一下想了起來。他就是那時因為與同營士兵動手,砍傷同伴,又不肯認錯,差點被我殺了的那個士兵。那次因為張龍友求情,我才饒過了他,但也打得他皮開肉綻。他的傷現在自然已經好了,但那副倔強的樣子卻還沒變。
錢文義見我注意着簡仲嵐,小聲道:統制,他雖然不是出生在海邊,但水性不錯,我才點他來的。
簡仲嵐的母親是狄人,他也該自幼生活在西北一帶,沒想到他的水性也還不錯。我點點頭道:大家小心點,海賊一計不成,定會再生一計。
我剛説完,突然從海賊船上發出了譁一聲響,我吃了一驚,卻見當先的海賊船上鐵盾從中分開,露出幾個縫隙,縫隙間飛出了三個鐵錨,直向我們的船飛來。
現在海賊的船與我們仍然保持着十餘步的距離,這些鐵描本身就有上百斤重,掛着的又是鐵鏈,擲錨之人神力可驚,縱然比不上陳忠,相去也不會太遠,而且能同時擲出三個來,那麼起碼有三個大力士了?
鐵錨來勢極猛,沒人擋得住,幸好不是向我們這兒扔的,但樸士免那邊有個士兵慘呼一聲,只怕被鐵錨砸中了。只聽得砰一聲,鐵錨重重地砸在甲板上,一下便鈎住了船舷,鐵鏈也繃得筆直。樸士免驚叫道:快把這鏈子弄開!
海賊是要接舷戰了!我心頭一寒,一把抽出百辟刀,一個箭步便向最近的一個鐵錨衝去。雖然鐵鏈更易斬斷,但這鐵鏈太大,我夠不着鐵錨,百辟刀雖然吹毛可斷,而這鐵錨如此大法,要一刀劈斷,只怕力有未逮,只是現在好歹也要試試。
我正要舉刀劈去,錢文義忽然驚叫道:統制!他叫得很是驚慌,我眼角瞥去,只見一支箭正向我射來。海風甚大,但這一箭卻奇準無比,正向我頭部射來。
好箭法!我暗中讚歎了一句,頭一低,這箭從我頭頂飛過,深深扎入船艙的門板,百劈刀也已斬落。噹一聲,刀砍在錨齒上,卻只砍了個缺口,沒能砍斷。這鐵錨太粗了,百劈刀雖然鋒利,一刀仍然砍不斷這麼粗的鐵條。
我抽出刀來,正要往那缺口上再補一刀,哪知剛舉起刀來,忽然腳下一震,砰一聲響,我立足不定,被震得摔在板壁上,船上所有人都驚呼呼起來。
海賊的船和我們撞在了一起。
他們的船要小一些,甲板比我們要低二尺許,兩船一併,從海賊船上又飛上了十幾把撓鈎,紛紛搭在天馳號的船幫上,兩船靠得更緊,船上卻平穩了許多。那些海賊一陣大呼,只聽得樸士免叫道:海賊上來了!動手!
蛇人與我們在接舷戰時,還要用跳板相連,沒想到海賊居然是如此戰法。現在兩艘船靠在一處,天馳號已逃不脱了,可他們的船一樣也逃不掉,如此一來,只有殊死一搏,只有把這艘船上的海賊盡數殺死,否則他們源源不斷衝上來,我們遲早會全軍覆沒。
我只道海賊會跳過來,此時我們便可用箭,哪知眼前一花,呼的一聲,有個人影從我頭頂飛了過去。
那些海賊竟然是掛在繩上蕩過來的。他們一式的短打扮,嘴裏叼着短刀,動作極其伶俐,來得也極快,雖然我們又射出一陣箭,卻只有三四個海賊中箭落水,倒有一大半跳上了艙頂。
真是羣瘋子啊,這等惡戰也只有蛇人可比了。我心頭不由起了一陣寒意,現在再去砍鐵錨已是無用,雖然樸士免已經在艙頂佈置了人手,但此時艙頂有那麼多海賊,一旦被他們佔據了高處,然後居高臨下,我們真不知該如何應付。我將身一縱,一下跳到圍欄上,在欄杆上一蹬,轉身又向座艙頂跳去。上面已經有了十幾個海賊,正在與艙頂的水軍團惡戰,我一跳上艙頂,一個海賊劈面一刀向我砍來。他的力量雖大,但刀法卻生硬得很,我雖然還未站穩,但身體一旋,一腳半屈,另一腳掃去,那海賊被我一腳掃倒,手中的刀也扔了出去,我不等他起身,飛身過去,一刀割斷了他的喉頭。
僅僅這短短一瞬,艙頂已淌滿了鮮血,許多人都已橫屍於頂。我暗自心驚,正要向前衝殺,忽然又是砰的一聲,震得在艙頂的人都站立不穩。
第二艘船也已靠上來了。我心如火焚,現在衝上來的只不過二三十個,但海賊這般不斷衝上,我們能頂到幾時?當務之急是解決掉艙頂的這些人。我揮刀向一個海賊衝去,那海賊用的是雙刀,刀法大為可觀,兩把刀上下翻飛,正將一個水軍團士兵逼得只剩招架之力,我一刀向他背後劈去,他左手刀回身擋來,噹一聲,兩刀相交,他的刀被百辟刀一刀劈斷。看樣子他也大吃一驚,我這一刀趁勢劈去,哪知他和身一翻,竟然閃過了我的刀,右手刀在手中一個盤旋,在正與他對敵的那個水軍團士兵腿上割了道口子,左手在地上一按,一個倒翻,又站穩了。
好刀法。我不由又暗讚一聲,左手伸到了腰間,便要去摸出手弩來。這人動作如此快捷,不可與之戀戰,要速戰速決。
我剛碰到手弩,身後只覺一股厲風撲來,有個人喝道:受死吧!這道厲風極是鋭利,我大吃一驚,顧不得再追擊那人,回身舉刀格去。噹一聲響,兩刀相交,火星四射,對方的刀卻沒有斷,反而是我的手臂被震得一陣發麻。
這人用的是一把極厚的刀。此時看得清楚,這人正是那個自稱叫巡海飛狼的方摩雲。
這方摩雲果然是個神力之士,不過比陳忠還差一點。如果是陳忠一刀砍下,我這般擋是擋不住的,但方摩雲這一刀雖然力量沉雄,我還是擋了回去。
方摩雲劈了一刀,見我居然擋住了,臉上也露出驚異之色,刀法也慢了慢,我一把抽出手弩,對準他的胸口一下扣動扳機,六支箭同時射出,正中方摩雲胸口。方摩雲大叫一聲,被震得退了兩步,卻沒有倒下,只是盯着我。
六支箭盡數命中,方摩雲卻沒流半點血!
這回輪到我一怔了,方摩雲卻又一聲斷喝,又是一刀當頭劈來。這一刀力量比方才更大,又是雙手握刀劈出,我不敢用百辟刀去招架,腳一點地,人向後躍出了三尺,方摩雲的刀重重劈在甲板上,將甲板也劈出一條裂縫。我還沒站穩,方才那海賊卻又衝了過來。那人左手刀已斷,手一揚,半截斷刀向我擲過來,我頭向邊上一側,斷刀從我耳邊飛過,他卻飛身躍起,當頭斬落。
這兩人一剛一柔,配合無間,竟是出奇地難對付。我心一橫,百辟刀脱手飛出。那人沒想到我的刀竟然會脱手飛出來,大吃一驚,手中刀橫過來便要格,趁這當口,我已取下流星錘,對準他擲去。他人還在半空,哪裏還閃得過這一招,流星錘後發先至,砰一聲正中他胸口。
這一錘力量雖大,打的卻不是他的致命處,但這一錘打得他刀法散亂,哪裏還格得開百辟刀,百辟刀當心射去,正中他的心口。就算他身披鐵甲,百辟刀也能透甲而入,何況他一身的短打扮,這一刀穿心而過,他慘叫一聲,當即斃命。
這人一中刀,方摩雲也大叫道:小弟!他的雙眼象是要冒出火來,手中的大刀一下挑起,將甲板也挑出個大洞來,大刀橫着掃來。這一刀力量雖猛,速度卻大打折扣。我也來不及取回百辟刀,人一躍而起,閃過他的大刀,右手一揚,流星錘已收回掌心,又向他面門擲去。
這方摩雲一身本領非同小可,只是關心則亂,此時刀術大失章法,這般死在流星錘下,我正多少有些惋惜,哪知方摩雲突然伸起手來,一隻巨掌一下擋住面門,啪一聲,流星錘被他抓在了掌中。
我大吃一驚,沒想到他能抓住流星錘,正待用勁回奪,身後突然有個身影衝過來,正是方才那腿上中了一刀的水軍團士兵。這士兵一腿雖然中刀,動作卻也不慢,和身撲入方摩雲懷中,手起一刀便向方摩雲前心扎去。方摩雲右手正抓着我的流星錘,左手還握着那把大刀,根本躲不開,這一刀正中前心,卻不知怎麼一來,刀尖一偏,向方摩雲肋下滑去,竟然沒能刺入,只是將他外套割了道口子。
裏面,是一件黑得發亮的皮甲。
原來這方摩雲外套裏襯着套軟甲,怪不得手弩和刀都刺不進去。方摩雲的左手一下放開了刀,一把抓住這水軍團士兵的脖子,右手一拳砸下。他的力量遠超常人,拳頭也大如缽盂,這一拳打得那士兵慘呼一聲,口鼻間都噴出血來。他還待再擊一拳,我見勢不好,手腕一抖,流星錘已收了回來,猛地甩了過去。
這一錘正中他的左太陽穴,砰一聲,方摩雲被我打得頭破血流,大叫一聲,伸手又要來抓,但這回我可不讓他抓住了,手一抖,流星錘已回到我的掌心,他抓了個空。不容他再有什麼動作,我又是一錘擲去。這一錘正中他的面門,方摩雲頭上可沒有軟甲護身,哪裏經得住這兩錘,臉上已被血糊滿了,怒吼着向後退去。他本就站在邊上,一腳踩空,一個倒栽空摔了下去。我見勢不好,一個箭步衝上,一把抓住那士兵的手腕,猛地一拎,那水軍團士兵被我拉了起來,方摩雲卻一頭翻過船舷,慘叫着掉進海中。
此時第一艘船上衝上來的海賊已被我們盡數斬殺,第二艘船上的海賊還在與下面的士兵相鬥,隨着方摩雲掉下海去,一個海賊渾身一凜,一把扔掉了手中的刀,翻身也跳下海去。象是連着的一般,又有五六個海賊跳海而逃,剩下的更無鬥志,一時便被殺盡。
此時海賊的第三艘船正要靠上來,而我們大約只損失了十來個人。見此情景,那第三艘船上的海賊也不由一怔,想必他們沒料到我們的反擊會如此凌厲,竟然能這麼快就解決掉兩艘船的海賊。
樸士免此時正將一個海賊劈翻,朗聲道:五峯船主,你若再不識時務,今翻難免慘敗!
海賊雖然人數佔優,但他們只能一艘艘靠上來,樸士免指揮若定,船上的人絲毫不亂,海賊的鋭氣已被打掉,絕討不了好去了。那艘船一時也沒有再擲撓鈎上來,似乎正在商議着什麼。我跳下艙頂,回到船尾。方才事情緊急,我顧不上和前鋒營一同作戰,回到隊中,卻見前鋒營士兵個個身上沾滿了鮮血,雖然不少人身上帶傷,但看樣子戰死的一個都沒有。我心中一寬,道:錢文義,怎麼樣?
錢文義身上也沾滿了血,氣喘吁吁地道:還好,殺了他們十個,弟兄們都在,我們可是全勝。
我不禁有點得意。前鋒營是天下至強,這句話看來不會敗在我手上。我道:好,不可大意,防着海賊再次進攻。
但海賊仍然沒有進攻,似乎還在那兒商議什麼。錢文義看了看道:他們在做什麼?
他們進退兩難吧。的確,海賊唯一的優勢就是人數,但不能一擁齊上,他們這點優勢也不明顯,而最先衝上來的定是個全軍覆沒的命運,因此這些海賊也不敢再行衝上。我道:快,趁這時候去解開鈎子。
天馳號上搭着兩艘海賊的船,現在動彈不得分毫。趁着海賊舉棋不定,也正是個解開的好機會。錢文義道:正是。來,快去!
那些小撓鈎都是用手臂粗的麻繩繫着的,很是堅韌,撓鈎又深陷在木中,取都取不下來,錢文義手中的刀沒有我的百辟刀鋒利,要慢慢地割才能割斷。剛割斷幾根,錢文義抬頭看了看那艘已是空空的海賊船,小聲道:統制,五峯船主可不是輕易認輸的人啊。
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反正我們不讓他們衝上來便是。我又看了看遠處,那邊已經平靜下來,看來海賊已經解決了那艘倭人的船,此時在其中一艘船的桅頂上升起了一道黑煙。我詫道:那是做什麼?着火了?
錢文義聞聽抬頭看去,失聲道:啊!他們掛火煙旗了!
我不知他説的火煙旗是什麼,但聽錢文義的聲音便知不妙,道:怎麼了?
這時樸士免衝過來,叫道:楚將軍,海賊掛火煙旗了,馬上就要全攻,小心啊!
我道:是那個煙麼?
樸士免道:是。這是五峯船主下的必殺令,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拿下我們的意思!
我心頭猛地一震。看樣子,那個五峯船主見到我們這兒堅守不下,要孤注一擲了。想到海賊那般瘋狂的進攻,我打了個寒戰,道:他們馬上要攻上來了吧?
話還沒説完,那幾艘正在躊躇不前的海賊船上發出一聲高呼,同時衝了過來。他們還有八艘,而後面的十來艘船也在向我們這兒駛來。我驚叫道:他們是要撞上來!
海賊的船沒有我們的大,船頭雖有衝角,撞上來卻討不了好去,他們的船受傷更重。但他們看來是不顧一切了,八艘齊上,我們這艘大船隻怕也要受重傷。樸士免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道:楚將軍,請你快把這些鐵錨弄掉!他粗着脖子叫道:轉舵!轉舵!轉身向舵艙跑去。
海賊這種兩敗俱傷的打法最為愚笨,卻也最為有效,這次我們再難各個擊破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只有靠樸士免的駕船之技閃開。但要閃開八艘船的合擊,那幾乎不可能,更何況現在天馳號上還拖着兩艘海賊船。要是上敵船去解開鐵錨還容易些,但上了那艘船,兩船分開後再回來便不容易了。我心頭一陣茫然,叫道:快解開!解開!
前鋒營的士兵全都衝了過來幫着我解開鐵錨,有個人忽然道:統制,我有個辦法。
我抬頭看去,正是那簡仲嵐。他沒有動手,只是看着那兩艘貼在我們船邊的海賊船。我沒好氣地道:有什麼辦法,快説!
統制,我們現在可是有三艘船啊,我們也可以與他們相撞!
我心頭一亮,恍然大悟,叫道:對!扭頭道:水軍團會駕船的,來十個人!
錢文義見我叫得氣急敗壞的,一時也摸不着頭腦,道:楚將軍,怎麼了?
我道:去對面解開!
錢文義叫道:什麼?去海賊船上解開自然要容易些,但解開後再要回來就不太容易了。他道:那隻要少點人去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叫水軍團的兄弟去?
我道:因為還要用那兩艘船!我顧不得再多説,將身一縱,跳了過去。現在和那艘船相距不過數尺,我們就船要高一些,跳過去很容易。我一落到海賊船的甲板上,便向艙中衝去。那三支鐵錨都是從座艙的窗中飛出,只怕是用機械之力擲出,單憑人力定擲不了如此之遠。果然,一衝進艙中,我便看見裏面裝着三台很大的機器,有點象石炮。
那就是擲出鐵錨來的機器了,海賊看來慣施此技。我衝到一台機器前,手起刀落,一刀向鐵鏈斬去。那鐵鏈也很粗,一刀下去只將其中一環斬斷,鏈子卻沒斷。我抓起那根斷了的鏈子,又將另一邊也斬開,鐵鏈登時斷開,咚一聲,這艘船離天馳號登時遠了數尺。
我正要斬斷第二根,一個水軍團士兵已經衝了進來,道:將軍,我們要做什麼?
我叫道:快去控船,用這船撞那些海賊!
李堯天的部下果然精幹,不用我多説,那士兵已衝向舵艙。我手起刀落,又將另兩根系着鐵錨的鐵鏈也砍斷了,又衝上船頭。
船頭正在橫過來,指向一艘海賊船。由於這兩艘先行靠上來的海賊船幾乎擋住了我們整個船幫,海賊要衝擊只能繞到另一邊,此時走得最快的一艘海賊船已繞到了我們船頭處,看樣子準備撞向側邊,樸士免正在指揮着船隻倒退,儘量讓他們撞上的不是側面而是正面。但天馳號太大了,兩艘纏上來的海賊船剛解開,轉動仍然還不靈活,已來不及避讓,那艘海賊船也根本沒想到我們會用這艘船撞上來,正全速撞向天馳號,見我們撞過來,登時慌了手腳,急忙轉舵。但一時間他們哪裏轉得過來,砰一聲,我坐的這艘海賊船正撞中那艘海賊船側面。
我被震得立足不定,差點摔出去,連忙一把抓住船艙上的扶手。這艘船的衝角已嵌入那海賊船的船身,那海賊船的前半段被撞了個大口子,船上的海賊們手忙腳亂,也顧不得再攻擊天馳號,轉而衝向我這艘船來。
在船上只有二十來人,要擋海賊也不容易,我正覺驚慌,邊上一個士兵擠上來道:統制,小簡讓我跟你説,把這船點燃後攔在此處,我們回去。
我腦中一亮,道:對,快去點火!
也不用我説,船上的幾個前鋒營士兵已經在劈碎船頭的木板,正推到一處,而水軍團的士兵則在放下救生船來。這些大船兩側都吊着兩艘小船,以備船難時逃生所用,我們一共也才二十多人,一艘船擠得下了。我衝到艙邊,抽刀劈去,艙門被我劈了開來,我將破門板往船頭那堆木頭中一扔,叫道:快點火!
有個士兵點着一支火把向那堆木片扔去,火一下燃了起來,可是卻不旺,只怕海賊衝過來馬上就可以踩滅。這時,一個士兵突然從船艙中抱着一個罈子出來,叫道:統制,這兒有壇油!
我接過這壇油來用力向火堆扔去。此時一個海賊正要去踩熄火頭,那壇油砸在他腳邊,呼一聲,火勢飛揚而起。這海賊大叫一聲,一條腿已被點着了,不住在地上跳着。油助火勢,船頭的火足足大了十幾倍,火舌亂竄,船頭那個狼頭塑像在火焰中象是活了過來,那些已經衝上來的海賊被燒得哇哇亂叫,想逃回去時卻又被後面的海賊擠住了。海風也因為船頭起火大了許多,風助火勢,船頭登時一片火海,不住蔓延。
我叫道:還有油麼?
那個抱着罈子的士兵道:艙中還有幾壇,我馬上去。
我道:叫幾個人一塊兒去,快走。
座艙已被拆得七零八落了,我和跟着那士兵進了艙,到了底艙,那兒堆放了不少雜物,當中有幾個罈子,還有兩個大木桶,好象裝的是酒。海賊的酒不象張龍友弄出的酒那樣可以燃燒,現在只怕沒多少用,油壇卻只有三四個,而且也不太大。我有點失望,道:快搬上去,空手的人搬點糧食回去。
我們下來的人太多了,我也沒能搬到手。空着手也不象樣,看了看四周,想找點有用的東西。但海賊似乎另有據點,並不是在海上長久漂泊,糧食也不多,拿不了什麼。突然,我看見壁上掛着一個小盒子。海賊的東西多半粗陋,但這個盒子卻做得出奇地精緻,我摘了下來,道:走吧。
上了甲板,將那幾壇油拋進火裏,火燒得更旺。此時另一艘海賊船也燒了起來,兩艘船正好形成了一道屏障,海賊要衝上來就必須繞一個大圈,樸士免更指揮着士兵用雷霆弩攻擊。這樣的距離尋常弓箭已沒有威力,只有雷霆弩能射到,那些海賊一露頭便被弩箭射中,只能龜縮在鐵盾後,這樣更難逼近。
二十餘人划着小船向天馳號而去,到了跟前時,上另一艘船去的士兵也都回來了。船上已放下舷梯,我讓他們先爬上去,自己夾着那木盒,回頭又看了一眼。此時兩艘着火的海賊船上已是烈焰熊熊,被那艘船撞中的海賊船上忙亂不堪,正急着滅火。
這時錢文義叫了我一聲道:統制,上去吧。我看了看,船上的士兵已大多上了船,點了點頭道:好,我們上去,你先去。
現在雖然還不能説已經脱險,但海賊已經失了鋭氣,看來什麼火煙旗也必將成為空話。我抱着那盒子,手足並用攀上了舷梯,到甲板時錢文義一把拉住我,將我拉了上來,道:統制,沒事吧?
我心情大好,笑道:錢兄,沒事。弟兄們有受傷的麼?
錢文義道:只有兩個弟兄受了點擦傷,極是輕微。你拿的是什麼?
我道:從海賊船上取來的,不知道是什麼。我看了看,箱子還上着鎖,便交給他道:先放到我艙中吧,我去看看樸將軍。
錢文義接過箱子向裏走去,我剛要走,只聽有人道:楚將軍,發生什麼事了?
這是丁西銘的聲音。他的聲音發顫,帶着懼意,站在艙門口,一手扶着門框,似乎隨時會倒下去。我行了個禮道:丁大人,請放心,是些小毛賊。
丁西銘聲音顫顫地道:他他們有好多人啊!
丁御史是個文官,可能從來沒見過這種戰陣。説實話,現在的戰況根本算不上激烈,我們人數雖少,但船比海賊要堅固得多,加上有嫺熟水戰的樸士免指揮,我一點都不擔心。我道:丁大人,您還是回艙中歇息,靜候佳音便。
我也沒功夫和他多磨嘴皮子,行了一禮便向船頭走去。到了船頭,卻不見樸士免,船頭也只有十來個水軍團的士兵在了,我問一個什長道:你們樸將軍麼?
那什長道:樸將軍在指揮艙中。楚將軍,幸虧你們衝過去攔了他們一下。
我扭頭看去,指揮艙設在船尾舵艙上面,樸士免正立在窗口,邊看邊説着什麼。水戰與陸戰不同,舵手極為重要,命令下去得立刻執行,因此指揮艙都是設在舵艙上的。我攀上艙頂,到了指揮艙門口,一個水軍團士兵攔住我道:楚將軍,請不要打擾樸將軍指揮。
樸士免全神貫注地看着海面上,不時向下發出一個指令。現在天馳號與海賊們的距離已遠了一些,但海賊仍然沒有放棄,正在重新集結,可能馬上就又要衝上來。天馳號的速度比不上海賊的快船,只能且戰且走。我知道現在也的確不該打擾他,便站在一邊,靜靜地等着。
樸士免發佈了幾條指令,突然叫道:楚將軍,您回來了!快請過來。
我走上前,道:樸將軍,我們走得掉麼?
樸士免皺了皺眉,道:五峯船主升了火煙旗,沒那麼容易放棄。楚將軍,請你讓兄弟們抓緊時間休息,過一陣他們還會追上來的。
現在沒有空的海賊船做屏障了,接下來只能是一場惡戰。我道:這些海賊真是死纏爛打。
他們本來如此。楚將軍,小心點。
這時,瞭望台上的那士兵突然高聲叫道:樸將軍,前面有個小島!
前面大約兩裏外,隱隱現出一個小島的影子。我驚道:那是海賊的大本營麼?
樸士免拿起身邊的望遠鏡看了看,搖搖頭道:不會,那是個礁島,太小了,住不下一千人。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喝道:左五度!登上那小島!
如果那只是個荒島,我們上了島後,憑藉地形之利,海賊更不易攻。我下了艙頂,錢文義正在下面等我,見我下來了,道:統制,怎麼了?
前面有個小島,我們上那兒休整。
錢文義手搭涼篷看了看,道:真的!他想了想,微微一笑道:那就好。一上岸,就更是我們的天下了。
説是我們的天下還未必,但一踏上岸,我們就可以用八陣圖了。有八陣圖護身,這些烏合之眾的海賊根本攻不進來。我也平靜了些,道:正是。
那小島還有兩裏許,只希望在抵達小島前海賊還追不上來。水軍團傷亡了十來個,前鋒營此役一兵未損,受傷的人也不多。將受傷的水軍團士兵抬進去醫治,我站在船尾看着尾隨而來的海賊船隊。天馳號已是全速前進,但速度仍然比不上海賊的船,他們追得越來越近。若不是海賊吃了一個虧,不敢單獨追上,不然行得最快的海賊船隻怕已經追上我們了。可即使他們列隊追來,也用不了太久就能追上來的。
這一路至今一直很順利,沒想到現在卻成了這樣子。我正看着那些漸漸追近的海賊,身後突然有人道:楚將軍,你們能不能打退這些海賊?
到了這時候居然還有人説這種話!我心頭升起一股怒火,扭頭看了看。這人沒穿軍裝,是丁御史帶來的隨從。我道:請問大人是哪一位?
卑職督察院巡檢馬天武,楚將軍。
督察院巡檢不過是個小官,比我的偏將軍可要小得多,可這馬天武口氣卻大得不行,我有點沒好氣,道:要是打不退,我們就被海賊一鍋端了,誰都活不了。
馬天武眉頭一揚,喝道:丁大人奉帝君之命前往五羊城,楚將軍,你或不能打退海賊,此罪難免!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是啊。可是要打不退海賊,我這條命也交待給他們了,帝君便要治我的罪也無從治起,馬大人。
馬天武看來也算想通了,沉吟一下,語氣平和了一些道:楚將軍,我們雖不是軍人,但既然身在船上,就有守禦之責。楚將軍若有什麼用得到之處,請吩咐便是。
原來他是要説這個,我不覺有點後悔不該對他那麼無禮,也和聲道:馬大人,你們能用刀麼?
馬天武道:大約有一半人會一點刀術,不過武器人人都有。
我道:海賊一定能追上來。他們要將我們斬盡殺絕,馬大人,請你安排一下,自信能與敵人短兵相接的,讓他們與我前鋒營一同作戰,另外的在艙中幫助划槳,有勞了。
馬天武點了點頭,道:同舟共濟,楚將軍,都靠你了。
更可依靠的該是樸士免才對。我心中暗自想着,不過這馬天武不脱官氣,樸士免只是個小小的百夫長,官職卑小,大概不放在他眼裏,他能自己要求出戰,已經很不錯了。
此時那小島已經越來越近,大概用小船都可以劃得到,但海賊的船卻也已追到了數十步外。我們船上的人太少,雖然多了一些人划槳,但還是比不上海賊那些小船的速度。一艘海賊船駛得最快,已經快到了,只是有了前車之鑑,他們不敢過於靠近,船頭上有個海賊站在一塊鐵盾後高聲叫道:站住!你們到底是何方高人?
我不由哭笑不得。樸士免一開始就亮過字號了,到現在他們還要問。我高聲道:我們是帝國水軍,你們不怕死,便再追上來吧。但我的聲音不夠響,他們聽不到。錢文義道:夏禮年,你去喊!
那夏禮年在前鋒營中以嗓門大著稱,就算比不上當初的雷鼓,也不遑多讓。他叫道:我們是帝國水軍!
那人叫道:不可能!帝國水軍不會有你們這等戰力,你們到底是誰?
我罵道:該死的海賊,本事不濟,見識也短。夏禮年,告訴他們,我們就是帝國水軍,想死的就追上來吧。
夏禮年道:遵命。他高聲道:我們正是帝國水軍,想死你們就追上來!
大話雖然説出口,但海賊依然不肯放棄,還是緊追不放。他們損失了兩艘船,戰死的海賊也有百人上下,吃了這個大虧,他們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正看着越追越近的海賊,這時從船頭有一些水軍團士兵奔了過來,我道:怎麼了?
一個水軍團士兵道:樸將軍有命,將兩架雷霆弩搬到船尾。
雷霆弩原本都站在船頭處,但現在海賊在我們後方,樸士免要把雷霆弩搬到船尾,那是覺得已經來不及趕到島上掉頭了吧。我道:好吧,我們也來幫忙。
雷霆弩很笨重,又要固定在甲板上,不容易搬動,可到了這時候,也不得不如此了。前鋒營沒怎麼用過雷霆弩,水軍團用得也不是很熟練,剛固定好一架,錢文義忽然叫道:海賊進攻了!
我抬起頭看去,卻見海賊的船頭忽地飛出了十幾支火箭,直向天馳號射來。我吃了一驚,叫道:快閃開!
海賊不怎麼用弓箭,我幾乎要以為他們船上沒有弓,沒想到這一次居然用火箭進攻。此時相隔還有二三十步,那十幾支火箭從天而降,只有五六支射到了船上,其餘的都落進水裏。錢文義驚叫道:他們要燒我們的帆!
火箭威力不大,但一旦帆被點燃,那便不堪設想。而天馳號比海賊的船大,帆也要大許多。風帆為了不吸水,是用很厚的布刷上油製成的,這些天又沒下雨,很易引燃,雖然降下帆後火箭便等如無用,但一旦降下了風帆,那天馳號行進得更慢,更難以逃脱了。我心中一震,叫道:是啊,怎麼辦?
我剛説完,帆呼地一聲落了下來。船帆很大,落下來時捲起一股勁風,我們雖然都聚在船尾,仍然被震得晃了晃。錢文義驚叫道:下了帆,我們怎麼逃?
樸士免會有辦法吧。我喃喃地道,可是心裏卻實在沒底。
一降了帆,船速大減,海賊的船上卻發出了一陣歡呼。近二十艘海賊船已經一字排開,呈半月形向我們包圍而來,恐怕我們到不了島上,他們就先把我們圍住了。我正有點驚恐,那簡仲嵐忽道:樸將軍是要和他們決一死戰麼?
我道:多半是了。可是現在我們是船尾對着海賊,要掉頭已來不及,而這時掉頭,便等如將側翼暴露給他們了。我不知道樸士免到底打什麼主意,雖然想去問問,但此時卻沒時間了。我道:快將武器準備好,又要接舷戰了。
這回海賊首攻船尾,我們要擋住海賊的第一波攻勢。幸好船尾已經裝好了兩架雷霆弩,多少可以用一用。我拔出百辟刀來,緊盯着追上來的海賊船,一個水軍團士兵突然從艙頂一躍而下,叫道:楚將軍,楚將軍!
我轉過頭道:有什麼事?
樸將軍請楚將軍將丁大人帶上礁島,由水軍團與海賊拼死一戰!
我大吃一驚,喝道:開什麼玩笑,我們人手已經不夠,還要分開麼?
那士兵道:樸將軍説了,事態緊急,無暇多説,楚將軍若相信,那我們還有一線生機,否則必死無疑。
的確,海賊已佔盡上風,他們又是勢在必得,海上一戰,雖然我們也能給他們造成傷亡,最後一定會全軍覆沒。可是樸士免到底是打什麼主意?
我想了想,咬咬牙道:好,回樸將軍,我照他説的做。李堯天説過樸士免是他的得力副將,可他畢竟不是李堯天,到了這時候,也只有好歹信他一次。
等這士兵走了,錢文義小聲道:統制,樸將軍要做什麼?要是他扔下我們逃了,那怎麼辦?
説實話,我也有這個擔心,可海賊並不知道我們的目的,他們也不是來捉拿丁西銘的,樸士免就算把我們扔掉,海賊也未必會放過他。我道:樸將軍定有奇計破敵,放心吧。
這時有人忽然叫道:你們要做什麼?本官身負帝君之命,哪裏也不去!卻是丁西銘在艙門口大叫着。我奔了過去,行了一禮道:丁大人,事情緊急,船隻馬上會被擊破,快隨我上島,末將捨命亦會保護大人安全。
丁御史看了看我,道:真的麼?説着又舔了舔嘴唇,他的嘴唇已經白得幾乎沒了血色。我心一橫,道:海賊攻的是船,上岸後才有生路,快走吧。
水軍團已經把幾艘救生船備好,我讓錢文義護着丁御史先下去。此時與海賊已是弓箭能及,空中箭矢紛飛,幸好船尾兩架雷霆弩已經裝好,水軍團正在與海賊對攻。雖然弓箭沒有實際的威力,但海賊一時也不敢靠得太近。
一個士兵叫道:統制,快來啊!我扭頭看去,一艘救生船已經放下去了,另一艘也已正在往下放。救生船每艘可載人二十餘,擠一擠,前鋒營和丁御史的隨從有兩艘就裝得下。此時離小島已經很近,要上島並不難,但如果樸士免的船被海賊擊沉,那我們就真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而這小島方圓大約連半里都不到,沒有救援的話,海賊就算不理我們,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全部餓死。
爬上小船時,我不禁又是一陣驚恐。樸士免想的到底是什麼?
救生船一放下水,我叫道:快劃!幸好挑出來的前鋒營士兵個個身強力壯,錢文義又挑些會水的,劃得比我想得更快。幾乎只是一瞬,小船已經划到岸邊,力量太大,居然有半個船身衝上了沙灘。我不等船停穩,跳下來趟着水過去,叫道:錢文義,錢文義!
錢文義正在指揮着一些人上岸。聽得我的聲音,錢文義跑過來道:楚將軍,你也來了。還好,這島很小,也只有這一塊地方可以靠岸,別的地方盡是些嶙峋礁石。
我道:有人受傷麼?
錢文義道:丁御史下船時摔了一跤,幸好沒受傷。樸將軍到底想做什麼?
這是他第二次問了。到了這時候,我仍然不知道樸士免的主意,我道:不要管這些,海賊要攻來了,快擋住!
幸好只有這一塊地方可以上岸,守在這裏,事半功倍。我剛把前鋒營眾人結好陣勢,有個士兵忽地叫道:天啊!船走了!
我大吃一驚,扭頭看去,卻見天馳號並沒有向岸邊靠來,反倒從小島的右邊擦身而過,大約有十艘海賊船尾隨攻去,箭矢紛飛,天馳號的船尾被插了許多支箭。
樸士免真的要逃!我驚得目瞪口呆,一些剛上岸的丁御史的隨從更是捶胸頓足,破口大罵。前鋒營軍紀嚴明,倒沒有人罵,但也驚得呆了。我狠狠心,叫道:這是樸將軍的計策,大家快準備迎戰!
還有近十艘海賊船已經將這一塊地方團團圍住。他們的船雖然要小一些,但也不能象救生船一樣直接開上岸,停在三十步外下了錨,一個海賊在船頭笑道:帝國的走狗,這回你們逃不掉了!因為我們沒有雷霆弩,他也有恃無恐,就站在船頭。
我咬咬牙,道:有弓箭麼?把這傢伙射下來!
我們身邊帶的弓箭並不多,我剛説完,邊上有個士兵一箭射出。但這一箭準頭雖佳,甚是無力,箭矢飄飄忽忽向那人飛去,偏離了數尺。就算正對着那人,以這麼慢的箭速,他只怕可以一手抓住。錢文義道:統制,風太大,沒辦法射箭!
幸好海風幫了海賊的忙,一樣也幫了我們的忙,他們的箭同樣射不到我們身邊。此時海賊也在放下小船,我道:要近身格鬥了,大夥兒小心!
要近戰,我倒鎮定了許多。我們有三十個人,這三十個都是千中選一的精兵,海賊烏合之眾,在船上前鋒營的威力不能完全發揮,一到岸上,就可以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此時八陣圖已經布成,雖然只有三十個,但陣形嚴整,氣象萬千,我也不由大為得意。
這個八陣圖便是李堯天也擋不住,五峯船主再厲害,我不相信他能厲害過李堯天去。
海賊也已學了乖,雖然有人先下了船,但並不冒進,等有五艘船同時坐滿了人才開始進發。他們的船比我們更要小一點,每艘只坐了十來人,這五艘船總也在六十人上下,以人數而論,前鋒營加上丁御史的隨從,並不落在下風,只是丁御史的隨從都不是軍人,派不了太大的用途。
海賊的船漸漸近了,一到灘上,他們紛紛跳下水,向岸上衝來。海賊的水性都很好,在水中走得極是快捷,身上卻多半沒穿甲冑,只有少數人穿着軟甲。等大約有一半海賊一上岸,我喝道:攻擊!
八陣圖能攻能守,我們又是以逸待勞,那些海賊在海上橫行慣了,只怕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等陣勢,八陣圖卷得比平時快了一倍有餘,如一個飛轉的巨磨,先行衝上岸的海賊一被捲入陣中,登時發出一陣慘叫,斷肢鮮血紛飛,八陣圖的前鋒已到海邊,海水也被激得四射,剩下的海賊見勢不妙,紛紛退回海中,我高聲道:退!
前鋒營令行禁止,我一聲令下,三十人的八陣圖如風捲殘雲,又退回了十步。方才這一輪快攻疾如閃電,海灘上剩下了一片海賊的殘屍,鮮血將沙子都染得紅了,有些還沒死透的海賊躺在灘上慘叫。
我壓不住心頭的得意,大聲道:幹得好!錢文義,有受傷的兄弟麼?
錢文義在陣中道:只有兩人輕傷,不礙事。
海風這麼大,海賊沒辦法用弓箭攻擊,而強攻的話,我們三十人足可擋住他們數百人之眾。我長聲一笑,豪氣頓生,道:好,讓他們看看我們前鋒營的真正威力!
海賊已經在重整旗鼓,準備發動第二波攻擊。方才一次他們丟了近二十條性命,這回似乎正在商量對策。他們優勢明顯,可卻衝不過來,心中一定大為憋氣,第二次一定還會強攻。可等他們第二次失利,第三次就未必還會再來了。我現在最怕的就是天馳號逃不掉,到時我們就算擋住海賊的強攻,可他們把我們拋在這麼個荒島上,餓也非餓死不可。
這時海賊的第二輪攻擊也開始了。這次他們竟然有近二十艘小船同時攻來,看來也是孤注一擲,要借人數優勢取勝。我看着蜂擁而至的海賊,耳邊突然聽得有人叫道:楚將軍,我們擋得住麼?
那是馬天武。這回他倒是説我們了,我揚手高聲道:天地陣!,扭頭淡淡一笑,道:馬大人,請放心,前鋒營雖然只有三十人,要擋千軍萬馬也不在話下。
這話實是吹牛,三十人的八陣圖要擋上千人便是不可能的,但要擋住百人上下還是不成問題。海賊一定打的兩路出擊的主意,想讓我們左右不能兼顧。但海賊一定不知道,前鋒營自練習八陣圖以來,我和曹聞道、錢文義諸人就在不斷改進,我鑑於八陣圖聚得太緊,面積不大,提出一個兩分八陣的想法,經眾人商議,已經初步練成,如有需要,一個八陣圖隨時可以一分為二,又可以合二為一,如此便可以彌補八陣圖的不足。我還曾經想是否可以讓一個八陣圖一分為三,但這樣難度太大,現在還沒練成,分成兩個卻已經可以了。我們雖然一共才三十個人,一分為二後每個才十五人,而布八陣圖最起碼得十六人,分開後的兩個八陣圖並不完整,要對付精兵突擊還力有未逮,但要對付海賊我想還是足夠了。
天地陣甚實就是八陣圖,只不過稍有不同,八陣圖是個渾圓,天地陣則是個扁圓,這樣才可以隨時分開。前鋒營聞令,陣形一展,此時海賊已在搶灘,他們果然從左右分擊,待他們一上岸,我手猛地一劈,喝道:分!
八陣圖一下分為兩陣,如兩道狂風,兩邊的海賊雖在猛衝,但卻沒料到我們居然能從中分開。雖然他們每一邊都有五六十人,前鋒營一邊才十五人,但在八陣圖下,前鋒營竟似有千軍萬馬,陣勢捲動之下,海賊紛紛慘叫倒地,一時殺了個難解難分。
我對馬天武道:馬大人,現在也要靠你們出力了,有漏網的,請馬大人除去。
八陣圖因為並不完整,也有十多個海賊漏了過來,但那些海賊多半身上帶傷,又被前鋒營打得暈頭轉向,馬天武他們完全應付得了。馬天武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好!他雖不是武人,此時卻説得大有氣慨。他轉身剛要走,又道:丁大人這邊
放心,有我在此,海賊傷不了丁大人一根毫毛。
我説着,拍了拍腰間的百辟刀,馬天武道:那丁大人拜託楚將軍了。抽出刀來,往空中一揚,叫道:來人,我們上!
所謂名將,不是本身本領非凡,或者只能統率精兵,而是用好每個人,人盡其材,物盡其用。此時我突然想到了當初太子説音律和兵法暗合時的話來了。那一席話多半是文侯教他的,不論音律是否真和兵法暗合,這話確是有理。能用精兵不是名將,能將劣勢也轉化為優勢,才可稱得上是名將。
而我現在也已經可以初步稱為名將了吧。
我心中不覺得意。我一直想做一個名將,但當初官職太卑,後來又一直聽命於文侯,只有此時才真正的獨擋一面,我也隱隱窺到了名將的影子。
此時海賊進攻受挫,已經敗逃,衝過八陣圖的那十幾個海賊更是慌了手腳,已無戰心,紛紛逃散。但這島實是不大,不逃還能支持一陣,此時一逃,被馬天武他們一刀一個,殺了個乾淨。其實馬天武手下的二十多人本領不強,原本不會如此輕易取勝的。我又一揚手,喝道:合!
隨着一聲令下,前鋒營兩支又合到一處,仍然成為一個八陣圖。我大聲道:錢文義,有受傷的兄弟麼?
錢文義在陣中道:七人受傷,還撐得住。
兩番進攻,海賊被我們殺了不下五六十個,我們才傷了七人,這場仗可謂戰果輝煌。海賊也被我們這等出乎意料的戰力驚呆了,逃回小船上的海賊呆呆地停在海面上隨波起伏,既不進,也不退。我道:好的。我們人手不足,讓弟兄們無論如何都可挺住。
如果是平時,我可以讓替補的士兵換上,但現在人手太不夠了,只能讓他們再頂下去。現在海賊連着吃了兩個虧,不知接下來還會有什麼動作,我正在想着,忽然那些海賊船上發出一陣喧譁,海上的小船紛紛向本船劃去。
出什麼事了?我吃了一驚。看海賊的樣子,似乎遭到了突然襲擊,可現在有誰會來援助我們?我大為疑惑,向身後道:出什麼事了?
身後是丁御史他們。他們登上了這礁島的高處,倒是頗為自在,正在歇息,聽得我的話,有個人看了看,叫道:有艘船從那邊攻過來了!
有船?我吃了一驚。這船從哪裏來的?看海賊的樣子,來船是幫助我們的。如果樸士免脱身而走是去求援,那援助來得也太快了點。我心中突地一亮,叫道:是樸將軍麼?
那人看了看,叫道:正是,正是我們的船!
是樸士免回來了!此時我恍然大悟,樸士免原來並不是拋開我們,而是繞着這小島轉了一圈,從另一邊殺過來。他牽制了一半海賊,這回又是船頭對準這裏,攻打我們的海賊反倒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原來樸士免打的是這個主意!他一定發現這島太小,便已想出這等對策來的。我心中一喜,叫道:樸將軍殺回來了,大家放心!
前鋒營中登時歡聲雷動。此時天馳號已經疾衝過來,攻打我們的那幾艘海賊船顯然沒料到天馳號會在後方出現,正在慌亂不迭地起錨,但哪裏還來得及。他們的船本就沒有天馳號大,一艘靠得最近的海賊船被天馳號一下撞中,天馳號的衝角將那海賊船的船頭都撞了下來,一艘船幾乎被分成兩半,船上的海賊叫罵着紛紛落水,從船上下來的海賊坐的小船也被大浪激得起伏不定。天馳號撞沉了這艘船,此時正向另一艘撞去。那船正在拼命讓開,卻也來不及了,天馳號的衝角在那船的側舷劃過,船板登時紛飛,側面被撞了個大洞,這艘海賊船也向一邊側下。雖不曾沉沒,也已岌岌可危。
島上的人歡聲雷動,叫得最響的倒是丁御史的隨從們。我嘴角也浮起了笑意,樸士免真不愧為李堯天的愛將,海賊人數雖眾,但我們水陸並濟,海賊已亂了陣腳。雖然還不能説我們已穩操勝券,但現在我們多少已經扭轉了一些戰局,接下來就要看海賊能支撐多久了。如果他們越來越亂,我們説不定真能取勝。當務之急,是穩住陣腳,不要亂了。我高聲道:就地休息。自己揀了塊石頭坐下,看着海上戰況。
天馳號將第二艘海賊船也撞翻後,另外幾艘海賊船都起錨散開,追着天馳號的近十艘船與這幾艘合在一處,慢慢移動,開始重整隊形。這樣一來,天馳號已不能勢如破竹地衝進去了,速度也一下放慢,順流而行。
如果象戰時一樣檢點戰果,我們一艘戰船,一百六十餘人對近二十艘海賊船,千餘海賊,已破四艘,傷一艘,斬首兩百多,自己損失不過十多人,可謂大獲全勝。可惜戰事還沒結束,如果最終我們全軍覆沒,即使殺掉了一大半海賊,這一個勝仗對我們來説也沒什麼意義。
現在主戰場又轉移到了海上,我們倒輕鬆下來。我從懷裏摸出塊乾糧,慢慢地嚼着,一邊看着天馳號的行動。這艘鉅艦移動靈活,幾乎不敢相信那船上的士兵已不滿百人。在船上惡鬥一場,到了島上後又心懸一發,現在稍微鬆懈一點,便覺得肚子餓。這時馬天武回來了,他身上滿是血跡,臉上都沾着幾塊血痕。我掏出塊乾糧道:馬大人,要吃點東西麼?
他接過來道:好的。啃了一口,苦着臉道:這麼硬,這麼幹,你也吃得下?
前鋒營是吃慣了苦的,吃些乾糧,喝點清水,也當得一餐,馬天武是督察院巡檢,雖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官,平時也定是養尊處優,肯定吃不慣軍糧。我道:在高鷲城時,要有這個吃,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馬天武沒説什麼,坐到我身邊,狠狠咬了一口,從身邊掏出一個小瓶子來道:來,喝口酒吧。
我本想拒絕,但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抿了一小口。他的酒倒是很不錯,喝下去身上一股熱意。我還給他道:少喝點,説不定還要有一場惡仗。你讓你的弟兄們也抓緊時間休息。
馬天武站起來,高聲道:大家快休息,能吃的吃一點,定要保護好丁大人。這最後一句是他加上去的,看來他做官是深得其中三昧,隨時不忘拍馬,這一點我是遠不及他了。
馬天武説了一句,又坐下來道:楚將軍是從高鷲城回來的吧?你們這些高鷲城回來的人後來都升官了是不是?
我搖搖頭道:也沒有。逃回來一千多,能升官的只是少數,很多人仍然是普通士兵。你看,這兒三十個前鋒營中,就有幾個是從高鷲城逃回來的。比比他們,我這個偏將軍實是心中有愧。
馬天武怔了怔,可能從來沒人跟他説過這種話。他道:楚將軍,別這麼説,您英勇無敵,下官在帝都時便聽得過,楚將軍是帝國新晉的少年將軍,立功無數,心中佩服得緊。此番能與楚將軍一同出征,日後與犬子説起我曾與楚將軍並肩作戰,下官與有榮焉。
他這番話倒沒什麼官腔,很是真摯。我有點感動,道:多謝馬大人。眼下,還是奮力一戰,保住性命再説。請馬大人放心,前鋒營與你們共進共退,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馬天武笑道:楚將軍,我們雖然同舟這許多日,今天才算真正認識。好,得與楚將軍這等少年英雄相識,此生不虛!
我笑了笑,正待説什麼,邊上有人忽然叫道:海賊又要進攻了!
我們只有一艘船,但樸士免指揮得法,海賊損失慘重,惱羞成怒之下,這次進攻全部對着天馳號。一看到十幾艘海賊船向天馳號逼去,我不由一驚,猛地站了起來。
天馳號方才繞着小島轉了一圈,靠的是士兵在內操槳,才能不被海賊追上。現在他們一定也已精疲力竭,這一次如果故技重施的話,還能逃得脱麼?海賊一旦追上來,他們的報復一定會極為可怕,船上的水軍團一定會盡數身首異處。而天馳號一破,我們還能逃到哪裏去?
馬天武也已發現海賊的舉動,叫道:怎麼辦?
我沉吟了一下。現在最好的辦法是我們上船去助戰,但是前鋒營要上船還容易些,丁御史他們要再上船卻難如上青天了。到了這時候,我只覺心中一陣茫然,舉棋不定,想不出什麼好主意。想了半晌,道:我們靜觀其變,相信樸將軍的手段。
樸士免可以擊破一兩艘海賊船,但這也畢竟有個限度,要讓他以不足百人之眾與同樣精於水戰的上千海賊對敵,取勝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馬天武怔了怔,道:也只有這麼辦了。唉,袖手旁觀,真是擔心死人,天也要黑了。
天黑了?我吃了一驚。説實話,惡鬥到現在,我都已經忘了是什麼時辰,只記得海盜出現時還是上午,難道我們已經鬥了一整天了?在船上計時還有水鍾,現在上了島,天邊又是烏雲密佈,看不到日色,實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不過天色的確已經越來越黑,也不知是到底因為天晚還是有云。
海賊已在向天馳號逼去,我們緊盯着海賊的船頭,心頭已懸了起來。這一次海賊的船隻保持數丈的間距慢慢逼近,看來他們對天馳號已不敢稍有大意,可樸士免不知為什麼,竟然不再移動,反倒向岸邊靠近了些。
樸士免是要我們上船接應麼?我心中一動,急忙向下跑去。前鋒營的三十人還在灘上列着八陣圖,即使休息,陣形依然不亂。我跑到近前,叫道:錢文義,錢文義!
錢文義從隊伍中出來,道:統制,有何吩咐?
樸將軍大概是要讓我們重回船上增援吧,我們快準備登船。
錢文義看了看船,搖搖頭道:不會,方才樸將軍回來時,船上發了個旗語,讓我們原地待命。
待命?我叫了起來,他有把握頂住海賊的這次攻擊麼?
頂半個時辰想來差不多。
半個時辰有什麼用。
錢文義微微笑了起來:我們會有一支援軍到來。
我大吃一驚,道:什麼?有援軍?
錢文義道:是風。他的臉色已輕鬆了不少,又道:這天氣,再過一個時辰就會起大風了。海上的風浪可不比內陸,海賊這些小船肯定頂不住,樸將軍將這塊灘守住,海賊便如無本之木,絕對不能戀戰,遲早會退去,不然會被風浪打得全軍覆沒。如果海賊的大本營離得遠一點,我想不用半個時辰他們就得退了。
的確,這個小島只有這一塊地方能下錨,樸士免繞了一圈,多半已將地形看得仔細了。海賊現在佔盡上風,但只要在一個時辰裏不能搶到這塊灘塗,那他們的船便只能漂在海上,那可是極危險的事。可是,如果海賊孤注一擲,不惜代價也要來搶奪灘塗,樸士免再守半個時辰問題不大,但要再守一個時辰就未必能行,一旦被海賊搶在風暴到來之前搶佔灘塗,那我們還是敗了。我道:萬一他們死戰不退呢?
錢文義一怔,沉吟一下,道:要看水軍團的戰力了。如果海賊半個時辰後還不退,那就是你死我活之局,要麼是海賊全軍覆沒,要麼就是我們。
這樣的結果我實在不願去面對。我道:現在我們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忙?
錢文義想了想,嘆道:如果能有火藥,那我們還能幫上個忙。可現在,我們也只有在一邊看着。只望海賊不敢取此下策。
這的確是下策。我心急如焚,可錢文義出生在海邊,對於大海,他知道的比我要多得多,他也這麼説,我更沒什麼好辦法。我喃喃道:總不至於走投無路吧?
剛説出這話,我心頭忽地一亮。臨出發時,文侯不是交給我一個錦囊麼?他對我説到了走投無路時再打開,現在大概正是走投無路了吧?如果文侯真有什麼奇計可以反敗為勝,現在不看,那可失貽誤良機了。我心中這麼對自己説着,伸手從懷裏摸出那個錦囊。我一直很想看看文侯交待我的到底是什麼事,現在有這個理由,倒是名正言順。
拆開了錦囊的線,裏面放着一張摺疊成一個方塊的白帛。打開了,一眼便看見文侯那種細密的字體,當頭便寫着:字諭楚休紅:共和叛賊素有狼子野心,定無善意
看到這兒,我已是微微吃了一驚。現在我們是要去和五羊城商議合作之事,文侯卻説他們定無善意,難道他另有打算麼?我定了定神,接着看下去。
字並不多,很快就看完了,但我卻幾乎被驚呆了,又看了一遍,確信自己沒看錯時,我只覺身上一陣陣地發冷。
文侯竟然會有這樣的計劃!
統制,這是什麼?
錢文義見我呆呆地看着那塊帛書,湊了過來,我乾笑道:沒什麼,這沒什麼用。伸手把帛書塞進懷裏,道:樸將軍頂得住麼?
錢文義臉色一沉,道:不知道,很危險。
的確,海賊正瘋了一樣向天馳號突擊,幸好天馳號上的雷霆弩先時沒有射出太多,仍然夠用,海賊雖然越靠越近,卻仍然沒能貼上來。那十幾艘小船圍着天馳號不住穿梭,天馳號藉着堅實之利,縱橫捭闔,左衝右突,眼下還看不出有敗北的意思。但這樣鬥下去,遲早都會頂不住,只能看樸士免能不能守到風暴來臨了。
在海上航行,最怕的就是風暴,但現在我盼着風暴能早點來。可是風雖然大,離稱得上風暴卻還遠,我看了一陣,只覺過了許久,道:錢文義,風暴還沒來麼?
錢文義看了看海面,指着潮頭道:快了,統制你看,水位已經漲上了許多。
果然,潮頭已經比我們上岸時大了許多,這塊灘塗也已變小了三分之一。我緊握着百辟刀,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只是默默唸着:挺住,樸士免,挺住!
天馳號在海賊船隊中交錯穿梭,極是靈活,真想不到水軍團的精力如此綿長,到現在還能劃得動船槳。這時天馳號突然一個發力,一艘海賊船避計不及,船尾被天馳號的衝角掛了一下,舵艙都被沖掉了一半,海賊們啊地一聲叫,即使我們呆在岸上也聽得清楚。錢文義忽然叫道:太好了!樸將軍將海賊的旗艦打傷了!
那是五峯船主的船?我也吃了一驚。原來樸士免看似在海賊的攻擊中躲閃,其實他一直在對準海賊的旗艦,真是個出色的水軍將領,怪不得李堯天放心讓他出來。我心頭一喜,道:好,就這樣!擊沉他!
但天馳號明顯也已精疲力竭,將海賊的旗艦打傷後,一艘海賊船突然從後方衝過來,砰一聲撞在了船尾。天馳號雖然堅實,船尾卻也被撞出個洞來。我驚叫道:糟了!如果這時候海賊趁勢攻上,那可一切都完了。我叫道:快去!我們衝過去!
我已決定不顧一切也要增援,哪知海賊們又是一聲驚呼,那艘受傷的旗艦忽地一側,竟似要翻倒下來。錢文義又驚又喜,道:好!海賊的旗艦被鑿破了!
樸士免竟然不惜一切,也派出水鬼去鑿通了海賊的船!海賊先前想來鑿我們的船,沒想到最終反倒自己折在這一戰術之下。我也驚喜交加,定睛看去。此時那艘海賊的旗艦上正在放下救生船,邊上幾艘海賊船剛拼死壓過來,不讓天馳號再次攻擊。但海賊的士氣明顯已低落了許多,天馳號也後繼乏力,只是互射了一些箭,不再衝上。海賊卷着艘受傷的旗艦緩緩退去。
錢文義嘆道:真可惜,唉,功虧一簣!
我提起的心一下放了下來,笑道:夠了,取得如此戰果,已足可誇耀於人。
海賊看來已經認栽,不想再打了,退了一程,停下來整編了一下,卻不再前進。有個海賊似乎在高聲喊着,此時風已大了,我們隔得又遠,在岸上聽不清什麼。只一會兒,海賊已掉轉船頭,向後退去。
我們勝了!
我一陣狂喜,卻覺得雙腿一軟,竟然站立不住,坐倒在地。我剛一坐倒,前鋒營諸人也紛紛坐了下來。雖然休息了這一陣,但看着樸士免與海賊一場惡戰,我們都捏了一把汗,不亞於自己出手,此時心中一寬,竟然連站都站不穩。
天馳號慢慢向岸邊靠來,等下了錨,從上面又放下兩艘救生船,當先坐在船頭的正是樸士免。等他們靠上了岸,還沒踏出船,前鋒營眾人已蜂擁過去,我跑在最前,一把抱住樸士免,叫道:樸將軍,你勝了!
樸士免滿頭是汗,被我一抱,身子一歪,一下倒在了水中。我連忙拉起他,他咧開嘴笑了笑,道:楚將軍,我們活了!
他的話雖然還是很生硬,可是我聽着卻如聆天音。我道:是啊,多虧你們。
樸士免勉強站起來,道:還有,風暴要來了,快搬到高處紮營。
此時天色更暗,烏雲密佈,似乎隨時都會有閃電擊下。前鋒營和丁御史的隨從同時動手,將樸士免他們帶來的帳篷在小島高處搭起來。剛搭好幾頂,暴雨已傾盆而至。
海上的雨比陸上不知要大多少,帳篷上如鳴金鼓。我讓水軍團先行休息,指揮着士兵再搭帳篷。等搭好後,我們全身都濕透了。鑽進帳篷,把身上胡亂擦乾了,有人已在地上挖了個坑,生了堆火讓大家烤衣服。我脱下衣服,順手把那張帛書扔進火裏燒了。錢文義拿着一條烤好的魚過來,道:統制,給。
我接過魚來,道:怎麼有魚?別人有麼?
錢文義道:漲潮時被潮水捲上來的。放心吧,人人都有得吃。
我撕下半條遞給他,道:一塊兒吃吧。
烤魚的滋味很不錯,海魚還有點鹹味,錢文義烤魚的手段比他的刀法槍術高明多了,魚肉在火上烤得焦黃滴油,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可是腦海中總是迴盪着文侯那道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