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裏燈火通明,周諾大概也在通宵達旦地慶祝,不過更有可能是在商議。
我和陶守拙站在離教督府對面的一間小樓裏看着那兒。陶守拙這人當真心細如髮,這地方很早就安排下了。雖然都督府圍牆很高,看不到裏面,但是從門口有誰出來,一眼便能看到。
陶守拙的計劃是讓陶百狐在東門外製造混亂,説蛇人攻來,由我前去報信,將他手下騙出後將他格殺,而陶守拙已經安排好幾個蛇人俘虜,到時就格殺在都督府裏,説那就是刺客。我原本還有些擔心周諾那幾支嫡系的動向,陶守拙為了安我的心,告訴我那幾支嫡系裏他已安排了人手,如果谷寧、夜摩天、尚師接想要有異動,馬上會被擒下,而盛昌其實還是聽從陶守拙的指揮,只是假意投靠周諾而已。陶守拙這人實在很是可怕,幾乎所有我想到的事,他都已深思熟慮,早有安排對策了。
我自以為自己也已躋身智將的行列,但與他們這些真正的智將相比,實在還差得太遠。
在那小屋裏呆了一會,已近午夜,但城裏依然到處都是喧囂,軍民仍然在慶祝勝利,表面上看來歌舞昇平,他們哪裏會想得到馬上便會發生變故。看着城中萬家燈火,突然間我又想起了蕭心玉。
蕭心玉,我會為你報仇的。我默默地説着,即使她也起過殺我之心,但我一點也不怪她。這是種骯髒的遊戲,就算周諾想出別的辦法對付我也無可厚非,但他實在不該利用蕭心玉這樣的女子。
這時東邊突然傳來一陣喧譁,陶守拙轉過頭看了看,露出喜色道:“百狐開始行動了,楚將軍,現在就全靠你了。”
我彎下腰,紮了下綁腿,道:“陶都督,我一旦失手,你肯定還會有應變的手段吧?”
陶守拙臉色一陣尷尬,支支唔唔地道:“這個……當然……”
我打斷了他的話道:“如果我失手,陶都督不容顧忌我,有什麼手段就用好了。”陶守拙的性格是不做無把握之事,他一定還會有什麼厲害的手段藏着,絕不會把寶全押在我身上,畢竟周諾的斬影刀和斬鐵拳都非常厲害,我雖然打他的措手不及,也沒有十成勝算,我甚至懷疑陶守拙有將我們一同消滅之心。
陶守拙道:“楚將軍放心,周諾雖然厲害,但雙拳難敵四手,而且他身邊,嘿嘿,我也已埋伏了人了。”
我一下直起身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身邊你也埋伏了人?是誰?”
陶守拙微微笑着,道:“到時你會知道的。”
周諾有陶守拙這樣一個人呆在身邊,實在不幸,此時我反倒更加擔心了,實在不知道把周諾收拾了後,讓陶守拙掌握西府軍到底是不是件好事。這人的心思太縝密了,縝密到讓我害怕,也許,我自始自終都只是他計劃中的一個小小齒輪,正完全按他的部署辦事……可是到了這時候也由不得我多想,我只能做下去了。
我們走下樓,曹聞道和陶守拙的一個叫徐南江的部下已等候在下面了。陶守拙原先的意思是讓我只帶前鋒營進去,但我仍在擔心他到時翻臉不認帳,説收拾周諾是前鋒營妄自行動,堅持也要陶守拙派人協助,他也只得派了這個徐南江歸我指揮。這人雖然名不見經傳,也只是個驍騎,但身材勻稱,周身肌肉幾乎要脹破衣服,看得出是個好手。我和陶守拙下樓,他們兩人同時站了起來,向我們行了一禮,我轉身對陶守拙道:“陶都督,解決周諾之後,末將會在文侯大人面前詳細稟報陶都督平叛的功勞。”
我説這話是提醒他一下,我身後還有文侯支持,現在我們是合則兩利,如果他想過河拆橋,那可沒那麼容易。他臉上沒什麼變化,不過我想也多半也明白我的意思,向我行了一禮道:“此番平叛,首功是楚將軍你的,天水省三百萬軍民盡當感謝將軍之德。”
這種過份的諛辭我也知道其中的虛偽,我沒説什麼,只是對曹聞道他們道:“走吧。”
為免引起周諾的疑心,我們只能進去四五個人,因此除了曹聞道和徐南江,我只從前鋒營裏招了兩個刀法好的士兵隨同。走出門時,我突然覺得眼前有些暈眩,不論自己怎麼想,要做這樣的大事,畢竟還是有些擔心。
我們跳上馬,轉了一圈後向都督府跑去,到得門口,看門人隔老遠便道:“什麼人?”
我跳下馬道:“前鋒營統制楚休紅,有火急軍情稟報周都督。”
我那種急切的口氣把這看門人也嚇住了,他道:“好,我馬上去傳。”
曹聞道在一邊喝道:“火燃眉毛了還要傳,我們馬上得見到周都督。”
他一把推開那看門人,我們五人已衝了進去。這看門人急得在後面叫道:“將軍,將軍,不能亂闖!”我們哪裏管他,顧自向裏闖去。穿過院子,一排手持刀槍的士兵正站在院子裏,那是周諾的親兵。見我們闖了進來,當先一個軍官攔住我們道:“什麼人?站住!”
我重重喘了兩口氣,道:“前鋒營統制楚休紅。蛇人又攻來了!”
他們也被這消息驚呆了,面面相覷,我便要向前衝去,那軍官又攔住我道:“楚將軍,請留步,末將去稟報都督。”
我叫道:“十萬火急,耽擱軍情,你擔得起此責麼?”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喊叫,多半是陶守拙安排的人手圍在都督府外。這軍官聽得這一陣喧譁,呆了呆,我一下閃過他便向裏衝去,他也不敢攔阻。剛衝進門,卻聽得周諾在裏面道:“發生什麼事了?”
他端着一杯酒走出內室的門。我一下跪倒在地,裝出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道:“周都督,蛇人去而復回,現在正在攻打東門,南門和西門好象也已出現敵情,陶都督正在前線指揮,情勢十分危急。”
他手一晃,杯中的酒也晃了出來,轉頭叫道:“谷寧,尚師接,馬上去城頭看看!”
這第一第三兩路指軍使果然在這兒,大概也在商議如何起事吧。那兩人已搶了出來,道:“遵命。”
這時候有蛇人攻來,周諾一定也亂了方寸。他的計劃已是箭在弦上,但這個消息一下打亂了他的部署,也一定得急着去掩飾亂象。我心裏不禁有些好笑,臉上卻仍然裝着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周圍的叫喊聲越來越響,有人正喊着:“蛇人又來了!”大概是陶守拙佈置的,這喊聲震耳欲聾,驚恐萬狀,如果我不知底細,只怕也會相信。周諾也很是着急,扭頭對我道:“楚將軍,我們過去看看。”
谷寧和尚師接此時已跳上馬衝出了大門,這兩人都是能征慣戰的戰將,動作很是利索。我跟着周諾進去,裏面有一桌酒席,想必方才周諾正與谷寧和尚師接兩人在商議事情。周諾根本沒有防備我,伸手去抓刀架上的長刀,我一咬牙,猛地抽出刀來,搶步上前,一刀向斫向他的背心。
這種偷襲很是卑鄙,可現在也只能卑鄙一下了。百辟刀帶着風聲劈落,周諾全無防備,猛地轉過身,長刀來不及出鞘便橫架過來,一聲響亮,百辟刀正砍在他的刀鞘上,這一刀我已用了全力,周諾的長刀連鞘帶刀架被我砍成了兩半。
我心中一陣失望,周諾看着我愕然道:“楚將軍,這是做什麼?”他一手拿着一截斷刀,準也想不到我會突然出手。我喝道:“反賊周諾,快快束手就擒!”
我的聲音也不響,但他仍是驚呆了,盯着我看了看,我有些發毛,身後徐南江喝道:“快動手!”
這徐南江身形很快,腳下一錯,搶步上前,人已無聲無息地衝過我身邊欺近周諾,一刀直直向周諾刺去。我只覺眼前一花,只聽得“當”一聲響,徐南江低低哼了一聲,又退了幾步,也不知有沒有受傷,卻見周諾已將斷刀扔掉,手上拿着的是把腰刀,怒視着徐南江喝道:“這是鬼影身法,你是陶守拙的弟子!”
徐南江道:“周都督,你的事犯了,快快束手就擒!”
周諾看着他,突然大聲叫道:“來人!”
他喊得很響,但這時周圍又發出一片喊聲,把他的聲音都淹沒了。這內室又隔着幾道門,他那些親兵不得命令根本不敢進來,他的臉白了白,罵道:“陶守拙這膽小狗賊!”轉身向後退去。
我們必要速戰速決,不然他的親兵遲早會過來的,我搶步上前,攔在了他身後,低聲道:“周都督,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快快投降吧。”
周諾伸手一彈刀背,怒道:“我是西府軍大都督周諾,死則死耳,看刀!”
他手中的刀左右一分,我只覺一陣厲風撲面而來,他的身影也模糊起來。徐南江在一邊叫道:“那是斬影刀,小心!”
上回和周諾用木刀比試,我被打得一敗塗地,心裏一直很不服氣,眼見他又揮刀上來,我搶上一步,百辟刀已橫推而出。這一刀連攻帶守,現在是三個打一個,我們勝券在握,因此我也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攔住他就行了。
周諾的刀勢極快,如果是一年以前,這樣一刀我實在攔不住,但這一年來我有空就練刀打坐,耳目較諸當時已靈敏了許多,他的刀勢看不出來,但刀風卻還是能感覺得到的,我緊握着百辟刀,也顧不上去分辨他砍來的刀勢,百辟刀已隨着他砍出的刀風掠過。
斬影刀神奇莫測,我如果格不住,那這把刀循隙而入,當時便能將我的頭砍下來。我的刀剛揮出去,刀尖上象是觸到了一種很柔韌的東西,一時竟還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猛然間想起當初武昭老師教我們槍術時的情景。那時他説起出槍如果夠快,槍尖破空時便會感覺到沉重許多,槍越快,阻力也越大,因此人力有時而窮,為出槍快得一分,所花的力氣便要多好幾倍。刀槍雖然不同,但此中之理也是相通的,周諾的斬影刀能隱去刀勢,那是手法有特異之處,刀鋒破空時激起的氣流卻無論如何也隱不去。我看不到他的刀,只要憑百辟刀上傳來的感覺細微不同,也能捉摸到他的刀勢。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百辟刀剛揮出,刀頭突然一重,我只覺心頭也象墜了什麼重物一般沉了下去。臨陣磨槍,哪裏還來得及,現在也顧不得了,我的手一緊,百辟刀猛地舉起,只覺得刀上的重量沉甸甸的,發出了刺耳的摩擦之聲。
周諾現在用的是把腰刀,沒有百辟刀長,鋼口也肯定沒有百辟刀好,他的斬影刀打了個折扣,我未必沒有勝機,何況斬影刀縱然神奇,也未必就是天下無敵。
刀風颳面而過,逼得我的皮膚也有些生疼,“嚓”一聲,兩把刀兩錯而過,周諾也向後跳了這一步。我不禁長吁一口氣,這一刀畢竟被我擋了開去,儘管還是看不清刀的實體。我咬了咬牙,叫道:“快上!”周諾的斬影刀依然不是我能抵擋的,幸好他現在手頭是把小腰刀,如果是長刀的話,百辟刀雖然吹毛立斷,也擋不住他雷霆萬鈞的刀勢,現在不是單挑的時候,用不着講單打獨鬥的信義。
徐南江的身影突然又如鬼魅般閃了上來,一刀砍向周諾背心。周諾還不曾站穩,便是反手一刀削去,也不象用了很大的力氣,背後卻如同長了眼般架住了徐南江的刀。徐南江方才吃過一個虧,也不敢欺得太近,被周諾一擋便又退了一步,周諾這一刀如同行雲流水,擋開徐南江後又順勢向曹聞道攻去,逼得曹聞道也退後了一步。
我們三個人居然還無奈周諾何,我不禁又怒又急,雖然約略能捉摸到周諾的刀勢,可是要格殺他,現在談何容易。幸好周諾刀法雖好,但要擊敗我們也不是件簡單的事,可再不能拿下週諾,他那些親兵一定會發現情況有異,到時便難辦了。我低喝道:“一塊兒上!”
周諾眼角掃了我一眼,罵道:“無恥小人!”
還從來沒人這麼罵過我,我只覺臉上一陣發燒。現在我實在有些卑鄙,可是一想到周諾竟然利用蕭心玉這樣的女子來對付我,他豈不是更加卑鄙?曹聞道在一邊道:“別理他!”
曹聞道的刀術屬於剛猛一路,而徐南江則屬於陰柔一路,他們兩人合在一起,恰好能取長補短,已衝上去和周諾卷作一團,我怔了怔,正想再衝上去加入戰團,門突然被“砰”一聲推開了,有人叫道:“都督,有人叛亂……”
那是周諾的兩個親隨,説話的正是唐開。他們一臉驚恐地跑進來,見到屋裏情景一下又驚呆了,卻聽得周諾喝道:“快將這幾個小人砍了!”
一個周諾已很難應付了,唐開的手段我也知道不會比我差多少,以三對三,那我們可是連分毫勝算也沒有了。徐南江身形一閃,一下截住了唐開,但另一個卻已搶到周諾身邊。唐開與徐南江兩人刀法相似,兩人雙刀一交,噼噼啪啪地響作一片,誰也迫不退誰,但徐南江一走,我和曹聞道登時感到壓力倍增,周諾儘管只拿着一把小腰刀,刀光卻是暴長,將我們逼退了幾尺,百忙中還聽得唐開喝道:“楚休紅,你想要幹什麼?”
我定了定神,只覺得百辟刀象是沉重了許多,手也有些發抖,低聲道:“謀反是不赦之罪,懸崖勒馬,尚有可為!”話雖這麼説,自己也覺得底氣不足。
周諾哼了一聲道:“楚休紅,我本以為你也算個英雄,還想抬舉你,沒料到你也只是條走狗而已。”
我被他罵得有些惱怒,有心要回罵兩句,卻説不出什麼厲害的話來,周諾的另一個親隨道:“都督,我們的弟兄都被陶守拙的人繳了械,你快出去,我們擋着這幾人!”
原來陶守拙並不是把希望全放在我身上,他自己也開始行動了!雖然我稍有些不快,但知道陶守拙並沒有過河拆橋的意思,心裏也有了底,登時握刀的手也穩了,厲聲道:“周都督,如今國難當頭,你竟敢趁機謀叛,難道不為天下黎民想想麼?”
周諾冷笑道:“天下唯有德者居之,黎民又算得什麼,執掌這世界的只有英雄,看刀!”
他將腰刀交到左手,伸手道:“伍九登,把刀給我!”
那伍九登將手中的長刀遞向周諾,我心知若被周諾拿到長刀便更難對付了,叫道:“快上!”當即衝了上去。這一刀已不留餘地,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周諾接過刀去,周諾左手腰刀突然一揮,在我眼前交織起一片刀網。
這種刀法密而不穩,未免嫌浮,原不是正道,他一直沒用過,要破解也並不很難。我將手一伸,百辟刀單刀直入,他劈出的刀網登時煙銷雲散,但我心中也是一沉。周諾也一定沒指望用這種刀法擋住我,但只是耽擱這短短一瞬,他右手的長刀馬上會劈出來,那一刀才是真正的攻擊。可是我現在也已沒了退路,只能拼命抵擋。
這時曹聞道也已上來了,他只比我慢了一刻,徐南江仍然在與唐開對刀。時間也好象一下變慢了,我的刀擊破了周諾腰刀的刀網,直刺向周諾左肋,但我知道,在我刺到周諾的身體前,他右手的長刀一定早已橫掃過來。現在我只能賭一下,賭周諾不敢和我拼命一搏。
我已準備着周諾那雷霆萬鈞的一擊了,哪知耳邊突然象打了個雷,周諾發出了一聲痛叫,百辟刀卻已一下刺入他的肋下,我都能聽到刀身颳着他的肋骨發出的摩擦聲,意料中的那一擊竟然沒有來,而這時曹聞道也已撲上來,他的一刀正斬在周諾前心,刀身也已沒入他體內。我大吃一驚,就算周諾一刀將我攔腰砍成兩段,我也不會如此吃驚,他好象一下子變得不會用刀了一樣,正在吃驚,卻覺胸前一痛,登時被擊了出去,耳邊只聽得唐開驚叫道:“都督!”他的聲音極是驚恐,我一時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身上卻已散了架似的,勉力支撐着坐起來,定睛一看,又是大吃一驚。
周諾的左肋下插着我的百辟刀,前刀是曹聞道那柄刀,右肋下卻插着伍九登那柄刀。
陶守拙所説在周諾身邊安插的人原來是伍九登!
雖然已是大獲全勝,但我心裏卻沒有一點快意。如果單打獨鬥,我是鬥不過周諾的,甚至以二對一也未必能行,周諾死在我的刀下實在有些冤。
周諾已是痛苦得眉頭緊皺。他身中三刀,如果是旁人早已死了,他卻仍然還直直站着,怒視着伍九登,喝道:“你……”
伍九登已坐在地上,肩頭象遭利斧猛砍一般,血肉模糊成一片,周諾右手並沒有抓住刀,這定是他的斬鐵拳的威力。這伍九登倒也硬朗,已站起來對視着周諾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周諾怒吼一聲,伸手拔出前心的刀,但他不拔還好,一拔之下,血登時噴湧而出,人一下摔倒在地,立時斃命。
怪不得陶守拙會對我如此放心,其實他並不是對我的刀法有信心,而是知道有我在纏鬥着周諾,伍九登一定會得手的。看着他的屍首,此時我突然對他有些同情。周諾心高氣傲,刀法拳術也是一時之選,但一直都被玩弄於陶守拙的股掌之中,到頭來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這時又聽得“當”一聲,那時唐開右臂中了一刀,刀也失手落地。他原本以為外面勿論,裏面這六人相鬥,他們是穩操勝券,哪知竟會有這等變化,登時失了戰意。徐南江一刀得手,人又是一閃,舉刀向唐開當頭劈去,他已呆呆地站着,竟然動也不會動。
即使我對他全無好感,見他束手待斃,也不由驚叫起來:“住手!”不過自己也知道並無用處,陶守拙的手段不出則已,一出之下,定是要把周諾的親信斬草除根。哪知徐南江的刀落到唐開頭頂,卻又一下停住了,長嘆道:“唐開,你投降吧。”
唐開捂着傷口,看着周諾的屍身,眼裏也不知是什麼神色。這時門口響起了陶守拙的聲音:“楚將軍果然得手了,真是名不虛傳。”
名不虛傳?我早就知道陶守拙向來言不由衷,此時聽來更似諷刺。如果不是伍九登突然生變,我們哪裏收拾得下週諾。陶守拙卻在指揮着人過來,看了看屋裏幾人。當他看到我時,我突然覺得遍體生寒,説不出的不自在,幸好他只是掃了我一眼,突然轉向站在一邊的唐開道:“唐將軍,第一指揮使谷寧勾結蛇人殺害周都督,可惜周都督時乖命蹇,天妒英才,真令人扼腕。”
他説得情真意切,如果我乍一看到這時,準會相信他説的是真話。這時有幾個人抬着兩個捆得結結實實的蛇人進來,陶守拙伸手抽出刀來,一刀刺入那蛇人咽喉,那蛇人連嘴也蒙着,只是身子動了動,待刀抽出,血已噴湧而出,他又在另一個蛇人咽喉處捅了一刀,把血刀放到周諾屍身旁邊,正色道:“周都督英靈不遠,小弟定會為你報仇。”
我只覺渾身都象摔進一個冰窟一樣,冷得幾乎要發抖。陶守拙這人心思縝密,計策一環扣一環,而且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活象戲台上做戲一般,真個是了不起的人物,也是個可怕的人物。唐開看着他一番做作,突然大聲道:“多謝陶都督為周都督報仇。”
他也真會見風使舵。我心中突然對他有種鄙視,走過去拔出周諾身上的百辟刀。胸口被周諾打了一掌,仍在隱隱作疼,還好他對我用的不是斬鐵拳,不然我也早就死了。我轉身對陶守拙道:“陶都督,反賊已然伏誅,末將歸去後必在文侯大人跟前全力揄揚陶都督之功。”
陶守拙仍是微笑道:“能擊退妖獸,楚將軍厥功其偉。可惜周都督玉碎於妖獸之手,還望楚將軍在文侯大人跟前請求厚恤周都督後人,此時天水省邊防,本督須獨力承擔,實是惶恐。”
周諾罪有應得,死不足惜,但陶守拙還要惺惺作態,我不由一陣厭惡,扭頭對曹聞道道:“曹兄,我們走。”
走出門去,陶守拙已經我們安排了一輛大車。門口已圍了很多人,他們都知道都督府出事了,到底什麼事卻也不知道,我的車簾已放了下來,也看不到外面情景,只聽得人羣中説着:“看,有人出來了。”“是周都督麼?”“聽説又有蛇人攻入都督府了,千萬不要出事啊。”“蛇人真是厲害。”
我呆呆地坐着,曹聞道轉過頭,似要説什麼,我推了他一下,示意外面人多耳雜。回到駐地,錢文義和一些軍官已迎了出來,小聲道:“楚將軍,事成了?”
我和他們幾個軍官都已商議過,原本也是孤注一擲,如果我失手,前鋒營就會不顧一切殺過來。但我實在不曾想到會如此順利,回想起來都有點奇怪。不管怎麼説,周諾有不臣之心是確實的,陶守拙這麼做也完全正確,把城中的混亂降到最小,只是那個谷寧有點冤,明明是周諾的親信,卻還被按上個反叛之名。
回到內室,讓軍官們回去,我和錢文義跟曹聞道圍坐在桌前。曹聞道此時才興奮地道:“媽的,楚將軍,周諾可真是了得。”他見我好象沒有什麼興奮之色,又道:“楚將軍,你覺得還有不對麼?周諾親口説要反了。”
周諾是很厲害,但最終還是死在我們手裏,怪不得他會如此興奮。可是我仍然感到有些擔心,道:“曹將軍,你不覺得這事實在太順利了麼?”
這事確實太順利了,順利得我都有些不敢相信。曹聞道有些不以為意,道:“那是陶守拙計策定得好。”
我點了點頭道:“不錯,周諾對陶守拙全無防備,只怕一直以為陶守拙與自己齊心合力的。”
曹聞道象是明白我的意思了,道:“楚將軍,你覺得陶守拙其實也有不臣之心?”
我又點了點頭。我現在最擔心的倒不是陶守拙過河拆橋,而是他也有不臣之心,只是不甘心屈於周諾之下,才利用我對付周諾。錢文義突然在一邊道:“不會,他若有不臣之心,只怕不會放你們回來了。”
的確,陶守拙在都督府一番做作,如果他要滅口,那時早就把我和曹聞道滅了。他對我們仍然很有禮數,只怕還是希望我能在文侯跟前為他説話。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陶守拙雖有野心,卻無自立為王之心,只是謀奪西府軍正都督之位。
希望他如此吧,這樣此事還算圓滿。但我心中又是一疼,突然間想起了蕭心玉。如果蕭心玉知道陶守拙已是必勝,只怕不會自殺吧?
可是我突然又覺得不對。陶守拙如此厲害,他還有倚重我之處,難道他不知道蕭心玉的面目?那是周諾對他極其信任,蕭心玉也是借他的手送給我的,以他的性格豈有不知之理?
這時我腦中亂成一片,當初陶守拙送我蕭心玉後的情景又彷彿出現在眼前。陶守拙送我蕭心玉後第二天,周諾召見我,還説什麼陶守拙小氣,他也要送我兩個,被我婉謝了。他這一番做作又是什麼理由?而且陶守拙跟我在白帝祠商議要對付周諾時,蕭心玉也在那兒,就算陶守拙確信蕭心玉聽不到我們的話,以他那種多疑的性格也不該如此大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此時大事已了,但這事的疑雲卻象越來越重,全無消散之跡。曹聞道見我不説話,插嘴道:“楚將軍,你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麼?”
※※※
我搖了搖頭道:“有些事我還想不通。你們先休息吧,我們還是儘快回帝都。對了,讓弟兄們晚上注意,刀槍放在身邊。”
錢文義和曹聞道又是一愕,我也不想再多説什麼了。等他們一走,我脱了軟甲,準備躺一會兒。脱下軟甲時,只見胸口有一片淤青,在銅鏡裏看來,活象胸口被畫上了一隻手掌,我不禁一陣駭然。周諾的手掌也象是一件極厲害的武器,我本以為憑我們三個人足以對付他了,看來若不是陶守拙早有安排,我們三個未必也能拿得下來。可能,陶守拙最希望的還是我和周諾同歸於盡吧。
剛在牀上躺下,便聽得城中到處喧囂不已,聲音越來越響,當中還夾雜着一陣陣哭聲,大概是周諾被“蛇人刺客”刺殺的事傳了開來。武侯南征擊滅李湍,若非周諾力諫,只怕符敦城也會遭屠,那一件事周諾頗得民心,符敦城百姓也仍很感念他。我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對不對,周諾想要叛亂,自是罪不容誅,可是對百姓而言,不論這是天水省還是天水國,只要能安居樂業,都是一回事。
我平平躺着,心亂如麻,蕭心玉的模樣也時而在眼前閃過。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突然又被一個人的嗓門吵醒:“楚將軍正在歇息,你天亮再來吧。”
天還沒亮,我坐起來穿好軟甲,走出帳門道:“有什麼事?”
説話的是個今晚輪值的士兵。他一見我出來,躬身行了一禮道:“統制,這人要見你。”
在他跟前站着一個身着斗篷的人,也不知是天冷還是什麼,這人從頭到腳都包得嚴嚴實實。我道:“不知閣下是哪一位?”
這人把帽子一掀道:“小人唐開,見過楚將軍。”
唐開!我大吃一驚,心中突然有些厭惡。他是周諾的貼身侍衞,不過在周諾伏誅時馬上轉向陶守拙一邊,這種朝三暮四的人我從心底就看不起。我皺了皺眉道:“有什麼事麼?”
唐開又把帽子戴上了,看了看四周,小聲道:“楚將軍,小人有隱情相告,請楚將軍讓我進去吧。”
我看了看他道:“在這兒説吧,前鋒營中所有人都是楚某的兄弟,我沒有一件事可以瞞着他們的。”
話是這麼説,其實我實際是害怕唐開會做出什麼事來。周諾也可説死在我手上,我也得防着唐開萬一會捨命前來行刺。而且這麼一説,我看見那個士兵眼裏閃一絲感動的光芒。
唐開有些遲疑地看了看,吵了吵牙,才小聲道:“楚將軍,陶都督已決心將前鋒營全部斬殺,小人聽得這消息,馬上前來告知。”
他的話象當頭一個霹靂,我最害怕的就是陶守拙會過河拆橋,沒想到他竟然真的這麼做。那士兵也驚得失聲道:“什麼?”我看了看他道:“馬上把曹將軍跟錢將軍叫來。”
我帶着唐開進去,手卻仍然握着腰間的百辟刀。雖然震驚,但我還是不敢對唐開掉以輕心。一進帳篷,唐開大概也發現我對他仍有戒心,故意把兩手攤着放在桌上道:“楚將軍,我身上沒帶武器。”
他説得坦白,但我卻仍是不敢大意,冷冷地道:“唐將軍的斬鐵拳也是件武器。”
唐開看了看自己的手,臉上閃過一絲痛楚,沒再説什麼,也許他也想到了周諾對他的推心置腹。不知為什麼,唐開最終背叛了周諾,雖然讓我們順利完成任務,但我總是很厭惡他。如果他力戰而死,只怕我反倒會對他有幾分敬意了。
過了一小會,錢文義跟曹聞道都衝了進來,曹聞道還是衣冠不整,想必剛從牀上爬起來。一進來,便大聲道:“真的……”
我不等他説完,站起來道:“曹將軍,坐下説吧。”
曹聞道倒也會意,坐到唐開對面,一見他,也吃了一驚道:“是你?”還沒有多久以前,我們正和他生死相拼,現在居然圍坐在一起,他也的確有些意外了。
等他們坐好,我道:“唐將軍,你説吧,這消息到底是哪兒來的?”
唐開吞了口唾沫,小聲道:“楚將軍,陶守拙殺了周都督後馬上對付谷寧,谷寧措手不及之下,此時已曹擒獲,但他手下還多有不服,陶守拙正在竭力彈壓,我才有機會出來。當時我聽得他在佈置人馬,對付完谷寧後馬上就來對付你。”
曹聞道已顧不得我要他輕聲,一下跳了起來罵道:“姓陶的這王八蛋,真要過河拆橋麼?”
這消息雖然突然,倒也不是很意外。我低頭沉思着,曹聞道已急不可耐地道:“楚將軍,我們該怎麼辦?”
我看了看錢文義,錢文義也沒説什麼,我對唐開道:“唐將軍,你告訴我們這消息,可有什麼要求?”
唐開道:“楚將軍,我只想請你將我和兩個朋友帶到帝都。”
曹聞道張了張嘴,大概想一口應承下來,但我還沒説話,他也沒有再説。我道:“好吧,你去帶你朋友過來,馬上準備出發。”
唐開露出一臉喜色,離座向我一跪,道:“多謝楚將軍救命之恩。”
他轉身走了出去,等他一走,錢文義突然道:“楚將軍,你真相信他麼?他這話裏只怕有詐。”
我走着手踱了兩步,才站住了道:“不錯,他的話多有疑點。他僅是迫於形勢才投降,以陶守拙這等深沉的人,只怕對他仍有戒心,哪會將這等秘議讓他聽到?”
曹聞道張了張嘴,也道:“這倒也是,我沒想到,真是莽撞。”他為人其實也很精細,只是太易衝動,倒並不莽撞。錢文義奇道:“那楚將軍你為何又答應他?”
我道:“唐開這消息多半是假的,但這事卻未必不是真的,陶守拙只怕真有將我們滅口之心,只是絕不會這麼快。”
我與周諾不同,殺了我並沒有用,如果前鋒營不能全部滅口,只消有一個逃回帝都,陶守拙便要面對文侯的震怒了,此間利害,多智如陶守拙者不會不知,何況他和我一同對付周諾,此時餘波未息,如果把我幹掉,他如何向文侯解釋此事?除非他也想自立為王。他想滅我的口,也肯定不會是現在,而是等風頭過去後的事了。
錢文義沉吟了一下道:“不錯,陶守拙的確是個兩面三刀的人物,一不當心,只怕他會背後捅你一刀……”
説到這兒,他的臉突然脹得通紅。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到自己了,在東平城裏,當二太子要拿下我時,錢文義也一樣在我背後捅了一刀。那時我對他實在已是痛恨不已,可是這次與他在東門外與蛇人殊死一戰,我這條命也可以説是他救回來的,現在我也實在沒法恨他,我拍了拍他的肩道:“任何事都在變,過去的事就不用多説了。”
他方才一失言,心中一定懊惱不已,可能也在悔恨,聽我這麼説,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頭一陣發苦,想起當初一同在前鋒營當百夫長時,我們幾個平民出生的百夫長常在一塊兒胡説八道地玩鬧。現在雖然已與他盡釋前嫌,但是我知道,以後不可能再象當初那樣情同手足了。
曹聞道也覺察到我們有些尷尬,他打岔道:“楚將軍,那我們該如何?”
“事不宜遲,天一亮,我馬上向陶守拙告辭,諒他也不敢強留我。”
曹聞道搖了搖頭道:“這樣不好,只會讓陶守拙猜疑,我覺得還是跟他説,楚將軍你接到文侯羽書密令,要馬上回轉,陶守拙也不會去和文侯大人對證。”
錢文義忽然道:“曹兄這條計不錯,文侯大人正在北御狄王,此時帝都一定也很是混亂。不過不要説是文侯的密令,只含糊説一句就是,楚將軍在告辭時再對陶守拙説説要將他的功績報告的話,定定他的心,然後,”他突然笑了笑,又道:“再把唐開送給他,如果唐開是他派來的試探的,那就讓他作法自斃。如果不是,那就是個人情,陶守拙也不會擔心我們對他不利了。”
我想了想,道:“如此甚好,天一亮我馬上去。”
陶守拙一定在為了城中的善後事項焦頭爛額,此時我提出回去,他多半也不會節外生枝地反對,而把唐開的密謀。我整了整衣服,道:“曹將軍,錢將軍,你們馬上整裝待發,事不宜遲,等我回來就走。”
曹聞道跟錢文義都站直了道:“得令!”
他們出去準備了,我把軍服穿好,天也已經開始發亮。我坐在屋中,等着天大亮馬上就去向陶守拙告辭,坐了沒一會,一個親兵進來道:“楚將軍,方才那人回來了。”
是唐開麼?我小聲道:“讓弟兄們多加小心,不要讓他玩花樣。”
唐開到底有什麼打算我也不知道,也許真是錢文義説的,可能是陶守拙派來試探我的。如果唐開真的有這等目的,把他送給陶守拙後看看他的樣子倒也有趣。我走出門去,道:“唐兄來了?”
我剛想説兩句假惺惺的話,卻突然一陣氣苦。唐開趕着一輛小小的馬車,和他並肩坐着的,竟然是蕭心玉!蕭心玉一身戎裝,只是她的模樣太過豔麗,怎麼看仍是個男裝的女子。我驚呆了,只道蕭心玉還是騙了我,蕭心玉卻已跳下車走到我跟前小聲道:“你是楚將軍吧?我姐姐呢?”
她的聲音有些稚嫩,此時我才覺察她的年紀比蕭心玉要小一些,還不曾完全長成,仍是個少女。她是蕭心玉的妹妹麼?我正一陣茫然,曹聞道也過來了,道:“楚將軍,如玉的姐姐你也要帶回帝都吧?”
我看着那女子,喃喃道:“她叫蕭如玉?真象。”説是“真象”,畢竟還有些不同,蕭心玉更多幾分豔麗,而這蕭如玉眉目間卻帶着點稚氣。看着她一副期待的樣子,我只覺眼前一陣暈眩,道:“她死了。”
我説得很輕,但蕭如玉還是聽到了,她身子一晃,尖聲道:“什麼?”
她穿着軍服時也不太顯眼,但這麼尖聲叫起來,邊上幾個前鋒營士兵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她。這時我的親兵牽着飛羽過來,我不想再多説什麼,扭頭他道:“讓他們在我帳中歇息一會兒。”跳上馬走出營去。
到了陶守拙的副都督府,裏面如臨大敵,許多士兵頂盔戴甲地守在門口,一見我,一個士兵突然叫道:“哇,楚將軍!”
那是個年輕人,我也有些忘了他是誰,道:“是我。”
他也發現我忘了他是誰,過來向我行了一禮道:“我是小朱啊,你忘了,上回你來,我們還同乘一匹馬呢。”
我猛地想起上次北歸時路過符敦城的情景了。那次是一個叫杜稟的隊官帶我回城,其中一個很愛多嘴的士兵正是這個小朱。我笑了笑道:“是啊,我記起來了。”
那次西府軍第三軍剛重編完畢,周諾甚至有心留我當第三路指揮使,最後還是聽從陶守拙的話,把我打發走了。那時陶守拙就已經在打這第三軍的主意了吧,現在的第三路指揮使尚師接名義上是周諾嫡系,只怕是陶守拙安排的。陶守拙跟我説他手下只有第四軍的陶百狐,但就此看來,只怕真正忠於周諾的其實只是第一路尚寧。陶守拙如此處心積慮,實在令人生畏。
小朱看到我後倒沒什麼異樣,仍是有説有笑地道:“那次你走後我就説楚將軍是不凡之人,當初你們幾個病弱之人還能千里北還,日後定能大放異彩,果然被我説中了。”
他還要説什麼,陶守拙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楚將軍!真想找你呢。”
我走過去向他行了一禮,陶守拙握住我的手道:“此番周都督殉國,城中又少大將之材,我想請文侯大人割愛,請楚將軍在符敦城當副都督如何?”
小朱在一邊驚得目瞪口呆,我這麼點年紀居然要當副都督,大概也已超出他的想象。只是看着陶守拙那副熱情得過份的樣子,我心底不由生起一陣寒意。
周諾當正都督時,副都督可是陶守拙。他要讓我當副都督的話,只怕想的是如何將我滅口吧。而且文侯為了牽制西府軍,説不定真會答應此議。雖然當上副都督對我來説又跳了幾級,但我實在不敢想象留在符敦城的樣子。我也裝出一副惶恐的樣子道:“陶都督取笑了,末將無德無能,豈能擔此重任。而且方才我軍中接到羽書急令得馬上回師,末將是來向陶都督告辭的。”
陶守拙怔了怔,道:“這麼急?”
我不等他再説什麼理由便道:“軍情如火,軍令如山,末將雖有心助陶都督平伏叛逆,但不得不出發了。”
陶守拙想了想,扭頭道:“來人。”
一個親兵過來,向他行了一禮,陶守拙道:“給楚將軍備金珠一車。”
我吃了一驚。一車金珠,那是個什麼概念?真要給我,只怕我一輩子都吃不完。卻聽得陶守拙又道:“楚將軍,符敦城諸事繁冗,本督未得其便給文侯大人請安,還請楚將軍代我送給大人。”
那是給文侯的啊。雖然我想要推辭,但一聽並不是給我,我也不禁有些失望。陶守拙卻象知道我的意思,又道:“內中也有一部份是給楚將軍賞玩的,請楚將軍笑納。”
我道:“陶都督不必了,末將久事鞍馬,這些東西實在沒有用。”
陶守拙道:“楚將軍這就見外了,符敦城能屹立不倒,楚將軍功不可沒,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他嘴角突然浮起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道:“楚將軍若是多盤桓幾日,那本督再給你物色一個美女,絕不遜於那蕭心玉的。”
他知道蕭心玉自殺!我的腦袋裏“嗡”地一聲響,抬起頭看着他,陶守拙卻在微微笑着,一副智珠在握,成竹在胸的樣子。我低聲道:“陶都督,這一切其實都是你的安排?”
陶守拙仍在微笑道:“多虧蕭心玉捨身一諫,才讓楚將軍下定決心。楚將軍,你告訴唐開,本督網開一面,讓他識點時務。”
怪不得蕭心玉要自殺,那一定是被陶守拙逼迫,而且唐開自以為得計,其實他這點手段都在陶守拙算計中。我象是渾身脱力,低聲道:“陶都督,你都知道的話,為什麼不攔下他?”
陶守拙突然嘆了口氣道:“殺人本非上策,多殺也是無益。”
那是蕭心玉不惜一死才向陶守拙提出的要求吧。我心中不知是什麼滾味,只覺眼裏也有些酸。蕭心玉説過,她有母親和妹妹,那是以一死來換取那兩人的自由。直到此時,我才明白自己錯過了一個多好的女人。
我茫然地站着,陶守拙突然一拍我的肩道:“楚將軍,天水省有陶某在一日,就是帝國不可逾越的堅城,請楚將軍轉告文侯大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