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間,靈威仰右臂一揮,絢光怒爆,極光氣刀竟衝出數十丈遠,將前方的崖石轟然劈炸開來,喝道:“廣成子,你要句芒,就停下交換。再躲躲藏藏,有如此石!”
廣成子哈哈大笑道:“你要空桑,有本事就追來交換。再磨磨蹭蹭,可就怪不得我了。”
口中調侃,卻似無意甩脱,只是遙遙在前,一旦青帝速度放緩,他便隨之減慢;等他們追得近些,便又重新加快。
如此又追了半柱香的工夫,始終相距百餘丈遠。
拓拔野心中一動:“是了!句芒不過是幌子,他是想調虎離山!”
暗想,此人喬化成單定,必是想在百花大會上殺句芒一個措手不及,奪取青帝之位。奈何被蚩尤、夸父與自己輪番搗亂,再加上靈威仰從天而降,計劃大亂。
不得已之下,只好挾持空桑仙子,誘使青帝隨他離開,而由埋伏附近的火仇仙子等同謀圍攻玉屏山……
但他究竟是何方勢力?又為何覬覦青帝之位?
水、火二族既不惜和親,一心與句芒結盟,自然不必多此一舉。而已方聯盟更不會出此卑劣之策,禍害木族百姓。難道……
耳畔的獸吼鳥鳴越來越響,隱隱夾帶着淒厲的骨笛與鬼哭狼嚎之聲,拓拔野心中陡然大震:“鬼國屍兵!”驀地想起當日在剡山遭遇淳于昱時的情景,瘟疫、兇獸、鬼兵……一切何其相似!
靈光電閃,霎時間便已猜出大概。
這廝必定是鬼國妖孽。黑帝敗北之後,尋機捲土重來。那日“魅魂”梁嘉熾率領鬼軍出現剡山一帶,絕非僅僅為了狙擊自己一行,多半是正與火仇仙子合力部署屍兵、蠱蟲,為今日的百花大會籌謀準備!
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木族地處各族要衝,在大荒中的戰略地位不言而喻,這些妖魔覬覦木族由來已久。黑帝將靈威仰困在鬼國幽泉四年,想必也是為了李代桃僵,奪取青帝之位。
拓拔野越想越是凜然。此人籌劃了這麼久,畢其功於一役,自然已將諸多變數計算在內,眼下引着他們離開青帝苑,只怕不止調虎離山這般簡單……
當是時,夜霧悽迷,兩側山嶺連綿雄矗,黑雲從頭頂滾滾湧過。人在深壑,狂風迎面刮舞,腥臭陰冷。
骨笛激越。獸吼禽啼之聲洶湧如浪,放眼望去,到處鬼影憧憧,彷彿有萬千兇魔妖鬼潛伏於兩翼山石、密林之中,詭異如夢魘。
句芒臉色慘白。突然啞聲大笑起來:“靈感仰呀靈感仰,你自負聰明絕頂,卻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這些妖魔挖好了陷阱,等着你往裏跳,你連這也不明白麼?”
青帝喝道:“住口!”驀地探手抓住他的頭頂,森然道:“廣成子,你想要他的青木元神,就立刻停下,否則寡人就收了他的魂魄,將他種為寄體之身!”
廣成子哈哈大笑道:“好,我們便在這裏交換吧。”翻身在峭壁橫松上立定。
風吹霧卷,衣裳獵獵,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慘白如雪,眉清目秀,赫然已換了一副容顏。遙遙望去,竟似不過二十來許。
青帝眸中妒火中燒,這張臉容四年多來再也熟悉不過,此刻重見,胸膺欲炸,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斷,挫骨揚灰。強忍怒氣,冷冷道:“你先將空桑聖女送過來。她若少了一根寒毛,寡人便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廣成子笑道:“青帝一言九鼎,誰敢不從?”長袖一捲,果然將空桑仙子橫空拋了過來。
青帝微微一怔,想不到這魔頭突然變得這般爽快,哼了一聲,右手凌空抓探,青光卷舞如帶,登時將她緊緊纏住,往懷裏拖去。
拓拔野剛與姑射仙子並肩衝到,見狀一凜,失聲道:“小心!”
話音未落,“轟”地一聲爆響,紫光怒爆,天地盡紅,“空桑仙子”右臂真氣轟然鼓舞,幻化成一道長達十餘丈的紫紅光刀,猛然劈入青帝懷中!
黑雲翻騰,紫霧彌散,啞啞怪叫之聲嘈雜刺耳,無數兇禽怪鳥破雲俯衝而下,赤焰噴吐,炎風怒卷,所到之處紅光沖天。轉眼間,玉屏峯頂便已化作熊熊火海。
那道屍煙龍捲風似的滾滾飛舞,毒蛇蟲豸越來越多,狂潮怒浪似地翻過山崖,捲過樹林,朝着青帝苑圍湧而去。
夸父左蹦右跳,哇哇大叫,雙掌胡亂飛舞,將腳下的蛇羣打得血肉橫飛,一邊不住地向晏紫蘇呼救,一邊埋怨被他們哄騙,早知如此,寧可跟着拓拔野去追那個廣成子。
骨笛、巴烏之聲洶洶響徹,蛇羣發狂似的前赴後繼,連“碧火龍”的骨磷火焰也阻擋不住了。
又聽獸吼如雷,數百隻人形豬鬃的怪獸齜牙咧嘴,從山崖下紛紛躍了上來,喉中發出低沉的“咄咄”聲,噴出團團烈火,左顧右盼,正是南荒獨有的兇獸猾褢。
幾在同時,嬰兒啼哭聲淒厲破雲,一大羣豬身人面的合窳從山路上狂奔而來,紅尾搖曳,橫衝直撞,八九名木族衞士驚呼奔掠,來不及逃散,便已被他們如潮淹沒,或被撞得慘叫拋飛,或被撕扯碎裂,轉瞬間啃咬一空。
晏紫蘇心下大凜,知道除了淳于昱之外,對方陣中必定還有其他馭獸驅蠱的絕頂高手,以自己一人之力絕難抵擋,抓起蚩尤的手,道:“呆子,別逞強啦,快走!”轉身便欲衝出。
蚩尤一把將她反拽回來,怒道:“喬家男兒只有砍斷的頭,沒有後退的腳。我既受羽青帝恩惠,又答應了空桑仙子守護這裏,豈能言而無信,臨陣脱逃?先帶我去殺了那淳于妖女!”
不容分説,解印太陽烏,拉着她翻身騎上,重新往崖上衝去,苗刀電舞,青光澎湃,十幾只撲衝而來的兇禽登時悲鳴炸散。
夸父叫道:“等等我!”慌不迭地飛身躍上鳥背。他極少騎鳥飛翔,被太陽烏顛簸掙甩,手舞足蹈,前俯後仰,一時間狼狽萬狀。
忽聽“轟”地一聲巨響,青帝苑火光衝舞,木石橫飛,一道人影破空飛起,人聲鼎沸,木族羣雄紛紛奔衝而出:“抓住他,別讓他跑了!”“小心!朝陽穀郡主在他手裏,不可誤傷了她性命!”
那人黑袍飛舞,去勢如電,右手握着一柄月牙狀的奇形長戈,左腋下挾着一個霞帔鳳冠的秀麗新娘,正是天吳之女若草花。
青丘國千百年來隸屬於朝陽穀,備受欺凌,晏紫蘇對天吳又是厭恨又是畏懼,見狀大喜,拍手笑道:“妙極!最好他一刀將這小丫頭殺了,斷了木族和親後路,看他們還有什麼臉面與天吳老賊狼狽為奸!”
數十名木族衞士沖天追掠,不等迫近,便被那人月牙長戈轟然掃中,鮮血激射,慘叫飛跌。火光映照,那人頭戴怪獸面具,一雙眸子如寒冰湛湛生光,瞧來説不出的猙獰兇惡。
蚩尤心中大震,怒火轟然衝湧,那人赫然竟是在鬼國地底幽泉,害得自己父親魂飛魄散的四大鬼王之一!
蟠桃會大戰之中,五行鬼王被拓拔野殺得三死二傷,惟有黑水鬼王與青木鬼王趁亂隱匿逃脱。
這一年多來,想到不能手刃兇仇,蚩尤每每説不出的悲怒憤懣。不想天網恢恢,竟在此處重新邂逅這作孽元兇。
悲怒如沸,縱聲長嘯,騎鳥折轉急衝,一記“萬壑春雷”,當頭怒斬而下。“轟隆隆!”苗刀如青龍飛騰,破風狂嘯,四周兇禽驚啼四散。
那黑水鬼王瞧見是他,雙眸中亦閃過恨怒之色,避也不避,清叱一聲,長戈銀光爆舞,宛如彗星橫空怒掃,與刀芒撞個正着。
光浪炸舞,震耳欲聾,蚩尤喉中一甜,眼前金星四舞,彷彿被山嶽壓頂,先前被靈威仰震傷的幾條經脈登時迸裂開來,火燒火燎。驀地一咬牙,將湧到口邊的鮮血強行吞吐入肚中,苗刀大開大合,勢如奔雷地火,接連猛攻。
黑水鬼王連擋了數十刀,被他雷霆萬鈞的博命之勢殺得招架不住,嗆然脆響,月牙長戈迸斷橫飛,“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衝到倒掠,獸頭面具亦倏然震裂炸飛。
白髮飛揚,素顏如雪,左耳、鼻子上各鑲嵌了一個極為精美的玉石細環,映得臉容碧光流舞,冷豔絕俗。那雙秋水明眸正恨恨地瞪視着他,淚水如冰消雪融,將流未流。
蚩尤陡然一震,怒火全消:失聲道:“是你!”
“波母!”
拓拔野驚怒交迸,那電光石火般的不祥預感果然瞬間成真。廣成子方才奔逃之時,必已偷天換日,將空桑仙子換成了汁玄青。
二女身材相仿,稍加喬化,在這暗夜裏看來惟妙惟肖,倉促之間又哪能分辨究竟?
加之青帝救護心切,情急之下竟不疑有他,相距丈許,空門洞開,這一記“地火陽極刀”當胸劈入,可謂避無可避!
靈威仰心下一沉,下意識地抓起句芒往前一擋,右手極光氣刀轟然怒掃。
“轟!”
赤芒如虹,絢光爆舞,炸射起沖天光浪,山壑內奼紫嫣紅,雲蒸霞蔚。拓拔野、姑射仙子呼吸一窒,被那磅礴氣浪推得齊齊翻身倒飛。
句芒嘶聲慘叫,瞬間化作焦骨,地火陽極刀從他肚腹內轟然穿過,雷電似的劈入青帝胸口。
靈威仰微微一震,只覺一團烈火從胸膛灌入,臟腑如燒,“呼!”周身皮膚突然如大地般龜裂開來,火焰沖天噴湧!
波母當年修為已頗驚人,在地丘中又浸淫了數十載,業已有了神級實力,這等近距硬碰硬的博命相拼,使的又是霸烈無比的陽極氣刀,換了旁人早已一命嗚呼。饒是青帝神威蓋世,也傷重難支。
汁玄青格格大笑,突然一弓身,“哇”地鮮血狂噴,斷線風箏似的朝後破空飛奔,重重地撞在山壁上,骨骼“格啦啦”一陣脆響。左臂齊肩斷裂,再也無法動彈。雖然偷襲得手,但被他氣刀掃中,亦經脈碎斷,兩敗俱傷。
廣成子撫掌嘆道:“肉身盡毀,神識巍然,不愧是大荒青帝!句木神,以你這等修為,又怎敢弒帝篡位?”
大袖一揮,一個五彩石印沖天飛旋,在青帝二人頭頂炸散出萬千絢芒。瑰麗不可逼視。
句芒骸骨焦黑,牙骨格格亂撞,口中竟仍悽號不絕。被那石印一蓋,一道碧光登時從泥丸宮中破舞而出,青煙似的收納其中。骨骼轟然炸散,慘呼立止。
一代梟雄就此魂飛湮滅。
拓拔野大凜,翻天印的神力當日早已領教,想不到竟有吸納元神之威力。眼下青帝重傷在身,如何能擋?喝道:“廣成子,你先是使詐偷襲,現在又乘人之危,算得什麼英雄好漢?有膽便來與我一戰!”半空抄掠,天元逆刃銀光怒爆,遙遙指向廣成子眉心。
廣成子哈哈笑道:“成王敗寇。做大事者豈能拘泥小節?原以為拓拔太子智勇雙全,有王者之風。想不到竟是一介婦人之仁的草莽匹夫。可惜,可惜。”
指訣變幻,翻天印激旋下沉,絢光離心飛甩,狂風大作。
拓拔野呼吸窒堵,衣裳獵獵,眼睛幾乎無法睜開,整個人像被滔天巨浪層層推送,跌宕起伏,再也不能往前一寸。
姑射仙子翩然飛起,與他並肩凝空而立,低聲道:“拓拔太子,借無鋒劍一用。”
從他手中接過斷劍,劍氣橫空,與天元逆刃的銀厲刀芒齊齊指向翻天印底部。
轟然連震,霞光四射,石印稍稍朝上反彈。
青帝驀地大喝一聲,雙臂一震,周身衝起深翠淺綠的氣罩,火焰盡滅,但周身焦黑,白骨突錯,瞧來極是慘烈。陡然飛旋衝起,喝道:“拓拔小子,讓開!”
極光氣刀轟然鼓舞,如虹橋倒掛,流麗萬端。
“嘭!”石印衝飛,蓮花似的氣浪層疊怒放,那排山倒海的壓力登時迸散開來。
廣成子身軀一晃,腳下松枝“喀嚓”迸斷,眼中閃過駭異驚佩之色,笑道:“果然是‘流星隕鐵沉于山’。想不到青帝陛下經脈盡斷,居然還有如此神通。看來我不盡全力是不成啦。”
足尖一點,從橫松俯衝而下,黑髮飛舞,兩掌合十,雙眸碧光大作,口中念念有辭,驀地彈指喝道:“大!”
“轟轟”連聲,彷彿驚雷疊爆,翻天印絢光四射,霎時間竟漲鼓了數百倍,變成一個長、寬近百丈的五色巨石,將狹窄的山壑填塞得滿滿當當。
拓拔野剛與姑射仙子並肩衝起,又覺當頭如崑崙壓頂,喉中腥甜狂湧,驀地朝下沉落。
抬頭望去,翻天印一丈丈地轟然壓下,刮過兩側山崖,摧枯拉朽,土崩石裂,碎石土霧濛濛飛舞,在五彩絢麗的氣光照耀下,宛如流星飛雨,燦燦生光。
青帝冷冷道:“就算你傾盡全力,又能奈我何?”巍然不動,極光氣刀滾滾飛舞,像是擎天光住,緊緊抵住翻天印的底部,巨石每下沉一寸,都要爆炸開洶湧氣浪,撞得兩側峭崖山崩石落,震耳欲聾。
他雖然被波母的地火陽極刀擊成重傷,但神識深種,固若金湯;再加上修煉所謂的“回光訣”時誤打誤撞,因禍得福,修成了曠古絕今的“無脈之身”,真氣不循經脈而走,隨心所欲,是以縱然經脈盡斷,骨肉燒灼,仍能發揮出七成真氣。
僅此七成,已近天下無敵。
反倒是拓拔野二人被那神印重壓,氣血翻騰,耳中嗡嗡作響,苦苦強撐了片刻,就連天元逆刃與無鋒劍也被壓成彎弧,吃力已極。
心下凜然,不敢有片刻放鬆,少有不慎,讓這神印砸將下來,就算是銅頭鐵臂之身,也化作一灘爛泥。
廣成子嘴唇翕動,指訣急舞,整個人筆直地倒懸在翻天印上方,雪白的臉龐漸漸化作紫金色,又逐漸轉為通紅,而後轉為碧青……五色循環變幻,頭頂白汽蒸騰,鼻尖上也沁出細密的汗珠。
但任憑他如何竭盡真氣、念力,翻天印到了離谷底十丈處,就再也無法往下衝落半寸。心中驚怒駭異無以言表,暗想:“這一老一小都是當今大荒天資絕頂的人物,若今日用翻天印尚且殺不了他們,今後只怕再無良機了!”
當下哈哈一笑,道:“是了,既然答應了將空桑仙子還給陛下,又豈能自食其言?”
左手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石葫蘆,輕輕一抖,光芒閃耀,空桑仙子登時從中滾出,跌落在石印上。
廣成子嘿然道:“陛下為了她烈火焚身,不如我也讓她與陛下同甘共苦,何如?”
不等她停穩,左手指尖飛彈,“哧哧”連聲,幾道赤炎氣火穿入她七大要穴,空桑仙子蹙眉痛楚呻吟,霎時間青煙直冒,火光跳躍,奈何經脈被封,動彈不得。
青帝大怒,喝道:“狗賊!寡人殺了你!”右臂轟然一振,極光氣浪衝天澎湃,翻天印登時朝上飛彈,劇烈搖晃。
廣成子哈哈笑道:“好心被當作驢肝肺,作媒人真難。給你便是!”一掌猛擊在空桑仙子心口。
她臉色煞白,鮮血噴湧,驀地從石印邊緣翻身摔落,重重地撞在石崖上,被狂風一激,身上的烈火熊熊怒卷,繼續朝下飛彈拋跌。
“姑姑!”“前輩!”
姑射仙子、拓拔野齊齊驚呼,下意識地翻身回沖,半空迎接。
青帝縱聲怒吼,雙掌朝上猛然齊拍,登時將石印打得翻轉飛彈,順勢轉身急掠,閃電似地將空桑仙子抄臂抱住。
廣成子等的便是此刻,凝神聚氣,喝道:“翻天覆地!”驀地俯衝而下,雙掌抵住神印,絢光轟然怒爆。
“轟隆隆!”
石印急速飛旋翻滾,勢如流星,重逾泰山,兩側石崖被氣浪推卷,應聲迸炸坍塌,樹木橫飛,亂石飛舞,剎那間,那團眩目霞光已衝至四人頭頂!姑射仙子背心受撞,鮮血狂噴,踉蹌衝跌。
拓拔野大凜,翻射急衝而上,大喝一聲,奮起全力,五行真氣在體內循環激爆,破掌噴薄,陡然化作數十丈長的“極光電火刀”,猛然擊撞在神印底部。
“呯!”
那巨石狂猛如天崩的天墜之勢微微一滯,但他指尖酥麻痹痛,如被雷霆當頭劈中,金星亂湧,仰身朝下跌去。
翻天印繼續猛衝而下,青帝心中怒火如焚,左臂環抱空桑仙子,反身急旋而上,右手極光氣刀轟然狂掃,又是一陣震耳轟鳴,光浪炸射。孤身只力,倉促應變,比之先前大為吃緊。他身形一晃,終於還是抵受不住,筆直往下沉落。
“嘭啷啷”一陣巨震爆響,煙塵滾舞,流光溢彩,整個山壑都似被那翻天印壓得崩塌下來。
拓拔野、姑射仙子雙雙撞落在地,周遭氣浪滾滾奔騰,長草貼地起伏,想要起身上衝,幫助青帝,卻被無形巨掌緊緊壓住,就連抬動一根手指也得花費九牛二虎之力。
兩個面面相覷,驚急駭怒,卻徒呼奈何。
姑射仙子心道:“想不到臨到末了,竟還是要和他死在一起。驀地湧起一陣悽楚而温柔的甜蜜,悲喜交摻,懼意全消。
痴痴地凝視着他的藤木面具,忽然想起當日與他在寒荒合戰西海老祖的情景,那時避無可避,他奮不顧身地擋在自己身前,臉上卻是神采飛揚的笑容……如果現在手指能夠動彈,多麼想摘下他的面具呵……
拓拔野見她眼波温柔,凝視着自己,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胸口登時如被重錘所撞,疼得無法呼吸,心道:“我死倒也罷了,怎能讓仙子姐姐被這石印所壓?”
眼角轉處,見石印壓着青帝朝下急速衝落,狂風鼓舞,距離地面已不過六丈,思緒飛轉,突然想起那日與她及姬遠玄等人藉助煉神鼎大戰翻天印,靈光一閃,脱口道:“是了,兩儀鍾!”
念頭未已,“轟”地一聲巨響,塵靡飛揚,被那巨力所壓,整個地面往下一沉,陷落了一尺有餘。
拓拔野再不遲疑,就在那氣浪與地面出現幾寸空隙的剎那,驀地急旋定海珠,借勢隨形,朝外一滑,既而翻身彈起,從乾坤袋中拋出那八角銅鐘,急念法訣。
“當!”
銼然脆響,嗡嗡不絕。
兩儀鍾微微一沉,堪堪將翻天印頂住。四周轟鳴不絕,煙土簌簌衝落,石印輕搖。
四人死裏逃生,驚魂甫定。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
兩儀鍾乃伏羲、女媧取五色石所鑄,與這神印同源同宗,兩兩相抵,猶如針尖對麥芒,任那廣成子再施法用力,再也無法下沉半分。
煙霧瀰漫,一道道火光沖天搖曳,將夜空燒得彤紅。
蛇蟲遍地。兇禽盤旋,合窳、長右、猾褢……數之不盡的南荒兇獸蜂擁衝上山嶺,呼號奔掠,向圍守在青帝苑四周的木族羣雄發動一輪接一輪的猛攻。
冰夷黑袍鼓舞,凝空而立,三十六隻銀環在指尖環繞急舞,叮噹悦耳。火光映照下,蒼白的臉頰泛起奇異的紅暈,更添冷豔之色。妙目灼灼地盯着蚩尤,悲楚恨怒,淚水盈眶。
木族羣雄眼見是她,無不失聲驚呼,喝罵不止。惟有蚩尤瞠目結舌,怔怔地説不出話來。
當日獨闖鬼國,力戰羣魔時,蚩尤便曾震裂黑水鬼王的獅頭面具,看見她的真容。
只是其時已被屍蠱附體,神智錯亂恍惚,因此後來重新追索此事,也難以斷定到底是否自己的錯覺幻象。
這一年多來,他經歷了眾多變故,許多原先看似渾無關聯的陰謀漸漸浮出水面,與拓拔野、晏紫蘇等人聊天之時,也已猜到冰夷必是黑帝嫡系。
只是她為何女扮男身,為何依附汁光紀,又為何隨着水聖女一同出現北海平丘……其中關竅錯綜複雜,難以索解。
但對他來説,這個神秘莫測的敵人卻是一個難以消解的心魔。自小喬羽便授他已俠義之道,懲惡鋤奸,不可欺凌無辜弱小。
那日雪山日食,他魔識狂亂之下,當眾奸辱冰夷,鑄成此生中最大過錯,每每思及此事,心中的悔疚恨責甚至比誤殺黃帝更要為甚。
此時重逢,面紅耳赤,五味交陳,又是羞愧又是惶惑,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晏紫蘇“哼”了一聲,狠狠地掐了他手臂一把,怒道:“呆子,這妖女害死你爹,又馭蠱引你誤殺黃帝,罪大惡極,你還憐什麼香,惜什麼玉?”
話音未落,骨笛淒厲,巴烏悠揚,伴隨着陣陣鼓號,喧闐震耳。
只聽一個嘶啞的聲音桀桀笑道:“得聞木族百花大會羣賢畢集,鬼國火魅神君特來拜賀!”
南面山崖突然火焰衝湧,接二連三地躍上數千紅衣人,當先那名紅衣男子,斗篷披風,橫吹骨笛,頸上圍掛着一串顱骨,正隨着骨笛節奏虛空繞舞浮動。碧綠如鬼火的雙眸,在斗篷暗影裏灼灼閃爍。
幾在同時,背面山崖、東面坡嶺、西面密林又紛紛響起淒厲的呼聲:“鬼國木魑神羣、火魍神羣、土魎神羣、金魁神君特來拜會!”
人影飛掠,鬼哭神號,無數青衣人、黑衣人、黃衣人、白衣人四面衝湧,依照五行方位,將青帝苑重重包在當中,刀光眩目閃動。
火光掩映,亮如白晝。那些人個個面色慘白,眼神呆滯,步履僵硬古怪,手中握着各式兵器,竟像是從墳地古墓中爬出的殭屍。
木族羣雄轟然大譁,又驚又怒,他們中大多都參與了去年的蟠桃會,對那場慘烈兇險的僵鬼大戰仍心有餘悸,想不到相隔短短一年,竟又在本族聖山遭遇同樣夢魘!
玉屏山上的貴侯、長老不過數百人,算上衞士也不過三千,而這些僵鬼略一望去,少説也有兩萬餘眾,再加上這數以萬計的南荒兇鳥妖獸、毒蛇蟲蠱……敵眾我寡,凶多吉少。
忽聽一聲雷鳴似的長嘯,扶搖破雲,冰夷左手一顫,險些抓持不住若草花。魅魂等人亦是氣血翻湧,骨笛失聲,面色齊齊一變。
嘯聲滾滾回蕩,將四周聲浪盡數蓋過,兇禽驚飛,妖獸悲吼,就連遍地的蛇蟲也亂作一團。
雷神從人羣中緩步走出,收住長嘯,朗聲道:“久聞黃河水伯天資卓絕,乃水族百年罕見的後起之秀,為何明珠暗投,和這些妖魔屍鬼同流合污?若草花姑娘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水、木兩族干戈紛起,遭殃的還是雙方無辜百姓,水伯於心何忍?”
冰夷蒼白的臉上泛起桃紅之色,冷冷道:“雷神放心,我們與貴族無怨無仇,更不想妄動干戈。今夜拜詣,不過是因為句木神背信棄義,結盟天吳,與我鬼國為敵,所以特來取他項上人頭。不過,現在靈感仰也罷,句芒也罷,都已經死啦……”
木族羣雄大譁,紛紛喝斥道:“臭丫頭你胡説什麼!陛下天下無敵,有誰能殺得了他?”
“爛木***,識相的就快快滾蛋,等陛下擒了廣成子回來,你們就是跪地求饒也來不及了!”
冰夷充耳不聞,從袖中取出一顆龍眼大的珠子,絢光閃爍,冷笑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們不相信我,也當相信這‘鬼影珠’。”指尖一彈,“鬼影珠”凌空衝起,彩光耀吐,漸漸搖盪凝聚成一幅景象。
但見萬丈峽谷之中,霞光衝舞,煙塵滾滾,一塊巨大的五彩方石几乎將深壑盡數填滿。
就在那巨石與地底縫隙之間,頂立着一丈來高的八角銅鐘,青帝周身焦黑,橫抱着空桑仙子盤坐鐘側,旁邊還坐了一個戴着藤木面具的青衣人,與一個清麗絕俗的白衣少女,周遭氣浪滾滾,絢光迷離,赫然正是拓拔野與姑射仙子。
眾人譁然驚呼,既而鴉雀無聲。蚩尤心下一沉,又驚又怒,惟有夸父拍手大笑道:“我道他們上哪兒去了,原來是躲在石頭底下,一起玩捉迷藏,有趣有趣!”
冰夷柳眉一揚,妙目中滿是譏誚鄙薄之色,冷冷道:“各位都是木族的王侯權貴,見多識廣,這石印是什麼,他們又為什麼動彈不得,不用我説,想必都應該知道了?至多再過半個時辰,就算是銅人金身,也只剩下一層金箔了。”
木族羣豪怔怔地眺望着空中幻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翻天印的威力天下盡知,當年寒荒大神昊天氏便是用此神印將八百鐵兇兇獸壓成了肉泥。四人身上鮮血淋漓,顯是均受了重傷,就算他們暫時無恙,在這神印氣浪重壓之下,又能強撐多久?
冰夷道:“只要你們再選出一個青帝,與我們歃血為盟,誓不背棄……”
秋波一轉,恨恨地瞪着蚩尤,森然道:“再殺了這蚩尤小賊作為祭禮,從今往後,木族之事就是我鬼國之事,天下再無敵邦敢犯汝秋毫。”
眾人面面相覷,神色驚怒沮喪,雷神縱聲大笑道:“多謝水伯好意。但我青木男兒豈是膽小畏戰之輩?又何需外人罩護?別説青帝修為通神,翻天印奈何他不得,就算是他百年之後,另立青帝,木族上下又豈會受人脅迫,臣服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