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歲月就這麼過了。
這兩年來,詠晴很少再回憶關於從前在台北的一切。
兩年前,她提着輕便的行李,到台北車站買了一張南下的車票,來到台南一處偏僻的地方落腳。
為了怕被家人找到,她停止使用所有的證件和信用卡。
就在她為經濟來源苦惱時,她突然想到還自己有個外幣帳户沒有結掉。
這個帳户是她要去美國唸書時,父親開給她的,裏面放了筆留學資金,留學的那幾年,她都是提領那筆錢來花用,不知道那帳户裏還有沒有錢?她抱着姑且一試的心理,走進銀行。
沒想到裏頭竟然還有錢!
於是,那剩下的六千多美金,成了她的救命金,她用它租了間小公寓,在鎮上安頓下來,還在教會的兒童才藝班裏教小朋友素描。
鎮上的居民都很善良熱情,她也和鎮上的孩子們培養出深厚的情感,有時她也會到兒童病房去做義工,帶一些她做的紙雕作品給他們。
最近這一個星期,是教會義賣募款的日子,詠晴簡直忙翻了,但一想到募款所得將全數捐給醫院時,即使忙也忙得起勁、忙得值得!
今天詠晴起了個大早,搭着教會的車子直奔台南市區的義賣中心,才經過活動中心操場時,就聽到裏面響起一片如雷的掌聲。
「林阿姨,裏面在做什麼啊?好像很熱鬧耶!」
詠晴一邊將紙雕作品展開在攤子上,一邊細心的為它們鋪上一層防水紙。
紙雕是她這兩年來發展出來的興趣,沒想到愈做愈好,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聽説裏頭有個台北來的總裁夫人呢!她代替她丈夫來剪綵和交付善款,現在正在致辭。」
「喔喔,原來是這樣。」
「剛才剪綵的時候,她走過我身邊,長得很漂亮呢!側面和你還有點像,嚇了我一跳!」
「我這副邋遢樣,看起來哪裏像個總裁夫人啊?林阿姨太抬舉我了。」
「哎唷!你別這樣説自己,雖説一種人一款命,但像你這款查某囝仔,人水又乖巧,怎麼看都不會比不上那個、那個什麼——翔升集團的總裁夫人啦!」林阿姨側着頭想了好久,總算是記起她的頭街。
「翔升集團」四個字刺入耳膜,她好半晌答不出一個字。
照理來説,翔升集團的總裁夫人有兩個,一個是她的異母妹妹沐悠,一個應該是……於靜-,不知道今天來的是誰?
算了,不管來的人是誰,都跟她沒有關係了,不是嗎?她能夠安穩知足的活在當下每一分鐘就好……
中午過後,天氣燠熱,由於現在是暑假,許多母親紛紛帶着孩子來義賣會上閒逛,人潮頓時多起來。
詠晴忙到下午五點多才準備收攤,渾然不知前方不遠的大樹下,有一對隱含笑意的雙眸,正在盯着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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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點多,操場上的蚊蟲漫天飛舞,詠晴急着邊打蚊子邊收東西,根本沒有發覺到身後有人靠近。
「小姐,請問還有紙雕作品嗎?我想買一幅回去送我小叔當紀念,他一定會喜歡。」
一個優雅細緻的女性嗓音,從她的頭頂上飄來。
「不好意思,已經賣完了,如果你要的話可否留下姓名電話,我可以為你寄送過去。」詠晴從揹包裏掏了紙筆,轉身想交給她。
可,當她迎視眼前這個笑容可掬的女人時,手上的紙筆倏然掉落在地……
這個少婦竟是她的異母妹妹,夏沐悠。
沐悠的氣色看起來很好,長髮盤成一個優雅的髮髻,身上那襲名牌的套裝,將她襯托得更加修長美麗。
「詠晴,好久不見,這兩年來你過得好嗎?」沐悠的口氣好温柔,和以往給人的刺蝟形象大相逕庭。
可能是愛情改變了沐悠吧!她變得恬淡平和,舉手投足間淨是温婉的女人味,可見她的婚姻生活過得很幸福。
想到這裏,詠晴的唇畔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在她的心底,她一直把沐悠當成姊姊看待,並沒有受到母親的影響。
「天色不早了,我們找間餐廳一起吃飯,好不好?」她的語調輕柔緩慢,彷彿是怕給她太大的壓力。
「可是我——我——」
「好了,別費心找拒絕的理由,你只要跟着我,嗯?」
詠晴無言的點點頭,她知道即使自己拒絕,也會被沐悠架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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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沐悠帶她到台南東區的一家歐洲餐廳用餐,餐廳裏非常安靜,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沐悠,很高興聽到你和——結婚的消息,他是個好男人,你一定能夠得到幸福的。」
「謝謝你的祝福,但-擎也是個好男人,為什麼你要離開他?」沐悠喝了一口柳橙汁,直接丟出問題給她。
「你是什麼時候和——結婚的呢?我來這裏後,很少看電視和雜誌,所以不知道你們的事。」她笑了一笑,故意岔開話題。
「我們是去年結婚的,婚後——的心情天天都好得很,倒是-擎整個人愈來愈陰沉,每天都有人被他的炮火給轟到。」
「喔,他後來有和靜-結婚嗎?」詠晴不明白自己怎想要問這個。
沐悠搖搖頭,「看來你真的一點兒都不關心-擎,他根本沒真正和於靜-在一起過,哪可能會結婚呢?」
「原來如此。」她的語氣淡淡的,心底卻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波瀾。
沐悠遲疑一會兒,問出最想問的問題:「兩年前你離開-擎的時候,你懷孕了,對不對?現在孩子也該一歲多了吧?」
聽到「懷孕」這兩個字,詠晴的臉色瞬間轉白。
「你、你怎會知道——」
「你離開之後,-擎對於靜-身邊的人威脅恫嚇,結果一個李姓司機坦承他受了於靜-的指使,對你進行長期跟蹤,那一次你暈倒,就是他把你送到醫院去,才會意外得知你懷孕的事。」
聽完沐悠説的話,詠晴的臉色更加蒼白。
「寶寶已經流掉了。」詠晴的眼底開始蓄滿淚水,這件事對她仍是傷痛,「我不知該怎麼照顧身子,懷孕的第三個月,我就流產了。」
沐悠錯愕的盯着她,胸口湧起一陣憐憫和心疼。
從小到大的詠晴,都是父母捧在手心裏的明珠,碰不得也沾不得,怎奈命運之神竟如此殘酷的對待她——
「我爸和我媽還好嗎?他們是不是還很氣我?」吸吸鼻子,她追問道。
「你爸找你找到頭髮都白了,你媽個性收斂很多,她很懊悔自己從前那樣對待你。」
「我真的很不孝,對不對?」
「你還愛-擎嗎?」
詠晴斂下雙眸,默不作聲,半晌才開口道:「請你不要告訴他,我人在這裏。」
「為什麼?」
「我珍惜現在平靜的生活,他若真的跑到這裏來,只會為我帶來莫大的困擾。沐悠,你可以答應我嗎?」
「好吧!」沐悠故意佯裝出一臉誠懇的模樣,「我答應你,我不會説的。」
「謝謝你。」
晚餐結束,沐悠送詠晴回家,到了詠晴公寓時,她喚住即將上樓的詠晴,笑着説道:「對了,可以送我一幅你的紙雕作品嗎?算慶祝咱們姊妹重逢。」
一聽到沐悠主動開口跟她要紙雕,詠晴並沒有想太多,笑着點點頭:「好,你等我一下,我這就上去拿給你。」
過了五分鐘後,沐悠的手上多了一幅漂亮的紙雕作品。
沐悠跟詠晴道過晚安後,便請司機直接開回台北。
嘿嘿!她迫不及待想看看-擎的反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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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雷-擎皺着眉頭,一臉陰騖的瞪着桌上的表框作品。
「這是一幅紙雕作品啊!我代替你老哥下台南去慈善剪綵時,順便帶回來送你的。」沐悠笑吟吟的對他説道。
他眯起雙眼,端倪着這幅紙雕作品。
作品上一片純白,巧妙的雕出一對翅膀,羽毛的形狀和角度都雕得栩栩如生,像是隨時要衝破框面,展翅飛去。作品的左下角則寫著「幸福的感覺」幾個字,右下角還有個小小的簽名——詠晴!
詠晴?是詠晴!?
「你見到詠晴了?」雷-擎立刻失去平日的鎮靜自若,厲聲地問:「她在哪裏?」
「哎唷,別急別急嘛!我這不就要跟你説了?」
哈哈!看雷-擎失控的模樣,可是一大娛樂呢!
「請、你、快、説。」
「我在台南新樓醫院的義賣會上看到她的。」
「她為新樓醫院工作?」他沉聲問道。
「不是,她是為某教會工作,這次來幫醫院募捐的。」
「哪一間教會?」他繼續追問。
沐悠故意慘叫一聲,打了一下腦袋説:「啊!我真是糊塗,居然忘了問她在哪一家教會服務。」
「我會有辦法找到她。」雷-擎的眸子迸出一道冷光。
沐悠的唇畔掠過一笑。
這兩年,他表面上沒説過什麼,但私底下一直派人在打探詠晴的消息,他從沒有放棄過要找到詠晴。
這下子可好了,她把現成的送到他面前,如果-擎再不曉得好好把握,可真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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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赤炎炎,隨人顧性命……」林阿姨一邊喝着涼水,一邊揮汗昂首高歌。
今天是義賣會的最後一天,七月天的大豔陽一如往常燠熱,陽光刺得教人睜不開眼睛,詠晴摸摸發燙的後腦勺,懷疑自己隨時有中暑倒下的可能。
看着林阿姨仰着頭,涼水一杯接着一杯的灌,她也忍不住喝了好幾杯,但怎麼還是無法驅走全身暑意,汗水仍如雨下?
「詠晴,真是難為你了,今天是情人節,你都不會想交個男朋友,一起去逛街吃燭光晚餐嗎?」
「林阿姨,我沒有那麼浪漫啦!我又不是二十出頭的小女生。」算一算,自己今年也快二十七歲了。
「哎唷,瞧你又説這種話,浪漫這種事和年齡又沒太大關係,我的兒子都已經結婚,要不然老早介紹給你啦!」
「謝謝林阿姨的抬舉。」她笑了一笑,衷心感謝。
就在她們説説笑笑,打發時間的同時,牧師孃帶着一臉興奮的笑意,朝着她們的方向跑過來。
「好了好了,你們可以準備收攤了,天氣這麼熱,早點回去歇着吧!」
「但是我們還有很多東西沒有義賣完畢——」
「不用了,有人把今天義賣的東西一口氣全買下了,要大家都快點回去休息。」牧師孃樂不可支的補了一句:「這個人一定是上帝派來的天使。」
天使?詠晴的心頭掠過一凜,怪異的感覺充塞胸臆。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自己送給沐悠的紙雕作品。
這感覺怪怪的,但哪裏怪卻又説不上來。
算了,不想了。
她蹲下身子,開始努力的收拾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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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詠晴攤位一百公尺遠的一棵大樹下,一對深沉的雙眼正盯着她。
表面上他的神態是很平靜,和平日的他沒什麼不同,然而唯有他自己才知道,現在他的心底充斥着怎樣的狂喜!
他費盡心思找了她兩年多,沒想到她竟躲在這鄉野山林內,再加上她沒有任何的帳單和簽單紀錄,難怪沒有人可以找得到她!
她為什麼要躲他?為了兩年多前的那場小小口角?不!詠晴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女人!
那麼——是因為她未婚懷孕嗎?
雷-擎唇畔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不管是什麼原因,這一次他大老遠從台北南下,一定會把她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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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攤子之後,詠晴回到教會去幫忙清點義賣所得,或許是最後一天,今天的義賣所得,明顯比過去幾天都來的多。
點完款項,交給了教會人員後,詠晴搭最末一班公車回家。
入夜的鄉間街道變得暗濛濛的,沒有月光的夜晚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她在公車站牌附近下了車,再走個五分鐘的路程,就可以到她所居住的公寓了。
她一個人在幽暗的巷弄裏走着,隱約瞥視到身後似有人影,一股寒顫掠過她的全身,難道她被人跟蹤了嗎?
鄉下地方雖然冷清偏僻,然而卻很少發生什麼重大刑案……
想是這麼想,但詠晴的心裏卻害怕起來,夜歸的女子常因一時的疏忽,而被歹徒有機可乘,她不會就是歹徒的下一個目標吧?
詠晴趁着轉彎的時候,旋身躲入牆角,等待那高大的男性身軀欺近她的那一刻,她立刻瘋狂尖叫:「你這個色狼,你想做什麼——」
接着,她用自己的雙手去抓男人胸口,雙膝弓起,準備往男性最脆弱的地方撞去時,一記暴怒的斥喝聲傳進她的耳畔——
「該死!你看清楚我是誰!」
當男人的長相映入她眼簾的那一刻,她發出一聲驚呼!
是他,那個她最不願意見到的男人——雷-擎!
腦袋像被一顆炸彈炸開了,舌頭像打結了一樣,詠晴久久説不出一句話。
「怎麼不説話了?舌頭被貓給咬掉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這句話該由我來問你才對。」
「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很好,我也想跟着你回去,我們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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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擎不讓詠晴有推拖拒絕的機會,強摟着她的肩頭,硬是從暗巷一路跟到她的公寓。
站在公寓門口,老實説,詠晴真的很不想邀請雷-擎進門——
「把鑰匙拿出來,你不想開門的話,我來幫你開。」俯下頭,他在她的耳畔輕喃低語,語氣是一貫的強勢。
詠晴抿抿唇,從皮包中掏出一串鑰匙,不甘心的打開了門。
擰亮電燈開關,一個舒適温馨的小窩呈現眼前,這間公寓不大,才二十來坪左右,處處詠晴都運用了巧思,將它佈置出一個家的感覺。
「我這裏地方很小,如果怠慢了你這位住慣豪宅的大總裁,請你不要見怪。」詠晴從冰箱拿出兩瓶冰咖啡,放在茶几上。
「為什麼一聲不響就離開?你在生我氣?」
「我沒有生你氣的權利。」
「大家都在找你,尤其你的父母更是心急如焚。」
「我知道,但這兩年多來,我還是會不定時寄張明信片跟他們報平安。」
「語焉不詳的明信片,郵戳地址也不是在台南,這樣子就能安撫他們的焦慮?」他咄咄逼人。
她艱澀的吞了口水,「我知道我很不孝。」
雷-擎高大的身子欺近她,眸中有抹奇異的光芒躍動,「你説你對他們不孝,那對我呢?」
「打從兩年前我流產之後,我們就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
「我知道你流產的事,沐悠全告訴我了,兩年前你來找我時,為什麼不把話説清楚?」
「説清楚有用嗎?」
「我會娶你,我會留下你和孩子。」
「現在説這些都沒用了。」她輕聲嘆息。
「誰説沒用?」雷-擎像宣示什麼的説道:「我決定在這裏住下來,直到你願意和我回去。」
説完,他根本不理會詠晴的反應,逕自走了出去。
留下一臉錯愕的詠晴,久久説不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