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壯身上的熱度退去,神清氣朗,血液通流無阻。活活潑潑,是他前所未有也,他心中明白。景美儀離開他那大胸膛,悄聲嬌問道:“大老爺,感覺怎樣,身子可輕鬆了些麼?”“太妙了,好妹子,這可是少夫人傳給你的秘法麼?”“嗯,初次使用,不知靈不靈光呢!”“靈的很,只有這一種麼?”“多哩,明日要夜叉們來伺候你,指導她們如此這般。我們五人輪轉一週,每個人的體力也恢復過來了。咱們再研究第二式,好麼?過一段時間,你便不怕變成豆腐乾了。”“那是大姐亂蓋,共有幾式。”“共十二式,全部習完得兩個月,兩月之後,讓少主為你把把脈息。”李大壯點點頭,端起她來,兩個頭並齊了才親吻她。兩人親吻了回,互相緊盯着,陣中僅是難分難捨的情意。“妹子,大哥委曲了你。”“哥哥,妹子甘心情願。”“弱水三千,大哥一取五瓢,心實有虧。”“海姑石爛,此情不移,有幸分享。”他們的心已連結在一起了。景美儀起身穿衣,打扮整齊了,臨別依依。李大壯雙目盈淚:“名份未定,豈不……我心難安……”“哥乃世間英雄人物,妹子不是很好麼。”“為我保重。”“哥哥也保重,若有不適之時請速傳妹子,世上只有此法,別無他術,誰要你是個大寶人呢。”她春風蕩冶,神韻撩人,嫣然一笑閃身而逝了。車外巫美娜並沒有離開,在為她把關。並送她回去。這樣便是別人知道了也不妨,乃是二府主夫人請她來的,可不是私奔而來。四個小丫頭進來為他拭身更衣了,這個爹爹爺已日夜不停的要哩,一反常性。且説──沈瑤琴帶着兩千鐵騎,追逐金角尊者,已來東千佛洞山角下。山下是處大峪谷,那座山已成了半壁。遙望上去,乃形千瘡百漏,層層相疊,其下有石樓相連。敵人已不見蹤影。她馬後已眾將圍侍,等候她玉手點將,取此殘敵。她浩嘆一聲,拂然不樂,眾人驚震,不知,紅顏一怒為何由。歐陽紅在她身側,向她望一眼她那一臉秋霜,笑道:“怎麼大姐,誰得罪了你,讓妹子料理了他。”“紅妹妹,大姐是為這山川浩嘆,千年已還,已被這批禿賊們弄得滿目瘡瘍,不忍目睹。”“世人不是都認為此乃佛家重地,工程浩大,萬世不朽麼?”“正因如此,才令大姐,怒火膺胸,恨恨不已。”“妹子少見識,大姐且説來聽聽。”“多言了,吾民吾族,相延至漢,以文化言已是百家爭鳴,以武功言,北取北海,西越大漠,南至南海,東至大海。自佛僧東來,積加污染,民志已衰弱不振,邪説橫流。看,吾民之有多少愚蠢之夫,在此自辱辱人。挖洞以養佛,怪招百出,將來能笑掉世人之大門牙了。”“怎的?”“他們是一羣芻狗,認賊為父,化去一生一世年月才智,來為此賊塑身,留下萬年不毀的恥辱。佛是何物,狗屁不通。本座只知他們不事生產,乞食於民,住大廈,衣淨服,胡言亂語,盡美食,發謊言,愚民妄想。騙得人民團團轉,輸才輸力,來供養他們至死方休。佛是什麼,佛在那裏,不了了之,不知所云。”“妹子絕不相信他們那一套,石家兒女也沒人相信,別耽心他們能污染了咱們。妹子建議,咱們不管死的,抓活的便了。”石府只有第一客卿歐陽紅敢對她沒大沒小的胡纏。眾人都在偷笑,這兩個巾幗英豪,今日是怎麼了?“好吧!大家小心了,分四路登山搜敵,由四名大兄各率一隊,裙釵要由紅妹你照應看,好麼?”四名大兄已應聲道:“屬下領諭。”撥轉馬頭,四散而去。馬不能上山,也不能進洞,只能落鞍下馬。長柄斬馬刀、紅纓槍,插滿了一地。徒手輕身,俐落的飛躍而去。歐陽紅拍拍身左右兩支水火神匕,對沈瑤琴道:“妹子,多謝了,許久也沒見會發發利市也。但願洞裏的佛兒慈悲為懷,讓妹子多斬幾個賊喇嘛,順順氣。”她小妹已豪氣干雲,飛身落馬,向她挑眉一笑。她故意逗她為她消氣,知道這大姐以儒家自居,維護吾族文化,發揚傳統大義,不遺餘力。然而,吾民吾族已被這些毛胡們傳染了幾千年了,她那扳得倒他們呢!其憂也可嘉,其行也不及。訴諸來日,萬世之後,幸能有明智之主不為所惑,羊頭狗肉一總吃了,加深吾民之苦難愚昧。迷夢如覺,以倡吾道大統不墜也,此事言之過早。四名大兄帶走了一千六百人,向千佛洞進攻。他們怎是敵手,一批批向後山逃竄而去。沈瑤琴衣披紫紅色斗篷,青綠色勁裝,腰懸長劍,頭梳高髻,騎着匹一身雪白的大宛天馬。當真是高雅豔絕,世無其匹了。一百二十名男武士女裙釵左右侍衞,三百多名女裙釵,後列成陣。媚中帶煞,恩中含威。餘下護法二十幾人,肅立相待。十二名小孩,其中兩人,還帶了兩隻金翅大雕,不時拍翼展翅欲飛。陡見由一處石窟之中,踱出二十幾名僧侶來,那是個佛家的大拼盤,其中老少漢胡,男女喇嘛、和尚、尼姑、頭陀……他們向峽谷中望了眼,對石府來人,好像是有些議論爭執。最後,一個個有如一羣大雁般的,飛落下來,向沈瑤琴接近。步履安祥,一派有道超人,佛家護法之像。個個武技高妙,前列十幾人,皆是佛家知名之士,面色冷肅。歐陽紅自知不是這羣禿子雜碎們的敵手,暗暗傳令,要前列兩排裙釵們,準備閃電火了,她要事情擠到最後不可理喻時,全部將他們給宰了,有什麼可神氣的。石家行軍宿營,列陣搏鬥,都是有章有法,例如現在,各級將校都站有定位,當初都是由大府主傳授下來的所謂“非攻之攻”,立有幾套成法。那裏是隨意亂站一通。除了像歐陽紅這種人物可任意挪動,以擾敵心。少夫人親自出徵,列兵敵前,那裏是混亂一族一堆。來人氣度非凡,而且如此之眾,像是早有預謀,集合了天下九州守外佛家之精英,誘她老孃入狀似的,令沈瑤琴震動不已。她身後的老護法陰曹巡邏與她的老姘頭妙玉道姑密語了一陣,認為事態嚴重得先期向少夫人報備一聲。如是帶馬離位,來至沈瑤琴馬後,道:“稟少夫人,來人之中老朽認識的有峨嵋山圓通神尼、九華山普救尊者、普陀山的銀環頭陀。妙玉曉得的是長安大雁塔禪寺的了因長老、少林寺的法愚大師,主掌藏經閣。這些名重佛家一地的大人物,怎的會一齊聚首在此不毛之地?望少夫人多予斟酌,另外幾人也許是這西北一帶的寺院首腦人物。”“多謝陸大哥提示,我生也晚,對這些威名各地的大人物,一無所知,但覺他們虎行風生,不是好相與的一羣。問題是他們天南地北,為何相聚在此,其中大有推敲處。小妹會妥善處理,你老安心。”“屬下慌恐,打擾了少夫人的雄心壯志。”“哪裏,正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他們只這幾句話的當口,對方已縮地千里、袍袂輕揚中,已進入五十步的距離中,已不容再行商討對話了。陰曹巡邏陸天機再耍言語向少夫人交待他們的武功已來不及了,只得暗歎着退下。此時此刻不敢打擾了少夫人的滿腹珠璣,天聰之資。他老隨軍而西,認為這是石府的一次天大的危機。隨少夫人來此的,僅是石府這一梯次武力人員之半數,而對方卻是集會了天下之精英,乃一羣無父母、無族國之邪惡之徒。那是一身許佛,捨生不顧的被痴迷了本性的人。還口口聲聲以救人救世自居,以佛欺世。若有阻礙着,必會生以護,死而不悔的一羣頑劣之徒。石府西行對佛家已有多次掃蕩羣魔的事功。他們暗自設下了網羅在此,給予石府一次致命的打擊,也是大有可能。而山上已能隱隱聽到殺戮之聲,慘烈的在極激烈的在進行中。石家的精鋭之師已被人引誘在外。四位石家台柱大兄,一時半刻如何能夠回師。少夫人曾指示他們要徹底撲滅他們,要他們人人毛頭落地。這時已追殺到山後絕地去了,在石窟左近已所剩無幾。少夫人身後男武士只餘一百多人及一羣女裙釵,十幾名護法、大婦而已。對抗一般情況有餘,但,若對付來人似嫌不足也。沈瑤琴身左列隊的小隊長乃是阮士豪,他並沒經少夫人指承,即自作主張的,厲烈喝一聲道:“弟兄們,亮刀,迎賓。”如是,六十四人手拊刀柄,喝的一聲,雷霆刀已一齊出鞘,打了個刀花,閃光湧風,隱隱即已做起雷聲,隆隆而震,空氣為之波動。其實只是他自己的刀上發出雷音,其餘的雷刀只是配合巧妙,銜接起來,則造成了一股威力無比的聲勢,博大精深,玄機叵測。而位在右邊的是女裙釵之長崔玉鸞,她小妹焉能不弱,也嬌叱一聲:“姊妹們,亮劍,迎賓。”妙的很,六十四名女嬌娃,扭一下楚腰,鳳劍已出鞘。劍芒橫天,精芒一片,封式如波濤般的忽高忽低,形成了一道劍幕。奇景天成,精妙絕倫。用的是陰勁,如大河滾滾,雖無聲威卻有韌力,連綿不斷之劍意在。好傢伙,這一招為對方始料不及,前行者立即止步不前。這是説,人家已示下禁足之令,便是“來人止步”也。再進麼,那便是企圖想打亂仗了。要打亂仗,則不必交待什麼屁話。他們是有身份地位之人,當然不會如此不堪。身佔首位帶路的一個高大長臉瘦骨如骷髏般,臉色蒼灰的長頸大喇嘛,身上所披法衣,紅黃相間,不同內地僧衣。腰懸寶刀,甚是古老,破舊其匣。停步之後,躬身舉臂打了個問訊,道:“咱家乃東千佛石窟的主持達布明王,漢家們可是近日西來的石家車隊麼?”他身後的一眾佛徒已各自站位,依他們的階級身份。在邊居後者皆是小輩也,前列是一方一寺之主。後位的則是門户中之長老,再後則是從屬之徒,與俗家沒甚分別。他們只是一個特殊的組合而已,以佛為業,求取俗人的施捨為利。沈瑤琴高踞鞍上,沒有下來。星目四顧一週之後,道:“正是。本座乃石家大婦沈瑤琴,來得非時?”“啊!咱家早開傳言,九州宇內,現有五位女豪傑女英雄,沈夫人便是其中佼佼者,最為人所樂道,今日有幸得以親會,恭聆教言範儀了。”“本座率軍來此,不是來幸會你的。”“咱家主持石窟供奉我佛多年,但不知夫人率眾來此為了何事,貴家下已在我石窟中大造殺孽。我佛慈悲,請夫人手下留情,讓人一步。苦海無邊,孽海深淵,回頭是岸。”“本座昨夜為玉門四雄率眾向絹車偷襲,今晨他們敗退清散,有股悍匪梟賊,逃至石窟匿藏。我石家車隊一本江湖大義,凡企圖向我搶劫之盜匪一律梟首根絕,不留遺患。為地方父老,效命清疆。”此言已令他們駭然同震,已是佔住了“理”。“千佛洞中乃是供養我佛之清淨地,咱家乞夫人寬貸,無血染佛堂。”“據聞,那金角尊者不守佛規,身為盜賊首領,藏匿此地,並且其心可誅,竟放出十幾大箱吸血螞蟻,若有數十餘萬隻,助其行兇。令我武士護車傷亡累累,此賊不除,天下何日安寧。”這話令他們餘人又是張口瞪目,事實與他們早先所聞大有出入也。“啊!有這等事,咱家實有不知。”“現在知道了不算晚,山下車壘中,那批血蟻尚未處理乾淨,事物俱在,並非本座有意來此騷擾各位離世之人。那金角尊者,可是與你達布明王有些牽連,他等的老巢便是設在此地,是否由你指揮掩護他們為非作歹?”“金角尊者乃是佛家子弟不假,與咱家無甚牽連。夫人誤會了,石窟人人都可進出理佛參拜。”“如是,本座為報此劫車行兇之仇,追殺來此,亦不為過,你若真是佛家子弟,既知其作歹多年,而不加以捕滅,且供養留居他們,已有窩藏奸邪之嫌疑,暫且不查。容得屬下捕到些首腦活口,大市之時,爾等若有牽連,本座代天執法,加刑不貸。你等若無他事,且行退下。”“夫人口氣之盛,我佛家子弟們已無容身立足之地方,各位可知這裏乃是千佛洞的疆界。”“原是不知,幸得相告。佛主原生天竺,而今日遍佈我漢家山林、城廓,不知是誰准許你等私自侵佔。”此言令他們一羣佛徒們譁然震怒了,原是對她小妹有點好感的人,也不同情她了。這乃豈有之理之強辯,太霸道囂張了。“佛法無邊,千年已還,我等即傳法救世。此山自漢至今即為佛子所居,開窟供養佛祖及各成道菩薩觀音。夫人此言請予收回,本寺不歡迎各位來此進行殺戮,製造惡孽。請你尊重自己,便是歷代帝皇皇家,也不敢對佛子們如此不敬。”他們之間,漸漸已衝突起來了。“本座是以事論事,你達布明王提不出由那一代僧侶受帝室賜下的旨書,許你等在此立寺開窟。人有父母,佛主亦不例外,山川大地非私人所有,則歸歷代帝君統領。若有佛家,在任何地方放下一佛便回,這是我的了,有這道理麼?俗人田畝相錯,各有界碑為憑,國有國界,家有家界。請你將此地範圍提示出來,若本座入侵自當退出。”他老禿在怒目衝頂,真氣流轉。此地乃是峽谷,離石窟及山角尚有老遠哩,他怎會料到有人會提出這篇雅理來指責他,哪裏能指個石碑界碑。少林寺的法愚大師,名號他師尊賜他為“愚”,哪裏是個愚人,乃“大智若愚”之謂也,打圓場道:“少夫人,別來無恙,老衲法愚,拜見鸞駕了。夫人大量,包容四海。我這師兄,言語不當,老袖代為謝罪當面。請看薄面,不予追究。既是為民除害,緝拿歹徒,吾輩更應資助。不過,哪一個門户中也有不肖之徒,我少林子弟也不例外。敬請以事論事,幸無傷了和氣。”這是説,你不能一竿子打到底,為了金角尊者這喇嘛,便説佛家子弟中無一好人了。若是,那就太過份了。沈瑤琴也知道,已拿住了這達布明王,令他辨詞以對。垂目沉吟傾刻,抬首注目羣禿,光如利矢,一一射到,肅慎之態,形似典判。今心懷鬼胎莫測其心的人,悚然驚震。“大師,身重而道遠,本座應予遵重,然而此地偏陲不毛之地,本座其生也晚,現在列者皆一世之精英,羣聚於此,焉能説俱都不期而會?”“哦,少夫人客氣,幸無相疑。老袖等乃應佛家之十年一度的沙門法會,今日會期未至,遠地下江沙門多有遠在途中。”“原來如此,沙門法會,不外羣相聚首,比論佛家經營功德了。”言中之義乃是指其推行佛教,共相比較誰家牧民最多,香火鼎盛。“不敢,只是團契之會,集資開窟建佛,自隋唐至今,相延不輟而已,絕非私謀,大抵類似俗家勒石以相敬傳於久遠,光大佛法。”沈瑤琴心下稍舒,而陡然想到:“這些奇形怪狀的禿子們,用心刻毒,無不用其極也,自己沉迷,尚不滿足,更挖空心事,要將這虛妄之邪傳之萬代,污我山川,永事不滅。世人不深思明辨,恥榮顛倒,庸儒犬雞,尚振振有詞的説此乃古蹟藝術應加保護。若是有人問他,閣下姓趙,你老子姓錢,你祖姓孫,你曾祖姓李,他必加否認,大是咆哮,有辱其人,而卻對沾污我民族的紀錄之物,力求保護,沾沾自喜,不以為乃吾民、吾先民之所處也,世事之絕,莫此為甚了。”“既然你等不是專為圖謀我石家,本座姑且相信一次。若無他事,各各而事,你等且回吧。”其中烏魯木齊來的那名瑪那彌陀,對沈瑤琴之態度不敬,在他常受俗人膜拜慣了,已養成自大自尊,自認他已是佛出化身。難以忍受這種被人輕忽的態度,他手提禪杖,一頓地面,道:“咱家瑪那活佛,來自迪化,你這女娃子太也不敬佛法,憑仗些什麼?”沈瑤琴向他望去,這是個頗為大塊頭的肥胖喇嘛,臉上頰肉橫生,眉聳目深,分明不是純種漢人。觀其面知其心,必是兇惡之徒,平日俗人懼怕慣了,戾氣撲身而出。“很好,石家車隊迢迢西來,憑仗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江湖規矩,行萬里,通達西域。售絹於胡人。路上若有不肖之徒,行為不檢,企圖搶劫自肥。必揮戈追殺,不幸,金角尊者已為石家之現行犯。故而本座對爾等,不得不懷疑為其同謀者。若是你等能自清,為民除害,為民犧牲,能起而嚴懲惡徒,本座自應禮敬。否則,你等與歹徒共處,稱兄道弟,欺世斂財,尚自高身價,以救世者自居,智者不信也。你且説來,對這批竊居在玉門的匪徒,可曾為民效勞驅逐他們過麼?事實上沒有,而是在做他們打劫他們的,你們欺詐你們的。並道而行,各幹各的。佛家所云,全是些吹牛、恐嚇、引誘、麻醉民心民志的一套,似是而非的虛幻夢話而已。凡是宗教,皆是如此展其狡猾,大吹法螺而已。你有何等事勁值得本座對你尊敬。”這話又挑起天大的是非來了,羣僧怒目相向,視為侮辱也。少林法愚嗟嘆一聲,向後退去,他知道這血光之災,恐難避免得了也。峨嵋來的圓通神尼是個年已六旬的女尼婆,她對石府一無所知,聽了沈瑤琴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詞,甚是駭然她的豪氣。四十多年來,對佛法與實修,從不懷疑。然而沈瑤琴的言語,若不以執著之心相待,那更是三言兩語,已無詞相辯。佛之奧秘,一是企求,二是安慰,三是轉化。便是有所苦老,慰之,有所求者,許之,有所願者,修之。她自己的內心,乃是企望能修持而轉化為觀音,這同俗人之求取功名何異。除此之外,也僅是自由自在的生存而已。四十年來武功精進,地位提高了。來到民間,宣揚佛法,指點迷津,也自是引經據典來安慰人而已,究竟有多少功數,也甚是懷疑。典章之中,幾經積累,已設定好了各種應對的法引。那麼旁徨、焦慮、驚怯未知所從的良善之輩,聽了她的解釋化育,便似嬰兒在搖籃中,漸漸的安靜休眠下來。仔細想來,她能真正協助他們的事蹟,實在了了無幾。飲食他們得自謀,器皿他們得自制,迫害他們得自受,舍難他們得自忍。佛家取到他們的是實物,交換給他們的只是一隻畫餅而且。“畫餅”,就是神蹟。説穿了只是騙,騙得他們暈頭轉向。他們也會自欺欺人,而她自己也在自欺之中。生時自己求不到佛家所言的一切,死後又何能真知究竟如何呢!能有一點點神通靈異,也就不錯了。但──那不是佛,也解決不了世上之大是大非,億民俱歡,萬民俱樂。這事説穿,任何人不能,任何神也不能。七情六慾、生老病死、富貴苦難,無時無刻都在那裏滋生,轉化蜕變,除非是大千世界到了末日。而這未來之事,又是個杞人憂天的大笑話,后羿射日的神話妄言。她會什為禮,寶胡莊嚴,思潮卻沓至紛來。法愚的沉重腳步聲驚動了她,始睜目相對,會心的一笑:“師兄,這位夫人可真煞氣盈眉,已萬理不能喻了。”“今日江湖五女傑,已是第一人了。”“何謂五女傑,另外都是何人,甚少涉世,師兄指教。”“西山別墅中是紫薇夫人,巫山神女宮是姬麗華宮主,璇璣宮中是薛紅袖宮主,聚花宮中是花蕊夫人,金陵石府便是這位瑤琴夫人了。她是後來居上。江湖創業。殺氣之烈,名滿九州。無人相比。”“看她年未三十,真是異數,瑪那師兄危矣,嗔念已生。”“在劫者難逃。”“也不盡然,老尼願作魯仲連,行此功德。”“一旦惹火上身,能燒燬了你的道基。”“我不入地獄,要誰入地獄。”“願者上釣,試試也好,看你心中之刀利否。”心中藏刀,乃是“忍”也。你能不動無名之火,老僧是甘敗下風,不敢招惹她也。如是,圓通唱吟了一聲佛號,悠悠踱向前去,面對他們兩,打訊問候道:“少夫人暫失雷霆之怒,女尼有話打擾片刻。”她雖然年已六旬以上,看來若四十許的一付面容,黑帽灰衣,一塵不染。瑪那彌陀見有自家師姐出場,也就暫忍一時之忿。“少夫人所言甚是,老尼完全同意,只是尖刻了些。”“總算碰到個通達事理的人。”“人總逃不過七情六慾的撥弄,少夫人認為對麼?”“那是現象,不是本質。七情六慾,又何能含蓋得了呢!這也並非佛家獨得之秘。你有何高諭,不妨説些新鮮的。”圓通老尼本有一套顛撲不破的法則,一下子被堵了回去。可知沈瑤琴所讀的佛經也不少,不易引她入陷。但她也是支老薑了,再道:“甚是。虛妄者不言,人生之慾望,無窮不盡,善惡無定,需索萬千,大體上不離三世之説。過去、現在、未來。少夫人乃世家之強者,志在現世,佛家旨在未來。人慾之貪,不論貧富智愚,皆可同往來世,這便是宗教人生之大旨要義了。少夫人認為然否。”這到是一番高論,接近本質論了。“大體是老大姐的觀點,小妹尚能同意。”“那麼少夫人應能容納我等生存於世的權力。”“小妹並未干涉你們,而且也沒有這力量來干涉你們,是你們撈過界了。例如眼前的問題,那個瑪那彌陀,嫌小妹不曾尊敬他,敵意甚濃,本座為何要尊敬他?這裏可有拉卜楞寺的人麼,我屬下曾看到他們在羅漢投胎活佛轉世邪行愚民欺世,明是姦淫,而假佛以行之,無法無天了。你佛家之歡喜佛堂,可曾經歷過麼?小妹領教你老大姐幾招如何?”此言立即令老尼姑招架不住了,她那裏通曉此道呢!弄得老臉通紅,在列的幾個邊疆各寺的喇嘛,目光已不敢與她對視,乃作賊心虛之正常反應。“本朝元蒙立國,宮廷以佛為供養,老大姐有興可私進帝宮,竊窺些時,以你之身手來去自無問題。你敢承此大任麼?”“老尼方命,不敢逾規。”“因之,我石家立世劃及履繼,説你等佛徒謊言欺世,絕不為過份。而我石家男女老少,行婚姻之大禮,一夫可有多妾,一婦也準於多夫。只要他(她)有能力養得起。其資財之由來是由正途得來,男女是由自願結合,否則便是邪惡了,絕不做你佛家,天下之奸盡其婦,倒行逆施。老大姐是否願天下之夫盡是你夫呢,觀音坐蓮蓬,雨露灑遍十方,誘其同登極樂世界呢?”這話更令圓通難以招架,不能自圓其佛家宏論。密宗一系佛家之徒,她怎能自情呢!“所以你等這次沙門法會,只不過是逐行其污染我山河大地而已。在本座看來,與萬惡之徒竊圖殃民更甚。”這話挑釁之味更濃了,意在殺戮,只要有人敢先動手,那麼她就師出有名,謂之自衞了。如她所願的凡屬喇嘛的僧侶,皆蠢蠢欲動,已惱羞成怒,唯一可行途徑,便是,我佛慈悲,送她去十八層地獄。她敢揭破瘡疤,藐視我佛之大德,活佛們一錢不值了,是可思熟不可忍呢!拉卜楞寺的維夫魯羅漢已首先叫陣了,吼然一聲:“女施主以如此刻毒字眼,侮辱我佛,本羅漢願意為你投胎,領教你石家絕學。西來我土,憑仗的是什麼?”“本座接下了,給我滾出來。”圓通一看,她終究無此智慧能化險為夷,反而成了火上加油,已不能阻攔這名師兄了。再一想,或不見識一下石家武技。誰死誰活,誰勝誰敗,與她何關,誠乃事事有因果,時時成因果。維夫魯手提戒刀,揚首闊步而走,是個番人胡種的大塊頭,比一般人高些,比之李大壯差多了。石家陣前另一個小隊之長杜斌,乃是豹隊。其兇猛之性,如只大豹般的:“屬下願為少夫人解憂請點,懇乞恩准。”話未説完已落鞍下馬,超前而出,跪於沈瑤琴馬前討戰了。“這喇嘛羅漢,已具長老級人物的身份了,兄弟當知本座心意所在,最好是速戰速決,石府仰仗了。”“謝少夫人提示,屬下領諭。”他拊刀起身,後退,轉身以對。陡的,耳聽得身後石家在位的人,在歐陽紅舉臂打出一個手式後,同聲呼喝道:“石城開石府,雷霆震江湖。天掌執天法,名揚萬里路。”好一首名震江湖的世家口訣,聲似鏗鏘,氣壯山河。因為這裏是處大峽谷,古時可能是河道遺蹟,地殼變動而成。故聲韻到了某種程度,會產生強大的迴音。音流折向而回,串串相連,如天雷乍起,迴盪不已。這令石家車隊的人聲勢立壯,同時也將繞去數里之遙的四名大兄給招回來了兩人,這真是出乎歐陽紅始料所不及。沈瑤琴也只得由她了,只得由她去瘋了,立下了金陵石府的威煞。但,她小妹若要搶着上陣拚殺,她可不答應。四名大兄一商議由十二十五大兄急速帶着,八名小隊長趕回支援了。少夫人陣前發下了口切,乃意味着,已有正式的戰搏交鋒,事出意外也。而對面的那羣佛家高手也為之一震。他們邊疆一帶的大小組合,不像中原江南有這些臭名堂。但他們也不甘示弱,雖然來自不同禪院古剎,這佛號總是一致的了:“阿彌陀佛……”以一串禪唱之聲,別備一格。也是凝聚團結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