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過他,我會快樂的過日子,於是我努力地戴着面具微笑的示人,但我終究是失敗了。我眼裏的悲傷,是我最大的破綻。
──J.L
MIKE一如往常地在固定時間起牀。
他下了牀,打開電視的新聞頻道,皺着眉看了氣象報告。
今天的天氣糟透了。今天的飛行肯定是件苦差事!
他籲着氣,將手中的遙控器丟在牀上,轉身走進浴室梳洗沐浴。
就在他要進浴室時,房門口的地毯上有個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彎腰撿起那張對摺兩次的信紙,一打開,映入眼簾的藍色筆跡令他泛起了一抹微笑。
親愛的MIKE:
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你。可是有兩件事我必須慎重的澄清一下。
首先呢,我必須再次誠心地向你道歉。昨晚跟你開了一個小玩笑,但我真的沒有惡意想讓你難堪,我只是……你知道,只是覺得好玩而已。不論如何,我仍很難過所造成的傷害。
第二,我不是「日本人」!我是「台灣人」!!
我們來自台灣台北市。我們將於九日早上出境,所以在關島的假期僅剩今天了。
最後,祝福你在關島的假期愉快。
四O六室的朋友J.LEE
「呵呵,民族意識堅強的小丫頭!」他笑着將信紙擱在牀上,步入浴室,滿臉的笑容一直沒落下。「台北呀……」
他走進淋浴間,任水噴灑沖洗着他的身體。
「鈴──鈴──」
水柱的聲音差點壓過電話的鈴聲,他顧不得身上的泡-只衝掉一半,推開了門,衝出淋浴間,伸手抓起掛在浴室牆上的電話。卻因為滿手的沐浴泡沫而將話筒滑出手掌,撞擊到下頭的捲紙。
「SHIT!」他低咒一聲,再次將話筒接起,湊到耳旁用肩膀夾住,兩手抓來毛巾搓掉手上的泡沫。「HELLO?」
「……」沒回音。
「HELLO?」他蹙起眉頭,心想是不是線路被他摔壞了。
「……」對方仍是沒有出聲。
就在他第三次要開口時,電話被切斷了,傳來斷訊的嘟嘟聲。
他眉頭皺得更緊,一股悶氣無處可發地將話筒用力掛上。
「嘻嘻嘻……」
「-在幹嘛呀?大姊?」
林心怡從浴室走出來,就看見她的手神經兮兮地握放在電話上,掩嘴竊笑。
她抬起頭,圓亮的大眼睛因為興奮而閃着光采。她古怪的嘻嘻一笑,神神秘秘的開口:「我在打電話鬧MIKE。」
「-!?」心怡倏地瞪大了雙眼,感染了她的興奮,笑開了嘴急問她:「結果咧?他説了什麼?」
「我沒説話就掛掉電話了。」她臉上的笑突然消失,不屑的翻着白眼,酸酸的説。
「-搞什麼呀?」
「哼──他好像跑得很急地來接電話,電話還摔掉,我聽到他罵一句髒話,接電話時還喘着氣。哼哼,搞不好呀!昨天晚上在抱女人咧!所以才會那麼喘!」
「喂──-嘛幫幫忙-也未免太會幻想了吧!?」心怡有些受不了的一手撐着腰直嘆氣。
「幻想乃小説創作的源頭。了唄?」她白了她一眼,旋即又把怒火消去,換上了一張充滿算計的頑皮笑容。
「-──我們打電話去鬧五二一的好嗎?」
「好呀、好呀!-等我一下!我也要聽。」林心怡跟着玩興大起,轉身衝回浴室,拿起裏頭的分機,一手掩住通話筒,大叫着:「我好了。快打。」
她拿起話筒,撥了五二一的內線。電話在響了兩聲後,順利的被接起。
「HELLO?」一個大男孩般的稚氣嗓音傳來。
她沉穩的拿出以前做電話秘書的本領,以標準而公式化的嗓音開口:
「早安,先生。」
「喲──什麼事呀?」對方傳來濃濃的笑意。
「這是通知您起牀的電話。」
「哦──好。我起牀了。謝謝。」他笑了起來。
「不客氣!拜──」
「拜──哈哈──」喀!
「哇哈哈哈──」她一掛上電話便笑倒在牀上。
「哈哈──這男的聲音好可愛唷!好好玩!」心怡也在浴室那端大笑着。
「哈──哦……肚子好痛。我們再打去鬧MIKE好了。」她撫着肚子又提議道。
「好好好。我一定要聽聽看他的聲音有多好聽!?」
「超好聽的!」她讚賞的説着。快速的撥號。
但這次傳來的卻是軍中的錄音機短訊。她們失望的掛上了電話。
「啊──不玩了。我肚子餓了,去吃早餐吧!」她嘟着嘴心中有些小失望。
「討厭!我真的好想聽聽MIKE的聲音。」心怡在開門時,仍一直遺憾的抱怨着。
她笑了笑沒説什麼,心裏卻開始期待着,在關島的最後一天能與MIKE有更多的接觸。
「哦對了。等會我們再去一趟DFS,我買的禮物不夠。」
「好,隨便。我現在只想聽見MIKE的聲音。」心怡要死不活地在後頭哀聲嘆氣。
她聽了火大地回頭罵了一句:「別吵了!」她向來肚子餓時就會沒啥耐性。
眼見有一部電梯剛好要關上門,她奔上前大叫着:「請等一下!」
電梯內的人聽見了她的呼喚,伸手按住了開門鍵等她。
「好。慢慢來,別急。」
她們順利進入電梯內,裏頭是一位高壯的淺棕發老先生。
她微笑地向他點頭問候。「早安,先生。」
「早。」他同樣和善地回她一抹笑容。
「-們是來觀光的嗎?今天旅行團有什麼計劃嗎?」
「我們是自由行的,並沒有跟團。今天嘛……要去購物,順便到處晃晃。」她毫不怕生的與他交談着。
「哦──真不錯。那祝-們今天玩得愉快了。」
「謝謝。您也是。」
她們在那老先生之後簽名走進餐廳。才到門口,心怡就壓低嗓音尖叫。
「慘了,好像會碰到他們耶!」
餐廳裏頭不同於以往幾天,今天突然出現了許許多多穿着軍服的軍人在裏頭用餐。
她們一出現,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她不在意的走在前頭,任領班帶位坐下來。
她獨自坐在位子上等候心怡點完餐點。她不像心怡能很快地認出人的面孔,她對聲音的敏感度比對面貌的敏感度來得強。所以,對她來説,四周這羣穿着相同軍服的人都是一樣的。她無法分辨出誰是MIKE,或誰是五二一室的男人。
「今早要喝熱奶茶嗎?」領班在她坐下來後,親切的問她。
她抬起頭,笑容明亮的回答他:「不了。今早我想喝熱咖啡。」早餐的熱咖啡是自行取用的。
「哦。那麼需要鮮奶油嗎?」
「不了,謝謝。我發現奶精粉比較對味!」她做了一個齜牙的鬼臉,調皮的説。
「哈哈──聰明。」
她第一次喝熱茶時要求要鮮奶油,領班建議她用桌上已提供的奶精粉,但她仍堅持要鮮奶油。在試喝了之後,終於明白她應該聽領班的建議。
因為,那鮮奶油根本是用三花奶水來充數的。
領班一離開,心怡正好回到座位。
「-──他們今天好像退房了耶!」
「退房?」她微蹙着眉,看了看四周,又笑了。「不是吧。應該只是去基地操練,晚上就回來了吧。」她説着自己內心希望的猜測,然後去取用早餐。
她並不知道,從她進入餐廳的那一刻起,便被一對藍綠色的眸子鎖住了。
今早的她亮眼而甜美。愉快而自在的笑顏,一如兩天前他第一眼見到她那時一般,在稚氣的臉上展現。
他渴望她能像昨晚那般對他微笑。
可是,她就像第一天在電梯那般,接近卻對四周視而不見的隔着一層保護罩,無法接近。
他不該對她有太多遐想的。
畢竟,他們就像兩條交叉線,短暫的相遇之後,又遠遠的向兩個地方分離。
他啜着咖啡,用杯子掩蓋他自嘲的笑容,卻仍無法將視線自她身上移開,不自覺地將她的一笑刻印了下來。
JOSEPHINELEE──
他不斷默唸着她的名字。
☆☆☆
「天啊──他們真的要走了。」她們用完早餐之後,先回房之後再下來,一到大廳,她便發現了這殘忍的事實。
將近二十名的軍人扛着行李在大廳和櫃枱前等候。
她的心突然沉入了海底,難受得想哭。
「看吧。我就説他們是要退房了。」心怡嘆息的説。
她聽了倏地側身面對她,央求的低語:
「拜託,心怡大姊,我們晚一點再去DFS好嗎?我一定要弄清楚誰是MIKE!求-!」
她只有在有事相求時,才會卑微地喊小她六歲的林心怡「大姊」。
「呵──我就在等-這一句。因為我也想搞清楚誰是MIKE以及五二一的那兩個男生。」
她勉強地笑了笑,視線搜尋着可能的人選。然後──沒有緣由地,她的視線膠着在離她最遠的一名男子身上。
「-想,誰是MIKE?」她不確定的低聲問着身旁的心怡。
心怡看了一下,很篤定的回答她:「我睹一定是站在離櫃枱最遠的那個男生,因為他從剛才就一直往我們這邊看-信不信?」
「我不知道……」心怡説的,正是她所看的那位。
他手中拿着文件,扛着軍用大揹包,直視着她這邊的方向。
但因為距離太遠了,她根本無法看清楚他的五官長相。
她蹙着眉,-起眼努力地想看清楚,最後她放棄的轉身要求着心怡:「我想上去十樓,去看看MIKE還在不在那邊。」
「真要上去嗎?」
那遠處的男人正扛着行李朝她們走過來。她滿心只想着要上樓親眼確認,卻沒有發現他的接近。
「嗯。我一定要親自看他,當面跟他説對不起。」昨天的事,她仍擱在心底無法釋懷。
「好吧,我陪-一起上去。」
一得到心怡的首肯,她笑了,轉身朝電梯走去,在按了上樓鍵之後,她才發現稍早在櫃枱離她們最遠的那個男人已經站在身旁了。
她側瞄了他一眼,他臉上嚴肅而冷冽的表情,令她有些不安的壓迫感。
當!
電梯門一開,那男人先進入電梯。她們隨後走進。
就在她想伸手去按樓層鍵時,那男子已先按了十樓的鈕燈。
他冷眼肅穆地盯着她,她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和勉強。
不由自主地,她往電梯角落縮了兩步,心中則嚇得想尖叫、大哭。
這男人的氣勢──好恐怖哦!
她瞄了眼林心怡,發現她跟自己一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很卒仔地往角
落躲。
在電梯上升的短暫時間內,她卻覺得好像過了半個世紀那麼久,心中七上八下的,就怕她若一不小心發出聲音,那名男人就可以在下一秒將她勒死。
第一次,她明白,以往她筆下的小説男主角的氣勢,都沒有這男人給人的壓迫感來得猛烈。
救人哦──電梯再不快點到,她肯定會心臟病發暴斃而死!
當──
電梯像聽到她的求救般,在最後一秒應聲開門。
她仍故作優雅,微笑而鎮定的率先步出電梯。
若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的腳步比平常快了一些些。
心怡也跟在後頭,快步奔出電梯,直衝向落地窗前站着。
他最後扛着行李走出了電梯,如往常的,他右走。
她則習慣性的出了電梯,往左走。
就在他們要走進兩側走道時的那一-那,他們倆奇異地同時瞥見了對方的臉。
時間突然被抽離,像電影拍攝慢動作鏡頭那般,他們緊瞅住彼此──他冷冽,她僵笑,然後同時消失在兩側的走道入口。
左右走道其實是一直線相通的。
她躲在右側的電梯牆角,親眼看着他拿出鑰匙卡片,打開了一O三一室的門,走進房裏。
「心怡,真的是他耶!」她震驚又歡喜的瞪大眼,心狂跳的奔出走道,訝然低呼。
「啊,是他哦!?」心怡回過頭,一臉哭喪的説:「他好恐怖哦-要等嗎?還是我們趕快下去了?」
她其實也怕。但想見他的念頭給了她勇氣。她堅持地開口:「我要等。而且我現在就要去跟他説話。」
「哦,那-去吧。我在這裏等就好,願上帝保佑。」
她深呼吸一次,然後轉身走向右邊的走道。
她停在一O三一室的門口,又深呼吸了一次,這才鼓足了勇氣舉起手敲門。
怎知,她的手才剛要敲下,那門竟刷地被拉開,她直接面對了他。
她喘息抽氣一聲,雙眸瞪得大大的,嚇壞了一秒,又覺得好笑的笑出聲音。「哦──呵呵──對不起,我不──哈哈──我──嗯……」
他笑了。臉上冷峻嚇人的面罩被融化了,俊帥得令人迷醉。
「-是陽台上的那女孩,對嗎?」他凝視着她,眸子晶亮而柔情,英挺的臉龐泛着温柔的笑容。
「嗯,是的,我就是。」她仔細的看着他,覺得自己的靈魂逐漸被吸入他那對深藍綠色的眼眸中,快要不能呼吸了。
上帝──她真的遇見了小説裏才有的男主角耶!
他輕吁了口氣,笑容有些惋惜,他輕聲嘆息。
「好可惜。昨晚-真的應該下去的。」
「你們要離開了,是嗎?」她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小聲問着明顯的答案。
「是的,我們要回到日本東京的基地。」
她眼裏毫不掩藏的哀傷令他有些難受,他移了腳步,她跟着他走。
「東京?」她微蹙着眉心,有些不解。
「嗯,東京。」他走到電梯前。
「哦……」她低下了頭,又笑着抬頭。「我們明天早上也要走了,我要回台北了。」
「嗯,我知道。剩一天了,嗯?」
「嗯。」她抿了抿嘴。憶起了心怡的存在,她把心怡介紹給他認識。
「她是我的朋友。」
「嗨!」他友善的笑着打招呼,又回頭對她説:「為什麼-昨晚不下來呢?唉──真可惜。」
「對不起。」她歉疚的低語。「昨天晚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
「別再説對不起了。」他笑着揮手。
「好,嗯……我上來,只是想知道『誰是MIKE』。現在我知道是你了。」
他的笑裏多了一分縱容,他很喜歡她臉上常有的微笑。
「可是現在要説再見了……」她又變得有些黯淡了。
「是啊。我不會忘記昨晚的。」他輕聲笑言。
「我,呃……」她有些欲言又止的,心中一時間刺痛難受,不明白怎會如此?只覺得生命中某個很重要的交會就要離開了。
她突然好想擁抱着他,卻不敢開口。只是伸出手,他也伸出手,最後兩人交握住彼此的手。
温厚的掌心圈住了她柔軟的小手。
短暫,卻令人震撼。
當!
他們從彼此的眼神中清醒過來,笑着放開了彼此的手,走進電梯。
他們並肩站着。他聽着她用中文跟另一個女孩説話。
那女孩驚訝的低呼着:「東京?」
「嗯,東京。」她點頭開口。
她再次抬眸看着他,他一直沒移開過視線。
「哎……我真希望我能再多待一天,一天就好。可是……呵……那是不可能的。」他低聲呢喃着。
「我也希望你能多待一天。」她笑得絕望,低語着相同的希望。心中則怪着自己,昨晚她要是有出現就好了。
「嗯……我不會忘了昨晚的。」他再次笑着説。
「我也不會。」她又笑亮了臉。
分離終究來臨了。電梯再度開啓,他們步出了電梯。
他吸了口氣回頭凝視着她,她笑了,笑得甜美而稚氣。她再度伸出手,他緊緊握住,聽見她低語着。
「再見了。」
「嗯,再見了。」他用力握了她的手一下,然後放開。對着另一個女孩點頭示意,轉身離開。
她們站在那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聽見他扯着嗓子對着他的同伴吼着:
「嘿──LEON,昨晚的那兩個女孩!」
她們看見一高一壯的金髮和黑髮軍人同時回頭。那較矮的黑髮男人稚氣的朝她們揮手大叫:「喲──嗨!」
「嗨──」她揮手招呼,頑皮心又起,故作成日本女孩,恭敬地兩手交迭掌貼在腿中央,標準地行了九十度鞠躬禮。「莎喲那拉──」
那兩個金髮和黑髮的男生,再次迅速立正站好,僵直着身,朝她們鞠躬。
「啊──莎喲那拉──」
她站直身時,他看見她眼中的調皮神采,有些氣惱他的兩個蠢友老是被她捉弄了還不知道。
她似乎明白自己的詭計被他看穿了,開心而純真的笑容,笑亮了整個嬌顏。她揮着手笑着道再見,便轉身朝另一邊去。
他一直看着她遠走的背影。心,有種酸酸澀澀的不捨。
他的掌心還留着她的温度。他微握成了拳頭,想留住那温度久一點。
如果,能再多留一天那該有多好?他自嘲地笑嘆了一口氣,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他清楚的知道──
那機率小得不能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