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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宮中認母

    姜惑知道一言一行皆躲不開申公豹的觀察,反正彼此心知肚明,索性演戲到底,在費仲面前仍是故意裝作誠惶誠恐:不知比干大人之事可查清楚了麼,確實與小民無關。

    費仲笑道:此事並不怪你。本官已得到宮中線報,那是因為蘇後前段時間忽然得了心痛的毛病,需要一枚七竅玲瓏心為藥引方可治癒。遍觀朝中諸大臣,僅有比干有這一顆七竅玲瓏心,所以大王下令取心做藥。哈哈,比干這老傢伙眼高於頂,自詡智慧過人,想不到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七竅玲瓏心便只應落在他這聰明人身上

    姜惑聽得手足冰冷,如此主意竟來自蘇妲己,她真是自己要找的人嗎?而更為荒誕可笑的是紂王竟然言聽計從,憑此無稽之言隨隨便便殘害朝中重臣。以往聽到那些紂王無道的傳聞總以為尚有言過其實之處,經此刻耳聞目睹,方信不假。最可厭費仲身為大臣,不但不力諫君王,反而還這般幸災樂禍,如此奸臣當道,大商朝豈不行將滅亡?

    費仲看到姜惑神情,還道他另有所顧忌:至於那些旋風營的小角色一向討好比干,奈何大王不得,便把氣撒在姜壯士頭上。聞笑笑還四處揚言要找你公平比劍後取你性命。不過有本官相護,姜壯士不必把她放在心上,嘿嘿,我瞧這黃毛丫頭的日子也不長了,就憑她擅用火龍令調動朝歌大軍,本官明日便要啓稟大王,治聞仲教女無方之罪

    姜惑暗惱費仲不識忠奸,也不道謝,只是勉強拱拱手。

    申公豹忽插言道:費大人無須小題大做。聞太師憂心戰事,何必為他多增煩惱。姜惑聽申公豹如此説,倒是對他有了些許好感。

    費仲猶不忿道:聞仲率大軍久駐北海,朝中空虛,惹得各路諸侯皆生反意。前些日子接到密報,西岐起兵征討北伯侯崇侯虎,大王震怒,傳令即日召回聞仲,以牽制西岐之兵。

    其時西伯侯姬昌封地西岐,因不滿北伯侯崇侯虎暴虐施政,大興土木,荼毒百姓,便從了丞相姜子牙之議,起兵十萬,打着禁暴除奸、救民水火的旗號,征討北伯侯。雖然這僅是諸侯間的爭戰,但西岐兵強馬壯,一旦謀反,以朝歌殘留兵力難以抗衡,所以紂王急召太師聞仲班師。

    申公豹一怔:西岐起兵了?我明日便去崇城看看。

    費仲驚道:道長何須如此?小小西岐能成什麼氣候?

    申公豹嘆道:姜子牙絕非池中之物,若其羽翼漸成,更難制服,勢將成大商朝心腹之患。

    費仲哪會把國事放在心裏,只恐走了申公豹自己身邊再無保護的高手,連忙出言挽留。

    申公豹瞧出費仲心意:費大人放心,貧道習得土遁之術,千里之外瞬息便至,數日內即歸朝歌。至於大人的安全,這幾日儘管託付給姜施主即可。

    費仲望一眼姜惑,喃喃道:姜壯士自顧不暇,還要應對聞笑笑的旋風營,只怕

    申公豹哈哈大笑:費大人儘可放心,更不必擔心姜施主的安危。以姜施主之能,朝歌上下能成為其對手的也僅僅蓋天華一人而已。至於聞笑笑這些無名小輩,又何足掛齒。

    費仲微吃了一驚:武成王呢?

    申公豹正容道:若論運兵排陣,黃飛虎當能勝出一籌,但説到比武較技,他已老了,如何抵得住姜施主這少年英雄。

    姜惑雖不知那蓋天華是何人,但武成王黃飛虎勇冠三軍之名天下皆聞,而且正當壯年,有萬夫不當之勇。想不到申公豹這麼推崇自己的本領,也不知是真心話還是有意如此説好讓費仲放心。不過他倒是希望申公豹早日離去,畢竟在他的眼皮底下,任何行動都會極不方便。

    費仲對申公豹言聽計從,對他的話深信不疑,當即更是着意收攏姜惑為強助,言語間隱露巴結討好之意,這亦是他媚諛奉承的習慣使然。反而弄得姜惑唯唯諾諾,百般不自在,即使是先有朝歌數萬雄兵追蹤身後,再有與申公豹一番暗藏機鋒的唇槍舌劍,也抵不上應付費仲這小人更為吃力,大有心力憔悴之感。

    費仲炫耀般一指桌上的金銀服飾,珍玩玉器:若有合意之物,姜兄弟儘管取用。他有求於姜惑,稱呼上也親近了許多。

    姜惑只從桌上取下寶劍,唯恐動作過大惹來申公豹與費仲的疑心,慢慢地佩於腰間,口中苦笑道:姜某一向視錢財如糞土,費大人倒不如請我飽餐一頓。他入朝歌大半天以來先是被追兵追殺,又要接連應對申公豹費仲兩人,連吃飯的機會也沒有,此刻倒真覺得飢腸轆轆了。

    費仲一怔,隨即一豎拇指大笑道:姜壯士果有英雄本色,本官這就命人擺宴相待。

    酒席中費仲旁敲側擊,有意打聽姜惑的來歷,姜惑不願多説,勉強含混過去,反倒是申公豹替他説了幾句話,言語間亦不乏推崇之意,姜惑畢竟涉世不深,聽到申公豹這等絕世高手的誇獎,又加上喝多了幾杯水酒,亦不免有些驕傲自得之情。

    費仲問道:不知姜兄弟來朝歌有何貴幹?

    姜惑隨口道:來找母親。

    哦,此等小事儘可包在本官身上,不知姜兄弟母親名諱如何稱呼?

    姜惑正被申公豹誇得飄飄然,不及細想,脱口答道:蘇妲己。

    一言出口,滿座俱靜。費仲固然瞠目結舌,就連經驗老到的申公豹亦驚得變了臉色。姜惑自知失言,卻不知應該如何解釋,他説的雖是實話,聽在別人耳中自然成了大逆不道之言,何況算起來蘇妲己年紀尚不足三十,如何會有這麼大的一個兒子。就算僅是玩笑之言,若是不小心傳到紂王耳朵裏,龍顏震怒下不但姜惑必死無疑,只怕還會連累費府滿門。

    一陣沉默後,忽傳來啪的一聲響。卻是費仲手拍大腿,大聲讚道:姜兄弟忽發奇想,常人難及,我費仲倒要好好請教。原來此人精於諂媚之道,還道姜惑欲認蘇妲己為義母。想那蘇妲己本就是喜好新奇玩樂之女子,若是有一個年歲與之相差無幾的翩翩少年認其為母,定是投其所好,榮華富貴豈不是指日可待?只可惜自己未能先一步想到此舉,若是讓蘇妲己先認自己做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兒子,恐怕更能討得她歡心。

    申公豹與姜惑不知費仲何故稱讚,還道他氣得發瘋説些反話。卻見費仲閉目盤算一番,開口道:此舉雖是冒險,卻也頗迎合蘇後獵奇之喜好,一旦成功,便可飛黃騰達。姜兄弟既有此意,本官便來替你安排,不過你得先學些宮中言詞與禮儀,萬一惹出什麼禍事來,反為不美。

    姜惑與申公豹面面相覷,才知費仲果然在認真考慮此事。想不到此人身為朝中重臣,對拍馬溜鬚之術竟精研至此,也實在讓人不得不佩服。

    不過費仲此舉倒是正中姜惑下懷,拱手抱拳:多謝費大人成全。

    申公豹瞧出姜惑道謝語出真誠,臉現驚容,第一次感覺到此子城府之深,難以探得究竟。

    席間費仲來了興致,巧舌如簧,唾沫橫飛,將宮中奉迎之道一一講來,聽得申公豹直皺眉頭,姜惑亦是面對滿桌美食難以下嚥。

    酒過三巡,將至深夜,費仲已是醺然大醉,申公豹與姜惑一併請辭。費府中早安排好了姜惑的住處,便有家丁上前引路。

    姜惑有意讓家丁先行,來到申公豹的身邊,低聲問道:晚輩得道長謬讚,心中實是惶恐不安。道長明知晚輩本領不濟,又為何如此看重,非要晚輩助道長對付姜子牙?姜惑這一問實是關鍵,如果申公豹當真能預知他與師父且諾之間的對話,抑或能瞧破他心中所想,那麼他的任何秘密都無法隱瞞。

    申公豹略一沉吟,道:姜施主可知姜子牙曾在朝歌呆過三個月,只因不受紂王重用,無奈之下去了西岐,隨後在蟠溪垂釣渭水,才被西伯侯姬昌聘為西岐之相?

    姜惑不得要領:這又如何?

    申公豹道:姜子牙在朝歌之時,曾與比干交好。此人精修五行,早已瞧出比干今日剖腹剜心之禍,所以給比干留下了一紙黃符,用此符貼於心口,可保比干取心後不死

    姜惑聽到如此奇事,再回想比干當時縱馬如飛的情形,方知軒轅族道士法力高深如斯,心底更增戒備。

    申公豹繼續道:貧道與姜子牙既是同門,自然通曉此法。深知只有施術者本人的命中宿敵方可一言道出天機,破此奇術。他放慢語氣,盯着姜惑緩緩道,所以,姜施主便是姜子牙的命中宿敵!

    姜惑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隨口説一句人無心便死後,比干立刻倒撞馬下斃命,原來竟是這緣故。

    申公豹望着姜惑驚疑不定的面容:貧道明日便去崇城一探姜子牙虛實,日後有姜施主相助,管叫姜子牙這老兒死無葬身之地。言畢哈哈大笑,大袖輕揚,絕塵而去。

    此刻,在千里之外的西岐戰營的中軍大帳裏,白髮皓首的姜子牙忽從睡夢中驚醒,只覺雙目昏花,頭疼欲裂,更從心底深處慢慢湧上了一種難以言説的不安感覺,掐指細算一番,喃喃道:他,終於來了。

    姜惑這一晚睡得極不踏實,諸夢紛沓而至。先夢見自己與寄風被朝歌大軍圍困,浴血苦戰,好不容易殺出重圍,兄弟寄風卻已失散,他再度殺入敵陣中找尋寄風,卻發現敵方大將儼然竟是那老謀深算的申公豹。姜惑血染滿面,再鼓餘勇,拔劍與獰笑着的申公豹一決生死,申公豹不敵姜惑,忽又大喝一聲,運起法術搬來許多神兵助戰,姜惑漸覺吃力。此時遠處又走來一羣人,分成兩派加入戰團,幫助自己的是師父且諾、師叔斂清、小婉、那神秘的紅衣女子以及寧華安等人,而崇林子、青妍、何坦、聞笑笑、費仲則加入敵方陣營。

    酣戰中姜惑與聞笑笑殺在一處,卻發現旁邊的青妍與崇林子爭執起來,最後青妍竟寧可與師兄反目,而和自己並肩殺敵,不由精神大振,一劍挑開聞笑笑的頭盔,露出她的面容,赫然竟是母親蘇妲己。但見她散發披肩,面色陰沉,哪還有半分從前嫺秀淑惠的模樣?姜惑大驚,又怎願與母親為敵,但覺悲從中來,只欲拋下寶劍放聲大哭一場。

    忽有一聲長笑從空中傳來,姜惑抬眼望去,一名鬚眉皆白的老道長鶴衣長袍,足登祥雲從天而降,雖面目模糊,姜惑卻明白地知道此人定是那命中宿敵姜子牙。他怒喝一聲,正欲上前取其性命,心口卻驀然一痛,竟是身邊裝扮成聞笑笑的蘇妲己與青妍同時持劍刺中了自己

    姜子牙大笑道:姜惑,你不是老夫的對手,還是回幻諤之鏡去吧他的聲音在空中不停反覆迴響,最後充斥在姜惑耳中的便只有四個字幻諤之鏡。

    然後,姜惑忽地驚覺自己正端坐在一條小船之上,小船在大江中漂盪着,頭頂是無雲的藍天,江邊是茵茵草地,如同一幅美麗的畫卷。而在他眼前五尺處,正是一面式樣古舊,泛着淡青之色的古鏡。古鏡方圓不過半尺,上面沒有任何字跡,但他卻明白無誤地知道,這就是幻諤之鏡!

    他的眼睛望在幻諤之鏡中,奇特的是鏡內並沒有反射出自己的容貌,而是呈現出小巧精緻的一個房間,鏡中的景象只有木板牆壁與房門,似乎房內空無一物。

    隨即姜惑發現自己的膝前橫陳着一張古琴,他的手指輕輕一動,落在琴上,彈奏出似曾相識的曲調。樂曲古雅而沖淡,像高山疾風、似流水泉濺、如鳥鳴獸嘯、若樹動草生

    這曲子是如此陌生而熟悉,觸動了姜惑記憶深處的靈性,每一個音符的跳蕩都在他腦海激起層層漣漪,每一根琴絃的起伏都應和着他指尖完美的撥動,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竟然還懂得操琴之術,雖不精熟,卻足以演繹這一隻隱藏在他內心最深處的曲子。

    然而,當姜惑無意間彈錯了某個音符,他的耳中卻並沒有聽到錯誤的曲調,而他的手指依然按在正確的琴絃上。此刻他才驚訝地發現全身上下竟已不聽自己的指揮,彈琴的人並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他雖可觀其人所見,聽其人所聞,行其人之事,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與四肢,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喜怒哀樂,他只不過是一個化身為琴師的旁觀者。

    更為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幻諤之鏡在琴聲中逐漸變大、遠離,彷彿在琴聲的催生中產生了不可抑制的變化,鏡中依然是那空無一人的房間,卻慢慢真實起來,彷彿只要穿過鏡面,便可以踏入那似真似幻的房間裏。

    房門開了,一位白衣女子怔怔走進來,她似乎聽到了虛無縹緲的琴聲,猶豫而耐心地尋找着,終於,她手撫鏡面,眼中閃過一絲驚恐與欣喜,彷彿看到了靜坐在江中小船裏的撫琴者。

    姜惑胸口劇震,他認得這位白衣女子,那是他的母親蘇妲己!

    幻諤之鏡越變越大,越離越遠,鏡界消失在遠天之外,然後整個鏡面都已與現實合為一體,再難分辨。但鏡中的景象卻依然留在了姜惑的視線之中,他的母親蘇妲己已站在江邊,兩眼怔怔望着自己,面上飛起一抹嫣紅,顫抖的嘴唇邊似有千言萬語欲語還休。

    姜惑這一刻只想放聲狂呼,只想撲入母親的懷中,但他的口唇與四肢根本無法配合思想,他仍不得不靜靜坐在小船上,凝望着母親那秀美的面容,一心一意地奏着琴。他狂湧而出的想念只能通過目光和琴聲傳遞給母親,他知道她看到了聽到了,也讀出了他所有的感覺

    木舟終於靠岸,姜惑站起身來,忽覺天旋地轉,幾乎跌下船去。這並不屬於他的身體竟是如此的虛弱,幾乎無法承受他本身的重量,蘇妲己勇敢地趟過冰冷的江水,扶住了他。而他亦拼儘自己的最後一分力量,牢牢地抱住了蘇妲己。

    剎那間,姜惑的心底傳來無數複雜的情緒,眼前的女子給予自己的不但是那種母親所特有的温暖、安全、依賴,也有經過生死相戀後情人的刻骨的相思、瘋狂的想念與久別重逢的幸福!

    這複雜而難言的種種感情把姜惑驚得目瞪口呆,他終於明白:那個與自己合為一體的真正的撫琴者,竟是自己的父親祁蒙!

    隨後的事情就像一場舞台上演的大戲,主角是祁蒙與蘇妲己,觀眾是他們的唯一的愛子姜惑。

    祁蒙帶着蘇妲己離開那條不知名的大江,漫無目的地走着,直至來到一座生滿野花的小山谷裏,就此伐木造屋,男耕女織,這裏是他們的新房,也是他們温馨的家。

    令姜惑與蘇妲己震驚的是,祁蒙是一個啞巴,他並不會説話,也不會用文字表達自己的任何想法。但他的心思都可以被姜惑絲毫無誤地捕捉到,除了那一場關於大劫難的信息。而他的妻子,或者説姜惑的母親原名並不叫蘇妲己,而是叫做扶江,在祁蒙的心裏總是喚她江,他們在曾經消逝的一個時空中相戀相許,然後因為那一場大劫難的發生而分開,直到祁蒙在濃重的黑暗中等待了無數年後,方才有這一次的重聚。

    蘇妲己試着猜祁蒙的姓氏,如果猜對了就讓他點頭承認,但卻總是被他搖頭制止,因為他知道一旦猜出他的身份就會帶來天大的災禍,同時也會提前帶來離別。於是蘇妲己也就不再堅持,她叫他琴人,因為見到他時,他正在撫琴,更因為,他是她今生永世的情人。

    或許對於蘇妲己來説,與祁蒙的相遇點燃了她平生第一次的戀火,但對於祁蒙來説,這是他與愛妻在生死永別後的再度重逢,或許也將是最後一次重逢,所以他無比珍惜與妻子相處的每一個時刻。他懂得命運的殘酷,他清楚地知道這一次的重逢只有十二年的時間,十二年後,他將義無反顧地踏上另一條不歸之路,而只能把蘇妲己留在無邊的孤獨與思念之中。提前預知的離別是如此痛苦,所以他才會加倍地把最柔情的顧盼與最體貼的照顧交給蘇妲己,令她從內心深處體會到這世間最極致的幸福。

    離山谷五里外有一個集市,祁蒙經常帶着蘇妲己去集市與周圍的村民交換生活必需品。那些村民所使用的工具原始而簡陋,並不流通貨幣,集市上都是以物易物,沒有為了些許蠅頭小利的爭執和討價還價,村民們總是心平氣和麪帶微笑,快樂無處不在,似乎除了旱澇天災、生老病死,其餘任何事情也不能讓他們發愁。

    他們也沒有文字,簡單而直接的語言與蘇妲己的口音完全不同,她只能更多地用手勢交談。漸漸地她明白了這是一個距今遙遠的時代,沒有八百鎮諸侯、沒有大商王朝,也沒有父親兄長、親人和朋友,甚至連她的所有的過去也就這般平空斷了聯繫。

    幸好,對於蘇妲己來説,有了祁蒙琴人,也就擁有了一切。她雖然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字,也不瞭解他的往事,甚至不明白自己如何會與他相識,但她卻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無法離開他,那是一種深入肌膚與骨髓、延綿了萬千年代、與她的生命息息相關的感覺,無須用言語解釋,即使是天涯海角與之相隨亦無怨無悔。

    祁蒙的雙肩都受過重傷,一直無法痊癒。奇怪的是有時候傷勢已經完好如初,但過不了多久又會反覆,祁蒙的身體亦是時好時壞,偶爾行動如風,不但撫琴自如不受一點兒影響,甚至可以執刀而舞。蘇妲己不懂武技,瞧不出祁蒙的武功高低,卻總是執拗地相信自己的丈夫必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更多的時候,祁蒙總是顯得虛弱無力,他的右臂傷得最重,骨骼幾乎全碎,但奇怪的是他從來不覺得痛苦,彷彿那條胳膊根本不是他的。蘇妲己只問過一次他受傷的緣由,那時祁蒙的眼裏閃過一絲狂亂的驚懼和痛苦,然後緊緊抱頭不語。蘇妲己猜想那一段回憶定然是祁蒙最不願意回憶起的事情,於是從此不再追問,只是緊緊偎在他的懷裏,用翻湧的柔情替他撫慰心底深處的創傷。

    而關於祁蒙受傷的原因,連姜惑也無從得知,他只確信這一切都與那一場大劫難有關。而每當觸及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祁蒙就會望着漸沉的夕陽凝思冥想,很長時間地發着呆,眉骨上那一道傷疤也因苦思而顯得分外深刻,最後他會默默地抱着蘇妲己,緊緊地、用盡全身的力量,如同他們第一次在那江中的小木舟中相逢,彷彿一鬆手,就會永遠地失去她。

    而當祁蒙撫琴時,就是蘇妲己最快樂的時光,她會支頤閉目,靜靜地聽他的琴聲,然後和琴而歌,再情不自禁地翩翩起舞,最後舞入丈夫的懷裏。

    蘇妲己大概已經感覺到了,祁蒙的心裏有一個極大的秘密,她不敢問,她怕那殘酷的真相會讓她現在的世界分崩離析,她只想更久地把握住他和她的幸福。

    第二年的春天,蘇妲己發現自己懷孕了。或許因為她的心中有無數疑惑,她早早就決定給未出生的孩子起名為惑。

    這一年的冬至,蘇妲己生下了一個男孩。這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午夜,漆黑一片,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而祁蒙緊張得雙手顫抖,等到哇哇大哭的惑剛剛落地,祁蒙不顧血污,甚至略顯粗暴地從蘇妲己懷中把惑搶過來,抱到火堆邊,在他身上細細察看起來。

    通過祁蒙的視覺,姜惑看到了才出生的自己,那麼小小的嬰孩,像一塊粉紅色的嬌嫩肉團,在嬰孩的左腰側,有一塊奇怪的胎記,色呈紫藍,二寸寬,三寸長,胎記處的肌膚恍若透明,隱隱可見有幾道彎曲的黑線貫通其中全身不停顫抖的祁蒙望見這塊胎記後,忽然平靜了下來,如釋重負般長長吐了一口氣,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寒光。

    這剎那間,那些一直被封鎖在祁蒙心靈之中、關於大劫難的信息忽然透出一絲縫隙,就在姜惑欲要一探究竟之際,他的靈魂忽然脱離了祁蒙的身體,彷彿有一股邪惡而強大的力量不由分説地把他與父親祁蒙隔開,不容他窺視到那可怕的真相!

    姜惑突然驚醒過來,全身大汗淋漓,疲倦至極。雪霜透窗侵來,寒而潮冷,有一種強烈的壓迫感,令他幾乎不能呼吸。這種可怕的感覺十分熟悉,彷彿在過去的某個時刻,他曾懷着同樣氣悶難當的感覺墜入了一個深淵

    姜惑的心口猶在隱隱作痛,耳邊仍迴盪着夢中的聲響,眼前依然浮現着父親祁蒙與母親蘇妲己相處的一幕幕場景

    枕邊一片濕潤,臉頰上依然有未乾的淚痕,在姜惑的記憶中,他從不會流淚,或許只有在夢裏,他才可以痛快地宣泄着自己的悲痛,不用強迫自己擺出堅強不屈的姿態。他不知這一場夢是如何發生的,卻堅信那必是真實而不容置疑的。在夢裏,他不但可以感應到母親對父親深如大海的款款柔情,更能親身體會到父親祁蒙胸中的百般無奈與痛苦,他握緊雙拳,發誓不但要完成破界使命,救出父親,還要找到那一場大劫難的真相,好讓父親與母親團聚。

    一記若有若無的嘆息聲傳入姜惑耳中,又彷彿是一個久未開口的人費力地吐出了兩個音節,隱隱正是幻諤兩字。

    姜惑驀然驚覺這個聲音並非來自夢中,而是實實在在地來自身旁,他猛然睜開眼睛,只見黑暗的房間中,竟有一道模糊的人影立於他牀邊,一手緩緩伸來,似要按向他的頭頂。

    姜惑大吃一驚,不及細想,本能地彈身而起,一把抓向那伸來之手。誰知眼前一花,那人影探來的手臂在空中驀然一彎一曲,他的手從對方的臂中毫無阻礙地劃過,渾如無物,對方似乎並非血肉之軀。

    姜惑滿以為必中的一抓全然擊在空處,力道用左,身體微側半圈,已將後心要害暴露在對方面前,心知不妙,集氣於背,準備硬受一擊。然而對方並無異動,仍是悄無聲息地立在原地,那道人影藏在月光暗影之下,似飄若浮,幾不可見。若非姜惑目光鋭利,黑暗中亦可視物,定會以為剛才眼中所見只是自己的錯覺。

    姜惑收斂心神,低聲問道:你是何人?不知為什麼,雖然此人半夜現身,來歷不明,而且可以確定從未聽過對方的聲音,但姜惑卻對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覺,所以不虞聲張。

    那人垂首不語,彷彿在喃喃低嘆,那細不可聞、似真似幻的聲音一直鑽入姜惑的心底,依稀仍是:幻諤、幻諤

    姜惑身懷試煉果的靈力,極其敏感,剎那間他的腦海裏忽然浮上一個畫面:他與一箇中年男子並肩坐在高山之巔,默然望着天空,彼此雖然無語,心裏卻充滿着安寧與快樂,彷彿與對方用一種神秘的方式進行着無言的交流。而那位面容英俊,眉骨上有一道長長傷痕的男子,正是他的父親祁蒙!

    姜惑霎時明白了對方的身份,父子之間血脈相連,那種天生的感應無可置疑,再加上剛才那一場詭異的夢境,以及對方提到幻諤之鏡的名字,心中已肯定來者的身份,顫聲道:父親,父親一言未畢,眼中一熱,幾乎流出淚來,他強自忍耐着,千言萬語堵在唇邊,再也發不出聲音。

    黑影聞言輕輕一震,雖未回答,無疑已默認。他如且諾與斂清一般身着貼體的黑衣,將面容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充滿慈愛之情的眸子,盯在姜惑的臉上,並不開口説話。父子二人相隔對望,在這乍然重逢的一刻,所有的語言都是多餘。

    不知過了多久,姜惑驀然大叫一聲,從牀上一躍而起,欲要抱住父親。然而他的雙手卻毫無阻滯地穿過了祁蒙的身體,此刻的祁蒙竟全無血肉之軀,只有一個虛無的形體。

    矇矓而淺淡的月光將窗外的樹影投入屋中,姜惑卻赫然發現祁蒙腳下並無影子,想到師父且諾的話,才明白父親早已墜入人、魔兩界之間,只能在那無盡的虛空中游蕩,早已沒有了自己的身體。

    一股熱浪再度湧入姜惑的眼眶中,他再也忍不住,眼淚終於決堤,沿着他的臉頰無聲地奔流,面對受盡苦難的父親,他卻根本無力相助,這種痛苦的折磨已不是一位十八歲少年所能承受。

    祁蒙又輕輕嘆了口氣,伸出右手虛撫姜惑的頭頂,眼中亦有淚光盈動。

    更多童年時的片段一點點浮上姜惑的心頭。在他的記憶中,祁蒙雖然不能開口説話,不能和自己有更多的交流,也不像母親蘇妲己給自己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但在他幼小的心靈裏,自己的父親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深愛着母親和自己,一舉一動中皆帶給他無言的教誨

    父親,你可有什麼話要對孩兒説?

    祁蒙先是微微點頭,復又搖搖頭,仍無言語。

    姜惑恍然大悟,祁蒙已在自己的夢中把想説的話都説了出來,那些夢境全是來自他真正的經歷,他雖不能開口説話,卻可以借用某種神秘的功法託夢讓自己感應,從與母親蘇妲己的相識到自己的出生,父親所有的記憶已通過那一場詭異的夢完整無誤地交給了自己,甚至包括那些潛藏在內心深處無法啓齒的思想:對母親蘇妲己深入骨髓的愛戀,對命運無可奈何的接受與痛恨,對自己既恐懼又盼望的期待

    想到這裏,姜惑悚然一驚,祁蒙為什麼竟會對自己有恐懼之感?他是父親的親生孩兒啊姜惑脱口問道:父親,你到底怕我什麼?又期望我去做什麼?那一場大劫難到底是什麼?

    這一次,祁蒙的目光裏沒有任何恐懼,只有一份濃濃的信任。

    姜惑自顧自地説着:父親,你可是怪我投入費仲門下嗎?其實孩兒只是為了藉機見到那蘇後,不知她是否就是母親祁蒙卻伸出一隻手指虛按在唇上,示意他不必再解釋。

    這一刻,姜惑望着父親那慈愛的雙眸,又見他面門上的黑巾輕輕一動,彷彿已看到父親微笑時的模樣,心頭又是一酸。是啊,就算自己已長大成人,依然是父親最疼愛最瞭解的孩子,他的決定無論錯對,都可以得到父親的寬容和理解,又何必多作解釋?記得小時候,父親教自己刀法與琴技時總是十分嚴厲,稍有錯誤也不打罵,只是迫他重複練習直至無誤,而每當他掌握了新的招式與技法,父親眼中流露出的欣賞與偶爾泛於唇角的微笑都是對他最大的鼓勵

    父親二人隔着幾步默然相望,無聲勝有聲,千言萬語皆已盡訴。

    忽然,門外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祁蒙輕輕嘆了一聲,手指如提千鈞,在空中緩緩畫下四個字:孩子,保重。腳下微動,身體如被一陣風吹起般往門口飄去。

    姜惑與父親久別重逢,豈願他就此離去,縱身擋在門口。然而祁蒙的身體薄而輕軟,猶若無物,先從姜惑旁邊一掠而過,不開房門,已從門縫中擠了出去。

    姜惑大驚,開門去追,卻與門外一人撞個滿懷。

    姜惑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來人之手,順勢往懷裏一帶。再朝外瞧去,空空院落中,哪還有祁蒙的身影?

    來人被姜惑一招制服,也不聲張,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趁勢倒入姜惑懷裏。姜惑但覺香風撲鼻,温玉滿懷,觸手處滑嫩細膩,渾如凝脂,對方竟是一位僅僅身披輕紗的柔弱女子。

    姜惑心念父親祁蒙,追問道:你剛才可看到有人?

    女子顯然會錯了姜惑的意思,扭動身體嬌笑道:姜大俠放心,如此深夜,決不會有人看見的

    姜惑心知父親存心避開他,此刻尋找也無用,嘆了口氣。低頭望向懷中女子,但見她身姿曼妙,體態豐滿,面容嬌好,雙頰生暈,隨着她身體的扭動,身上輕紗隨風飄起,拂過他面門,香氣襲人。姜惑收懾心神,低聲喝問:你是何人?來此何意?

    女子柔聲道:費大人令賤妾伺候姜大俠。一邊説話,一邊輕輕扭動身體,極盡放蕩。

    姜惑恍然大悟,費仲為了拉攏自己替之效力,竟派來美色相誘。忍着心頭厭惡沉聲道:我不用你相陪,快回你房中去。

    女子還道姜惑害羞,輕笑道:姜大俠無須顧忌,賤妾亦是心甘情願

    姜惑惱她驚走祁蒙,哪有心情糾纏,丟她在房外,關門入屋。

    那女子還要敲門,姜惑索性抽出寶劍,冷然道:你再不走,莫怪我翻臉無情。那女子聽到屋中劍聲,不敢再説,匆匆離去。

    姜惑躺在牀上,回想剛才與父親相見的情景,思潮起伏。其實在他心裏一直有一個不敢細想的念頭:只恐自己出了幻諤之鏡後再也無法見到父親,但既有今夜重逢,日後定然還有機會,只是經此一別,也不知再會何期?又想到起初明明聽到祁蒙的聲音,為何他卻不能與自己説話?莫非是受了什麼挾迫?一念至此,情緒紊亂,又是歡喜又是擔憂,再難安睡。

    他又將方才的夢境細細回顧一遍,仍是無法猜透那一場大劫難的前因後果,然而為何父親與母親相遇的開始就明確知道十二年後的分離,十二年後會發生什麼事情?算來那是自己十歲的事情,不知何時父親還會再來託夢,把自己出生後的所有事情再度重現

    第二日姜惑剛剛起身,費仲便來拜訪。

    寒暄幾句後,費仲陰沉着臉道:本官昨夜特意派府中姿色姣好的女子來服侍,若是姜兄弟還不滿意,不妨去親自挑選一下?

    姜惑哭笑不得,連聲推託。卻見費仲神色不善,心知若不從其美意,他必是以為自己另有所圖,但如果勉強答應下來,後患亦是無窮。靈機一動,故作神秘地在費仲耳邊低聲道:實不相瞞,費大人,我所修習武功須得保持童子之身,所以此事不勞大人費心。

    費仲神情一緩,哈哈大笑:看來倒是本官多事了。姜兄弟才來朝歌,不如先去城中轉轉,這裏有些銀兩你先拿去,不夠就直接去賬房取用。

    姜惑正有去朝歌查看地形之意,假裝歡喜不禁,接過錢袋,故作貪財之狀迫不及待地打開查看,竟是數十兩銀塊。大商朝通用的貨幣為銅錢與玉貝,貴重的金、銀與玉石珍玩等物,只在上層貴族社會中流通,平民難得一見,而費仲此刻一出手便是數十兩銀塊,可值千串銅錢,足見對姜惑的器重。

    費仲又道:本官已派人去請宮中司儀,午後便可教姜兄弟宮中應對之禮,且記得早些回來。姜惑點頭應承,同時注意到費仲説話時眼珠亂轉,不知又在打什麼壞主意。再問起申公豹的去向,才知他果然一早便去了崇城,稍稍放心。當即拜別費仲,離開費府來到朝歌大街之上。

    朝歌身為大商之國都,極盡奢華,許多新奇之景皆是姜惑聞所未聞,一路上遍覽風物,目不暇接。又隱隱想到小時候父母帶自己去集市之事,雖無此繁華盛景,卻是一家人其樂融融。昨晚與父親匆匆一面後又再度分別,而宮中那蘇皇后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母親蘇妲己,何時才能一家團圓,安享天倫?心情大覺焦躁,隱隱感傷起來,眼眶間忽有些潮意,輕輕拭去。

    姜惑思緒起伏,心頭忽生警覺。抬頭望去,一羣騎士不知何時已圍在身邊,領頭者銀甲黑袍,正是那聞仲之孫女聞笑笑。只見她依然面罩頭盔,冷冷地望着自己,輕蔑的目光中還夾雜着一絲好奇。

    姜惑知道自己剛才神思不屬舉手拭淚的模樣都被她瞧見了,大覺赧顏,頗有些惱羞成怒,瞪了聞笑笑一眼,冷然道:你要如何?

    聞笑笑慢條斯理地道:你這小子膽子倒不小,昨天才闖了那麼大禍事,今日就敢大搖大擺逛街,當真欺朝歌無人麼?

    姜惑啼笑皆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想必聞笑笑也知道了比干身死的真相與自己無關,又咽不下心中惡氣,所以才給自己扣上一頂大帽子,免得師出無名。姜惑不欲在見到蘇妲己之前多生事端,轉身欲離,卻被幾名旋風營的騎士擋住去路。

    聞笑笑洋洋得意,斜眼瞅着姜惑:今天可沒有人助你逃命了,就算你家費大人也救不了你。

    姜惑聽她口氣儼然認定自己與費仲一黨,本就心緒不佳,譏諷道:對付我這樣的無名小卒也勞聞姑娘興師動眾,果然不愧朝歌劍法第四的名頭。

    聞笑笑大怒:昨日説好要比劍,你這小子卻溜得比兔子還快。今日敢不敢先與我比一場,然後再慢慢算賬。

    姜惑大笑:卻不知聞姑娘是想靠着旋風營人多勢眾趁機要了在下的性命?還是打算小小懲戒一下,藉機耍耍聞太師之孫女的威風?

    聞笑笑在家極受父兄寵愛,在朝歌城中亦是呼風喚雨,尋常江湖人士見她皆是畢恭畢敬,一來不敢招惹太師聞仲,二來旋風營也確實做過不少除暴安良、扶貧濟弱的俠事。何曾遇見過姜惑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更是言辭犀利令她無從招架。

    聞笑笑目光一寒,雙臂一振,甩開戰甲,仍只戴着頭盔,抽出寶劍,擺開架式。旋風營眾騎士訓練有素,立刻當街圍成一個大圈,騰出場地。

    姜惑調笑道:為何聞姑娘一見我就脱衣?

    聞笑笑氣極,顫動不休的劍尖指着姜惑胸口,啐道:無良鼠輩只知呈口舌之利,快拔劍!

    姜惑豈會把她放在眼裏,負手望天:黃毛丫頭不知天高地厚,我就讓你先出三劍。

    聞笑笑卻並不立刻出劍,一字一句道:你敢不敢先簽下生死文書。

    姜惑哈哈大笑:何用那麼費事?看在太師聞仲面上,我留你一命。言下之意聞笑笑決不是自己的對手。

    聞笑笑再也按捺不住,右弓步前跨,抬劍平胸,劍至中途,驀然上挑半分,往姜惑面門搠去。

    朝歌城中法令森嚴,聞笑笑家教甚嚴,豈敢當眾殺人泄憤。何況殺死比干的真兇實是紂王與蘇妲己,今日本只想教訓一下姜惑出出胸中惡氣,誰知見姜惑一臉傲氣,半點兒也未將堂堂聞大小姐放在眼裏,言語間更是冷嘲熱諷不休,已讓聞笑笑動了真怒。旋風營騎士大多是朝歌城中高官名門子弟,向來頑劣,倒是巴不得事情越鬧越大,有幾個穩重之人雖知不妥,又皆知聞笑笑火暴的脾氣,不敢相勸。

    姜惑本以為聞笑笑不過藉着太師聞仲的名頭在朝歌招搖,所謂朝歌劍法第四多半名不副實。然而此刻見她出劍招法嚴謹,頗有法度,倒有幾分火候,收起輕視之心,微退半步,避開劍鋒,口中笑道:聞姑娘劍法倒非浪得虛名,不過想殺我卻仍嫌不夠。

    一旦真動上手,聞笑笑反而冷靜下來,對姜惑譏諷之言聽若不聞,劍光一閃再閃,一劍三式,分刺姜惑雙目與嘴巴。聞笑笑這一招名為風雨連環,劍招奇快,猶如狂風暴雨驟臨般不給敵人喘息之機,最高境界可一劍化五劍,分刺對方要害,聞笑笑功力尚淺,只能一劍化三,而且這一招第三式本是攻擊敵人咽喉,但她恨姜惑言語輕薄,所以刺向他的口舌。

    姜惑見這一招來勢奇快,就猶如三把寶劍同時刺到。堪堪避過劍刺雙目之禍,劍尖已至唇邊,不及閃避,大喝一聲,張嘴合齒,竟生生把劍尖咬住。此刻口不能言,只好調皮地朝聞笑笑眨眨眼睛,暗地裏已出了一身冷汗,才知她雖只是弱質女流,卻有真材實學,朝歌劍法第四果是貨真價實,絕非阿諛奉承,面色雖故作輕鬆,內心已收起輕敵之念。

    事實上太師聞仲本來自異人一族,聞笑笑卻嫌家族秘學太過詭異,反而自幼另拜明師,習得神農族高深劍術。如果這一劍的第三式是刺向咽喉,姜惑縱能避過也必是非常狼狽。

    聞笑笑劍尖被姜惑咬住,不慌不忙,手腕全力一擰,姜惑口齒如何敢與利劍硬拼,只得鬆口,聞笑笑長劍卻並不收回,反而趁勢直撩而下,使一招深秋雁回抹向姜惑胸口。

    叮,姜惑避無可避,只得挺劍擋住這必殺一擊。旁邊旋風營騎士一齊放聲歡呼,起初姜惑聲明要讓聞笑笑先出三劍,如今卻被逼得提前出劍抵擋,無疑已輸了一招。

    姜惑心性狂放,從不把這些末端小節放在心上,冷喝一聲:也讓你瞧瞧我的劍法。挺劍走中宮,從下往上挑向聞笑笑咽喉。

    聞笑笑畢竟是女兒家,起初立生死文書之舉只是在氣頭上,並未真殺過人。此刻既已在劍法上勝出一招,大覺解氣,尚未拿定主意是否繼續乘勝追擊,姜惑寶劍已至,猝不及防之下竟然閃避不開。旋風營眾騎士未料此變,齊聲驚呼湧上刀槍齊出,卻已相救聞笑笑不及。

    千鈞一髮之際,姜惑手腕輕輕一抖,寶劍去勢不變,但已稍稍收回半寸,從聞笑笑面門一劃而過,隨即寶劍繞身一圈,將旋風營騎士襲向自己的七八件兵器擋開。姜惑志在立威,這一圈使出全力,再加上寶劍鋒利,只聽叮叮噹噹一陣亂響,眾騎士的兵器大多被斬斷,落了一地。

    聞笑笑死裏逃生,忽覺頭頂上一輕,銀盔裂為齊整的兩半,分從雙肩掉落。原來姜惑那劃面一劍有意將她頭盔繫帶與盔面連結處盡數斬斷,更藴有一股強勁的暗力,竟將銀盔劈為兩半。這一劍斷盔卻並不傷及聞笑笑的面龐肌膚,輕靈與厚重兼顧,實已臻劍術大成之境,眾人皆震,再無人敢上前。

    姜惑終於如願看到了聞笑笑的真面目,但見她年紀十七八歲,長髮如雲,高額尖顎,柳眉杏目,紅唇玉齒,雙頰邊還各有一個酒窩。雖比不上青妍秀麗絕俗,卻是乖巧可愛,令人心生親近。不過此時的她面寒似冰,雙目怒睜望着姜惑,眼神中敵意甚濃,透出一股勃發的英氣,又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的隱隱畏懼。

    也不知是因為天生如此,還是受到剛才這一劍的驚嚇,聞笑笑臉上雪白的肌膚幾乎沒有半分血色,又讓姜惑生出憐惜之情,不禁略有些後怕:若是這一劍多使了半分勁力,在她面龐上劃出一道傷痕,豈不是百死莫贖?

    兩人齊齊愣住了一會兒,聞笑笑才如夢初醒般叫道:你乘人不備偷偷出手,算什麼本事?可敢再比一場麼?

    姜惑一時倒覺得意興闌珊,再無與聞笑笑拼鬥的興趣,也不答話,轉身就走。聞笑笑笑跨步上前攔住他:下三濫的小賊,今天不分個勝負你休想走。

    聞笑笑眼角中的蔑視之色再度激怒了姜惑,冷笑道:敗軍之將,何敢言勇?若再糾纏不休,莫怪我出手無情!

    聞笑笑大不服氣:剛才交手不算數,誰勝誰敗要再打過才知。

    一個沉渾的語聲忽然傳來:笑笑退下吧,你不是他的對手。他的語聲並不重,卻聲聲敲在人心裏。他的語氣亦如平常道來,聽在耳中卻覺得他的話就像是金科玉律,全無反駁之餘地。

    旋風營的騎士座下馬兒忽然齊齊長嘶,閃開一條僅容一人出入的通道,一人大步行來。

    剎那間,姜惑忽有一種錯覺。來人似乎已遙遙朝自己一劍劈來,下意識地挺劍一擋,卻發現對方仍在七八尺外緩步前行,何曾有半分出手之意?

    來人三十出頭,面如重棗,身材魁梧,雄姿闊步,來到姜惑面前端然立定,穩如渟淵。聞笑笑與旋風營眾騎士齊齊垂頭低呼:見過蓋劍士。態度十分恭敬。

    姜惑心中一震,已知此人定是申公豹所提到的蓋天華,而只聽這劍士稱呼,不問可知必是那八位聖劍士中的一員。

    姜惑在洚州城外假借聖劍士之名一舉懾服三軍,對那傳聞中劍法蓋世、行事獨特的聖劍士既有一分好感與尊重,亦有一分挑戰與不服。料想八名聖劍士定是不求虛名的大家,否則聞笑笑劍術決不會是朝歌第四,多半要排在十名開外。

    蓋天華打量姜惑的方式與眾不同,不像普通人從頭到腳依次望來,竟是反其道而行之。他的目光首先望向姜惑的腳尖,然後是腰腿、執劍之手、胸腹但見面前的少年腳步不偏不倚、腰背沉雄有力、執劍之手乾燥穩定、胸腹內息絲毫不亂,雖是面對名動天下的聖劍士,但態度上卻沒有任何驚慌,反隱隱有一股分庭抗禮之勢,心中已是一奇,暗暗喝了聲彩。以他這樣的劍術大家,僅憑對手的站姿,已可瞧破八分虛實。

    然而等到蓋天華最後望清了姜惑的相貌,眼中神情剎那間變得驚疑不定,忽開口問道:這位小兄弟可是姓祁麼?隨着他一言出口,一絲突兀的殺氣從冷漠的臉上閃過。

    姜惑下意識搖搖頭:晚輩姜惑。旋即一呆,自己的親生父親正是祁蒙,蓋天華為何要如此問?

    蓋天華半信半疑,眼中殺氣緩緩逝去,卻仍不停地打量着姜惑,口中喃喃道:真像,真像啊姜惑幾乎脱口問他是否認識自己的父親?但立刻想到那皆是幻諤之鏡中不知哪個時代中的往事,蓋天華自然無從得知。

    蓋天華恢復常態,淡淡道:姜小弟年紀輕輕,武技卻高明如斯,實是難得。不知現供職何處?

    姜惑尚未開口,聞笑笑已搶先道:哼,他是費仲的門客。

    聽到費仲的名字,蓋天華面色不變,彷彿他關心的只是姜惑本人。他依然冷冷盯着姜惑:我會去查探你的來歷,你最好沒有騙我。如果你果真姓祁,就算是費大人也保不住你的性命!同樣是凌厲如劍的目光,蓋天華卻不似申公豹暗藏機心、欲蓋彌彰,而是一種絕對的自信,不張揚,亦不含蓄,只是明白無誤地告訴對方一個事實: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聞笑笑等人面面相覷,在她們的印象中,不獨蓋天華,每一個聖劍士皆是寵辱不驚、喜怒不形於色的絕世劍客,除了聽命於商朝之君王,他們從不會為任何事情遷怒於任何人,想不到今日初見姜惑,蓋天華竟會公然出口威脅,也不知與祁姓之人有何不共戴天之仇?每個人既驚訝於蓋天華前所未有的態度,亦對姜惑的來歷大覺好奇。

    以姜惑遇強愈強的性格,如何能忍受蓋天華當面的威脅?當即毫不相讓地與他對視片刻,口中還大聲道:蓋劍士放心,等我找到了母親後一定會讓她給我改姓為祁,那時再來向蓋劍士請教!一言出口,又覺得自己這番話不倫不類,僅是勉強壯膽,氣勢上無疑已輸了幾分。見蓋天華再無言語,冷哼一聲,轉身大步離開。

    聞笑笑等人驚得目瞪口呆,聖劍士之威名震朝歌,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士卒百姓,從沒有人敢對聖劍士如此無禮。然而蓋天華並不動怒,只是默默望着姜惑離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姜惑尚未回到費府,已遠遠看見費仲率人迎來。

    費仲上前一把拉住姜惑的手,滿臉驚魂未定的神色:本官聽説你與蓋劍士差點動手,連忙趕來。

    姜惑淡淡道:沒什麼,只是言語上起了些衝突罷了。

    費仲難以置信地望着姜惑,良久才長嘆一聲:昨日申道長説朝歌中唯有蓋天華是你對手,我還不信,今日才知姜兄弟實有過人之本領。

    姜惑冷笑一聲:嘿嘿,這個蓋天華可當真霸道,他到底是什麼人?聖劍士就可以胡作非為麼?

    費仲急得差點用手去捂姜惑的嘴:姜兄弟小聲些,這蓋天華乃是聖劍士之首,朝歌城中,除了紂王,誰敢惹他?事實上身為朝中最受尊敬的聖劍士之首領,蓋天華從來不會與任何人有何衝突,也從不會為私怨與人結仇,但如果奉君命要取人性命,也絕無一個人能逃脱。

    姜惑回想遇見蓋天華的情景,雖不知他身手到底如何,但那名家高手的風範不知不覺中讓自己相形見絀,甚至在內心深處已隱有懼意,恐怕確非他敵手。他自出幻諤之鏡來,本是自視極高,自詡單論武技足可與天下英雄一較高低,所以面對朝歌數萬追兵亦無懼色,但先後碰上申公豹與蓋天華後,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漸漸收起斜睨天下的雄心。

    費仲心有餘悸:本官得知旋風營找上了你,立刻派人通知蓋天華,誰知説到此處,似乎自知失言,噤聲不語。

    姜惑霎時心知肚明:今日出門恰巧碰見聞笑笑與旋風營,多半是出於費仲的暗中安排,目的只為試探自己的武功。但又恐事態鬧大,才暗中請蓋天華來平息爭端。誰知道一向處事公正的蓋天華竟會對自己另眼相看,所以才讓費仲大出意料,後怕不已。

    姜惑想明原委,卻並不説破。假裝無知打探聖劍士的來歷,費仲對他詳細解説一番,與斂清所説大致無誤。

    費仲最後又鄭重囑咐道:這幾日姜兄弟不要隨便出門,安心學習宮中禮儀,三日後本官便帶你去見大王與蘇後。姜惑想到三日後便能見到蘇妲己,心中喜憂參半,謝過費仲後回房休息。

    三日後,費仲帶姜惑入顯慶殿見君。

    顯慶殿並非羣臣朝拜正殿,卻也富麗堂皇,樓檐繪鳳,亭柱雕龍,更有無數名貴玉器珍玩擺放兩旁,帝王之奢華可見一斑。

    姜惑習過宮中諸多禮儀後,一路上處處小心,不曾出錯。跪拜已畢,耳中聽着費仲極盡肉麻的阿諛之詞,又把自己的本事説得十分誇張,漸有些不耐,大着膽子偷眼望去,殿內高堂正中只坐着紂王一人,身邊並無蘇妲己,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紂王相貌英武,體態魁梧,倒非傳聞中荒淫無道的模樣。聽了費仲一番奉承之詞,哈哈大笑:本王早知費卿家忠心耿耿,更是博學多才,胸藏丘壑。今日可有什麼新鮮好玩之事説來聽聽?

    費仲道:有子年方弱冠,來自荒寒之地,自幼父母皆亡。聽聞大王德施仁政,蘇後母儀天下,心中景仰莫名,所以不遠千里至朝歌參拜。然而入朝歌后,卻見到萬民安居樂業,百姓安享天倫,念及雙親早亡,鬱然寡歡,恐不久於世。唯有一心願未了,望大王成全。

    姜惑聽費仲把自己形容成將死之人,心頭暗罵,為見蘇妲己,強自忍耐。

    紂王奇道:不知他有何心願?

    費仲囁嚅道:其願大逆不道,臣不敢説,恐惹大王不快。

    紂王一嘆:人之將死,其言亦善,費卿家儘可直言,恕你無罪。

    費仲大着膽子道:此子欲拜蘇後為母

    咄!紂王喝道,此子大膽,蘇後之子豈不就是本王之子,難道他想做太子麼?昔日中宮姜皇后本有兩子,分別為太子殷郊與二殿下殷洪,但姜皇后被蘇妲己設計害死後,兩位王子反出朝歌至今生死不知,此事令紂王深以為恥,太子之位亦虛席以待,乃是宮中禁忌,所以今日費仲一言觸及,立時惹來龍顏震怒。

    費仲戰戰兢兢,連聲請紂王息怒:此子藝業驚人,卻性格淡泊,認母之舉只為能承歡膝下,侍奉孝道,全無野心。臣亦是念其孝心仁厚,所以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向大王稟告此事。

    一個嬌媚入骨的聲音忽從殿後傳來:就是跪着的這小子麼?蘇妲己喜歡在殿後聽朝,僅以一道珠簾相隔,這已是百官皆知的秘密。

    費仲恭敬叩首道:娘娘慧眼,正是此子。其名姜惑,武勇善戰,數日前令比干一言而死,再被朝歌三軍窮追無功之人亦正是他。投入微臣門下,只為能成全他認母之心願。費仲深知紂王寵幸蘇妲己至極,只要蘇妲己能看重姜惑,事情便已成功了一大半,所以連姜惑無意間導致比干身死之事也毫無保留地説出。

    蘇妲己笑道:瞧不出這小子還有這麼大本事,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姜惑依言抬首,他聽蘇妲己嗓音婉轉柔媚,與母親清脆平和的聲音大不相同,本已不抱任何希望。但這一眼瞧過去,卻是猛然一震。

    那珠簾本是特製,僅能由裏面望出來。然而姜惑暗運神功,雙目力透珠簾,但見一位華服盛裝女子半躺半卧於鳳椅中,烏雲疊鬢,杏臉桃腮,體態妖嬈,神情慵懶,紅唇邊還含着一枚青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一張美麗的臉孔上雖多了些撩人心緒的萬種風情,卻依然認得正是自己心中思渴苦盼的母親蘇妲己!

    姜惑心頭劇震,若非剎那間激動得身體痠軟無力,必會起身撲到母親的懷中,盡訴這些時日的相思想念之苦。他雙眼淚水長流,喉中咯咯作響,半晌後才從胸中促出一聲哀呼:母親

    這一聲撕肝裂肺的呼喚飽含深情,低沉的語音在顯慶殿中迴盪不休,足令所有在場者動容。紂王滿臉驚愕,費仲更是料不到姜惑會如此真情流露,一時茫然無措,如坐針氈,不知此舉是福是禍。

    事實上當日在恩州驛中,真正的冀州侯蘇護之女蘇妲己聽到祁蒙的琴聲,一縷幽魂由那屏風進入了幻諤之鏡後,已去了距今遙遠的時代中,才由此嫁與祁蒙生下了姜惑,她無千年試煉果之助,無法脱幻諤之鏡而出,只能在那個時代自生自滅。而蘇妲己魂飛魄散後的原身則還留在當日的恩州驛中,卻被一隻千年狐狸精所趁,借屍還魂,從此便以蘇妲己形象示人。那千年狐狸精天生妖媚之氣難以掩藏,所以蘇護乍見女兒時會訝異於那嬌嬈行姿與撩人媚態,而蘇妲己入朝歌后,更把紂王迷得眼熱心跳,神魂顛倒,從此言聽計從,先設炮烙之刑殘害大臣,又耗巨資營造鹿台以供玩樂,最後蘇妲己又設計除去姜皇后與二位太子殿下,坐上了中宮娘娘之位。弄得怨聲載道、民不聊生,這興風弄浪之舉本是那狐精天性使然,奈何紂王不識妖狐真面目,整日不思朝政只顧玩樂,終於種下了大商王朝滅亡的根源。

    此刻蘇妲己見到姜惑,明明陌生不識,卻偏偏一意認自己為母,而且神態絕無作偽,真情流露遠非費仲之流惺惺作態可比,起初覺得有趣,隨即便大感不安,暗忖姜惑莫非與那真正的蘇妲己有什麼不同尋常的關係,假若果真如此,一旦被他揭破自己的身份,後患無窮。

    這千年狐狸精只恐身份被人識破,入宮不久後就秘令宮廷侍衞去恩州驛填山埋田,廢去驛站,將所有驛卒與周圍數百百姓盡數殺害,再把狐狸洞穴中一眾子孫都接入朝歌享盡榮華富貴。所以恩州驛附近除了僥倖逃得性命的何坦與不願離開何坦的小婉外再無生靈,變成了一片荒地。

    蘇妲己心狠手辣,已動殺機,本欲直接命人把姜惑處死,但想到姜惑武技高強,若是一時制不住他,被他拼死説出真相可大事不妙。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柔聲道:這孩子思母心切,端是可憐,求大王允他所願,便認臣妾為母吧。她如此説只為先安姜惑之心,尋機再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

    紂王被姜惑真情所感,再聽蘇妲己如此説,欣然應允:傳我口詔,封少年姜惑為御郎,並賜金城玉,出入內宮無阻。費卿家推薦有功,官升一級,賞金百鎰,貝千朋

    費仲大喜,叩首不迭,見姜惑依然呆呆望着珠簾後的蘇妲己,竟不知謝恩,暗中拉他一把亦渾然不覺。幸好紂王並不以為意,反是對這性情痴狂的少年大生好感。

    由此刻起,姜惑立刻由一個初入朝歌的無名少年一躍成為朝中寵臣。這幾日朝臣坊間無不在談論這一夜躥紅的御郎,羨豔者有之,輕蔑者有之,鑽營權術者崇拜之,淡泊名利者鄙視之,姜惑的名字簡直成了傳奇,風頭之勁一時無兩,連朝歌城中認子之風氣亦大為流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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