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你覺得快樂嗎?!”
程若希坐在窗邊,雙眼無神的望着庭院通往門外的道路,原本清澈的眼眸不再有光芒,她才二十二歲,卻有着一顆歷盡滄桑的心。
冷恕走到程若希身後,冷眼瞪着陽光照耀在她發上的光環。
“現在你感受如何?痛苦嗎?你能體會到我被你欺騙時的感受了嗎?”
程若希沒有回頭看他,只是一徑兒望着窗外,彷彿聽不見他的話。
“如果你以為繼續裝出這副可憐樣,我就會讓你見孩子,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不過——”他斜覷着她,故意誘惑道:“如果你願意求我的話,或許我會答應讓你見孩子一面。”
程若希還是一動也不動,絲毫沒有反應。
她知道冷恕是騙她的,她不會再上當了!
他根本無心讓她看孩子,每回她苦苦哀求,甚至不顧尊嚴不惜跪在地上,只求他讓她看孩子一眼,但是他從來沒有應允過!
“你挺聰明的,知道我不可能讓你見孩子!”他殘酷地冷笑。“你可以繼續裝聾作啞,不過那並不能改變事實,你等着這麼過一輩子吧!”
他冷漠地轉身下樓,開車出門上班。
他走後,程若希的眼淚立即淌流而下。她原以為自己的淚水已經流乾,再也擠不出一滴眼淚,可是一想到孩子,淚水又忍不住流下。
她想見她的孩子,她真的好想見她!
她的女兒已經滿三個月了,她卻連一面都沒能見到她,更別提親手抱她了。
冷恕説到做到,那天撂下狠話之後,果真馬上將孩子與她隔離,不准她接近孩子一步。
他請了一個褓母,一天二十四小時看着孩子,另外還要温太太時時刻刻監視着程若希,不准她逃走,她像一隻失去雛鳥又被囚禁的雲雀。
她從一開始的不停哀求哭泣,到後來完全不哭不鬧,只是靜靜的坐着,因為她已經徹底絕望,她知道自己此生再也沒有機會看見自己的女兒了。
“若希小姐,吃點東西吧?”
温太太走到她身旁輕聲問道。
她搖搖頭,蒼白的嘴唇輕吐一句。“我不想吃。”
“你幾乎一整天沒吃東西了,不吃點東西身體怎麼行呢?”
“我真的不想吃。”如果上天仁慈,就請奪去她的生命吧!因為她真的活得好痛苦,生不如死。“唉!”她這副了無生趣的樣子,温太太看了真的好心疼。
她考慮了片刻,然後像下定決心般,拉起程若希説:“走,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程若希懶懶抬眸,不感興趣地問。
她什麼也不想看,只想靜靜的坐着。
“我帶你去看孩子。”她拉着程若希往樓下跑。
孩子?!程若希黯淡的瞳眸倏地燃起火花,不過又隨即熄滅。
“不可能的!我去求過褓母,她根本不肯讓我接近孩子一步。”她啜泣道。
褓母陳太太是個粗壯的中年女人,個性相當尖酸刻薄,沒有一絲仁慈之心,程若希一直很擔心,自己的孩子交給這樣的褓母,究竟有沒有受到良好的照顧。
“我有辦法不驚動陳太太,又能讓你看到孩子。”温太太神秘地回答。
“那是不可能的事!”陳太太像只盡責的看門狗,整天守在育嬰室裏,育嬰室裏有廁所,廚子又會把飯菜送進去,她甚至連房門都不用踏出一步。
“噓!等會你就知道了。”
温太太將她帶到庭院,穿過靠近屋子外牆種植的紫陽花叢,來到一扇窗户前。
“你從這裏往裏頭看,看看能瞧見什麼。”温太太暗示她往裏看。
“裏頭有什麼?”
程若希滿心狐疑,不過還是聽從温太太的話,把臉貼在玻璃窗上往裏一看,立即驚喜地睜大眼。
一個穿着鵝黃色衣服的小嬰兒,在靠近窗邊的嬰兒牀上,靜靜的躺着,好像睡着了。
這是她的女兒!
她毫不懷疑那是她的女兒,孩子身上的衣服,是她花好久的時間親自挑選的,她不會認錯!
她的眼眶迅速濕濡,她終於看見孩子了!
她趴在玻璃上,伸出手緊貼着玻璃,彷彿這樣就能碰觸到她的孩子。
“她長大了!”當初生產時,她累得昏睡過去之前曾經瞄了孩子一眼,那時她好小,彷彿用兩手就能輕輕捧起,而今孩子的身體拉長了些,不過……
“孩子是不是有點瘦?”她問温太太。
在她的印象中,嬰兒都該是圓圓胖胖的,但她的女兒卻乾乾瘦瘦的,好像營養不良似的,請褓母專門照顧的嬰兒,不應該是這樣的吧?
温太太嘆息着説:“其實陳太太很不盡責,她常常偷懶打瞌睡,很久才替孩子換尿片、餵奶,也沒有天天替孩子洗澡,聽洗衣服的阿麗説,小娃娃的衣服經常有難聞的氣味。”
她指着靠近嬰兒室房門的方向,陳太太搬了張椅子靠在門後打瞌睡,壓根沒有好好看顧孩子。程若希聽了,心疼得像刀割似的。
她以為有專人照顧自己的女兒,沒想到她居然過着這樣的生活!
“哇……”小娃娃突然臉一皺,哇哇放聲大哭。
程若希心疼的説:“娃娃哭了——”
“噓!”温太太見陳太太醒來,趕緊拉着程若希蹲下來藏好。
她們聽見陳太太的腳步聲靠近嬰兒牀,攖菝索片刻後罵道:“又拉尿了!你這死孩子怎麼這麼會拉?現在我困得要死,哪有空替你換尿片?我看以後再少讓你吃一餐,這樣你就會少拉一點了!”
她沒替孩子換尿片就走回門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從口袋摸出兩個耳塞往耳朵裏一塞,無視於孩子的嚎哭,歪着頭繼續呼呼大睡。
“娃娃需要換尿片呀!她為什麼不替娃娃換尿片?她怎麼能睡得着?”程若希心疼得哭了出來。“冷恕呢?他在做什麼?他為什麼不阻止陳太太這麼虐待我的女兒?”
“先生根本不知情!他——”温太太遲疑了會,才老實告訴程若希:“他從沒來看過孩子。”
“你説什麼?!”程若希震驚地轉頭望着温太太。“他從沒來看過孩子?”
“是的,從來沒有!因為先生對孩子忽略、不關心,陳太太才敢這麼肆無忌憚的偷懶,不好好照顧小娃娃,我也曾試着告訴先生這件事,但他總是沒耐性聽。”
“我……我的女兒!”
她可憐的女兒!她原以為只有她一人在受苦,孩子始終受到很好的照顧,沒想到……她的女兒和她一樣命苦!
“不行!我不能任我的女兒繼續受苦,我要帶她逃離這裏!温太太——”她轉身朝温太太哀求道:“求你幫我!”
“這……”温太太很為難,畢竟她領冷恕的薪水,實在不好違抗他的命令。
“我求求你!你也看見了娃娃的情況,她並沒有被好好照顧,甚至可以説被虐待,你忍心看她繼續受這種折磨嗎?”
“我……”温太太無言了,娃娃受到這種對待,她也的確於心不忍。
“而且我……我實在無法忍受再與孩子分離的痛苦,如果這樣的日子持續下去,我……我一定會死!”
“若希小姐……”温太太終於心軟了。
她也是一個母親,很瞭解失去孩子的痛苦,當年她因丈夫外遇離婚,被迫失去女兒的監護權,這件事直到現在仍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她不願年輕的程若希也像她一樣,一輩子忍受這種揪心之苦。“好,我幫你!”
“真的?!”程若希驚喜地睜大眼,急切地拉着温太太問:“你要怎麼幫我?”
“你先別急,靜靜等我消息,等我找到好時機自然會通知你,到時你就能抱着女兒逃出去了。”
“好!我等,我等!”
光采重新回到程若希的小臉,這三個月來,她第一次燃起希望。
或許,她真的有機會能與女兒團聚!
程若希耐心等了幾天,一直沒有消息,但是某天早晨,温太大突然緊張兮兮地跑進她的房間,小聲地對她説:
“機會來了!等會兒我把陳太太引出育嬰室,你乘機進去把小孩抱出來,然後趕快逃。我已經把保全的設定解除了,你有多遠逃多遠,千萬別被先生找到,知道嗎?”
“我知道!謝謝你,温太太,我真的很感激你!”
“別這麼説!你這樣子,任誰看了都不忍心。對了,你有錢嗎?在外頭沒錢可沒有辦法生存,再説你又帶着孩子,身上至少得有一點錢才行。”
“我有!”她馬上轉身拉開梳妝枱抽屜,取出一隻裝有幾萬塊現金的信封。
這是上回她打算去看祖母時取出來的錢,後來因為發現懷孕,就一直不敢去看祖母,所以才會擱置到現在。
“那正好!快,等會兒你先躲在育嬰室隔壁的房間,等陳太太一走,你馬上進去抱孩子,知道嗎?”
“好,我知道了!”
“那走吧!”
温太太帶着程若希下樓後,按照計劃先讓程若希躲在育嬰室隔壁的房間,然後上前敲敲育嬰室的門喊道:
“陳太太,請你出來一下,我有件事和你説。”
不一會兒,睡眼惺忪的陳太太開門走出來。“什麼事,温太太?”
“陳太太,外頭那包垃圾是不是你丟的?我已經告訴過你,小小姐的尿片要用專門的機器處理過後丟進垃圾桶,才不會有不好的氣味,你自己去聞聞看,大老遠就聞到味道啦!”
“可是我有處理過呀!”陳太太一臉莫名其妙。
以前她或許曾經偷懶,但是被温太太指責過幾次之後就不敢了。
“還説有?你自己跟我出來看看!”
陳太太怕自己被胡亂誣賴,連忙跟着温太太走了,躲在隔壁房間的程若希逮到機會,立刻開門衝進青嬰室,抱起躺在牀上熟睡的孩子就往冷宅後門衝。
小女嬰被她的動作驚擾,咿咿呀呀地張嘴欲哭。
“噓!小寶貝,乖乖的,不要哭!”她抱緊孩子的後腦,柔聲安撫道:“媽咪知道這樣你很不舒服,可是忍一忍好不好?為了你和媽咪能順利逃出去,你千萬別哭,否則要是被抓回來,你又要被陳太太虐待了。”
女娃兒不知是否聽懂了她的話,竟然真的停止哭泣。
“娃娃好乖,真是媽媽的乖寶貝。”她欣喜地在女嬰臉上吻了一下,然後繼續加快腳步跑向後門。
冷宅的前、後門本來都有保全設施,不過温太太已經事先解除保全設定,所以程若希能夠很順利的逃出冷宅。
當她推開鐵門,看見後門通往馬路那條寂靜、空蕩的小路時,雙眼亮了起來。
她逃出來了!她真的逃出來了!
她一跑出那扇門,立即毫不遲疑地奔向小路的另一頭,奔向她和女兒失去的自由。
她不敢再回頭望冷宅一眼,跑得又喘又累也不敢停下來,深怕有人追出來。
就讓她把這裏曾經發生的一切當作一場噩夢,全部忘了吧!
“人呢?”
接到程若希和女兒雙雙失蹤的消息趕回來的冷恕,怒目瞪着低頭站在地面前,一臉心虛愧疚的温太太和陳太太。
他震怒得雙手顫抖,人明明好好的在他的掌控下,為何會突然逃走?
陳太太顫抖地説:“早上……我在育嬰室睡覺……喔!不,是照顧孩子,温太太突然把我叫出去,等我回來孩子就……就不見了!”
“温太太?”冷恕立刻轉頭冷視温太太,她把陳太太叫出去,和孩子以及程若希失蹤的時間太過巧合,任誰都會起疑。
温太太知道終究瞞不過他,於是一咬牙,毅然抬起頭坦承。“是我放若希小姐和孩子離開的!”在她答應程若希,放她和孩子走的那一刻,她就做好被解僱的心理準備了。
她望着眼前震怒得面孔扭曲的主人,隱忍已久的話終於再也忍不住傾泄而出。
“冷先生,我替你工作也有十年了,你認為我是那種故意違抗你的命令、和你唱反調的人嗎?若不是實在看不下去,我又怎麼會不惜觸怒你,放若希小姐和孩子走呢?”
她抱定走路的決心,繼續説:“我雖然領你的薪水做事,終究年長你二十歲,很多話我不能不説。如果你不愛若希小姐和孩子,就讓她們走吧,她們離開這裏,絕對會比待在這裏幸福。”
愛?又是愛!為何她們總要口口聲聲都説愛?冷恕厭煩至極。
“她們是我的所有物,我永遠也不會允許她們離開!”他抿着嘴,冷酷地説。
“冷先生,你難道看不出來若希小姐已經快崩潰了嗎?若是再這麼下去,她一定會發瘋!還有娃娃——她是你的親骨肉呀!你怎麼忍心讓自己的女兒,因為你的忽視而遭人虐待呢?”
“虐待?!”冷恕的眸子倏然一凜。“誰敢虐待我的女兒?”
我的女兒?
這個字眼第一次字他口中竄出,感覺有點陌生,但並不令他反感厭惡。
“是啊!誰敢虐待孩子?温太太你可別亂説話呀!”陳太太緊張地辯駁。
“沒有嗎?”温太太實在不齒她的為人。“你整天打瞌睡,偷懶不替娃娃換尿片,也很少替她洗澡,她的衣服總是髒兮兮的。
“還有更過分的是,你為了怕孩子喝太多牛奶,容易拉便拉尿,就故意少喂好幾次牛奶,這是我和若希小姐親耳聽見的!
“孩子正在發育,需要很多營養,你居然這麼狠心不給她餵奶,讓她瘦成那樣,就是因為這樣,若希小姐才決定不顧一切,帶着娃娃逃離這裏。”
“找……我沒有哇……”陳太太嚇得面色發白,心裏慌亂地想:奇怪,她們怎麼聽到的?
“真有這種事?!”冷恕冒火的眸子猛然轉向陳太太。“我付了兩倍的薪水給你,你就是這樣照顧我的女兒的?”
“我……我……請你原諒我!”陳太太臉一垮,知道自己完了。
“你馬上給我滾出去,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不過你別以為,我這會就這樣放過你,我不會原諒你,我們等着法庭上見吧!”
“冷先生,求你饒了我這一次!冷先生……”
陳太太還想求饒,冷恕卻憤怒得完全不想聽她説話。
“你最好馬上出去,你若是再不走,我馬上報警抓你!”
“啊!我走……我馬上走!”
陳太太嚇得面色如土,倉皇地轉身逃出冷宅。
她走後,温太太面對冷恕的凝視,挑眉説:“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會馬上收拾東西離開。”
她轉身走向後頭的傭人房,心情從未如此輕鬆。
至少,她不用再看一個可憐的女孩和無辜的孩子受苦。
她走出房門的時候,聽到自客廳傳來冷恕幽邈的問可。
“我——做錯了嗎?”
温太太沒有多説什麼,只告訴他一句。
“問你的心吧!如果你的心還有一絲知覺,它會告訴你的。”
然而,冷恕不懂!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錯了,他只知道用父親教導他的殘酷、母親教導他的苛刻去對待別人,愛對他來説是一種陌生、不存在的東西!
不過,温太太的話不是沒有對他產生影響,他開始反省自己對程若希和孩子是否太過絕情,並且學着思索愛的定義。
另一方面,他也派人去尋找程若希和女兒的下落。
其實他不知道自己找她們回來做什麼,他只是想找到她們。
他想他還是不敢確定,究竟自己愛不愛她們,但他卻首次品嚐到牽掛的滋味,
他無時無刻不想着:她們現在人在哪裏,正在做些什麼?
每每他以為自己即將找到她們,但傳回的消息卻又令人失望。
他一日日期待,卻總是一再落空,在這種漫長的折磨下,兩個冬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