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冷宅之後,程若希的淚水迅速落了下來,五百萬的支票捏在手裏,像火一樣灼痛她的手心。
這不但是她的賣身錢,更是她出賣親生骨肉的酬謝金,她把自己和孩子都當成貨品,全部賣給冷恕了。
她心中百感交集,一邊走着,一邊嗚咽啜泣。
她拿着這些錢,心中不免再次產生懷疑:她這麼做,真的對嗎?
然而當她到達醫院,看見祖母虛弱地躺在病牀上,脆弱的生命有如風中殘燭,隨時會被強風撲滅時,她又堅定起自己的信念。
她沒有做錯!祖母是她在世上最親的家人,也是一手將她養育長大的恩人,她不能失去最愛的祖母,只要能夠醫好她,她願意做任何事!
她拉開病牀邊的椅子坐下,輕輕握住祖母瘦骨嶙峋且佈滿皺紋的手,專注凝視祖母沉靜的睡容,默默地流淚。
她靜靜地守在祖母牀邊,直到天色逐漸明亮,才拖着僵硬的身軀走出病房。
她已經想到辦法,該怎麼告訴祖母她即將“失蹤”了。
下午,她提着大批營養品再度回到病房。
“奶奶!”程若希一進門就露出大大的笑容。“我又來看您了!”
“若希,你來啦!哎呀,奶奶都説不吃那些營養品了,你怎麼又買呢?”程老太太捨不得她把錢全花在自己身上。
“沒關係的,奶奶!”她笑着説:“若希喜歡奶奶多吃一點,奶奶要努力吃,吃胖一點,愈胖愈好。”“若希才應該多吃一點哪,奶奶喜歡胖胖的小女娃,可是咱們若希打小就喂不胖,這是奶奶最大的遺憾。”
“奶奶還嫌我太瘦?難道奶奶您想將我養成大胖豬才高興呀?”她摟着祖母撒嬌。
“沒錯!如果奶奶的寶貝若希變成大胖豬,那奶奶最高興。”程老太太呵呵笑着,臉色紅潤不少。“奶奶……”望着祖母慈藹的笑容,她忍不住眼眶泛紅。
她真的不能失去她!
她放作輕快地提高音調,愉悦地説:“奶奶,我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我已經跟您的主治醫生排好時間,下個月就要為您動手術了!”
“動手術?!咳咳——”程老太太迅速坐起,一時岔了氣而猛咳不已。
“奶奶,您不要緊吧?”程若希緊張地拍撫祖母的背。
“不要緊的!若希,奶奶不能動手術,我們……沒有錢呀!”程老太太緊張地阻止她。
“錢的事您不必擔心,我正想告訴您,我們實在大幸運了,有個公益團體叫做長青基金會,專門幫助心臟病患接受治療,他們同時還提供經費,補助沒有能力開刀的病人接受手術,那天有人告訴我有這個機構,我馬上去替您申請補助,結果他們很快就核准了。”
“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程老太太是病了,但可不糊塗,她不相信有人願意平白付一大筆錢,讓她動手術。
這是真的!奶奶,長青基金會的張小姐,還説等會兒要來看您——”
話還沒説完,敲門聲已響起。
“大概是張小姐來了,我去開門。”
程若希打開門,門外站着一個身穿白色套裝,年約三十出頭的女人。
“程小姐,你好!啊,您一定是程奶奶了!”她走到病邊,將掛在自己胸前的證件給程老太太過目。“我是長青基金會的執行秘書,我叫張碧英,關於您申請心臟手術補助的款項,基金會已經將款項撥下來了,您隨時可以動手術。”
“真的?”程老太太還是半信半疑,天下真有這麼好的事?
“是呀!所謂孝感動天,您的孫女這麼孝順,我們大家都很感動,當然要儘量幫助你們啦,要是換了其他人,光是核准就得等半年呢!”
“這麼説是真的了?”程老太太開始露出笑容。沒想到她幾年沒跟外界接觸,世上就多了這麼多好心人。
“是啊!所以您一定要好好打起精神,熬過這場手術,為了您自己、也為您的孫女撐下去。”
“我會的。謝謝你,張小姐!”
她的話再度燃起程老太太對生命的鬥志,她本來幾乎已經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我得先告辭了,我還得去拜訪幾位住院的病患。”張小姐準備離開了。
“張小姐,我送你。”
程若希將張小姐送到門外,瞞着祖母悄悄將五千元塞進她手裏。
“謝謝你的幫忙!”
“哪裏,你太客氣了。”張小姐笑得合不攏嘴,忙不迭將錢收進皮包裏。
其實她只是醫院附近,一間秘書事務所的秘書,早上程若希來找她,要她幫忙演一齣戲騙她祖母,並且答應事成後給她五千元酬勞,她半信半疑地來了,沒想到真有五千塊可拿。
“那我先走了,有需要再來找我呀!”
“請慢走。”
送走了張碧英,程若希回到病房裏,程老太太高興地對她説:
“若希,我原以為現代社會的人,都是冷漠無情的,沒想到還是有像基金會和張小姐這樣的好人,否則奶奶我大概真的沒救了,你説是不是?”
“是啊,奶奶。”程若希牽強地笑着。
程老太太才剛對人性重新燃起希望,但程若希卻已經對殘酷的人世徹底絕望。
因為事實上,根本沒有人會對她們伸出援手,除了她,沒有人會無條件幫助她祖母,她惟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程若希緩緩斂起笑容,困難地嚥了下口水。
“其實,我還有另一件事想告訴奶奶。”
“什麼事?哎,若希,你的臉色好難看,是不是生病了?”程老太太關心地望着孫女蒼白的臉頰。“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吧!”她撫摸自己消瘦的臉龐,發現自己的臉幾乎和手一樣冰冷。
“怎麼了?什麼事讓我可憐的小若希煩惱得睡不着?”程老太太心疼地問。
“奶奶,我可能要……暫時離開您一陣子。”
“為什麼?”程老太太驚訝至極,她為何無緣無故説要離開?
“是這樣的……您也知道我在大學裏學的是幼兒保育,今年正好從學校畢業,我們繫上的教授,介紹一份很好的工作給我,不過是在南部,我想機會難得,想好好把握,所以得南下到高雄去實習才行,大概要一年才能回來。”
“高雄?要去這麼遠呀?”程老太太悵然地喃喃自語。
孫女從小到大沒離開過她身旁,如今要獨自遠去高雄,叫她怎麼捨得?
“不過奶奶您放心,開刀那一天我還是會想辦法趕回來的,這麼重要的日子,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賠在奶奶身邊,幫奶奶加油打氣。”
程老太太笑着拍拍孫女的手,説:“要是奶奶知道若希回來了,一定能順利熬過這場手術的。”
“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趕回來的!”
她從皮包裏取出一支最新的行動電話,放進祖母手裏。
“奶奶,這是行動電話,因為您在醫院不方便打電話,所以我替您辦了一支,我自己也有一支,這樣不管您什麼時候想打電話給我都很方便,不怕找不到我。”
因為她不方便把冷宅的電話號碼告訴祖母,所以才想出這個辦法和祖母聯絡,這樣也不至於在她面前穿幫了。
“行動電話呀?”程老太太這輩子從沒用過這種東西,新鮮地摸索着。
“來,我教您怎麼用,您要學起來,這樣才能打電話給我喔。”
她拿着行動電話,細心地教導祖母如何使用。
時間一分一秒、毫不留情地往前走,轉眼間,太陽即將西沉……
下午六點鐘,程若希再度來到冷恕的豪宅,其實她大可逃走,但她堅持做人的基本原則,就是應該信守承諾,所以她依約來了。
“若希小姐,請跟我往這邊走。”
冷恕還沒回來,迎接她的是冷恕的管家温太太。
她是個年約四十出頭的婦人,人看起來挺和善的,她帶着程若希大略認識一下環境,冷宅大得離譜,程若希光是跟着她繞一圈,就差點迷失方向。
冷宅主屋是棟白色的建築,前後都有數百坪種滿綠草的庭院,後院有游泳池、網球場,屋內還有健身房和視聽娛樂室,不過好像很少使用的樣子,架子上連一部影片也沒有。她想冷恕若不是太忙,就是絲毫不懂休閒娛樂為何物。
“冷先生一個人,為什麼需要這麼大的房子呢?”她忍不住問。
温太太回答:“這點我就不清楚了,我們只是領人薪水的傭人,不過據説以前老夫人和先生住在一起,老夫人喜歡排場,堅持要先生買大房子。”
“冷老夫人也住在這裏?”
程若希嚇壞了,她不知道冷老夫人也住在這裏,她對自己即將孕育冷家的骨肉有何觀感?
“沒有的!”温太太有些好笑地望着她。“老夫人早在好幾年前就過世了,所以請你放心,她已經不在這裏了。”
“嗯……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來這裏嗎?”程若希羞窘地問。
“我知道,先生大略提過。”温太太看她難為情得幾乎快無地自容的模樣,忍不住笑着説:“你不必覺得不好意思,我相信你這麼做,一定有你的理由,我快五十歲了,什麼樣的風雨沒見過?我不會為了這種事瞧不起你的。”
“謝謝你,温太太。”她的寬厚與諒解,讓程若希感動得掉下眼淚。
如果她已經墜入地獄,還得承受他人鄙夷的目光,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我猜你大概還沒吃晚餐吧?”
“呃,還沒有,我不餓。”她哪有心情吃東西呢?
“不吃點東西是不行的,萬一餓昏了那怎麼得了?”温太太帶她往餐廳的方向走去。
她讓程若希在長形的餐桌前坐下,然後要廚子馬上做一份餐點給她。
熱騰騰的食物,吃在程若希嘴裏,暖在心裏,又讓她有種想哭的衝動。
她從小沒有母親,但她想她若是有母親,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她幾乎一整天沒吃東西,直到又香又熱的食物送進了嘴裏,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餓。她將廚子準備的餐點,吃得一點不剩,温太太見了滿意地點點頭説:
“這才對嘛!來吧,我帶你到先生的房間去。”
程若希忐忑不安地跟着她來到二樓,温太太邊走邊向她解釋。
“二樓基本上是屬於先生的私人區域,除非打掃和先生的吩咐,否則我們不會隨便上來,你如果喜歡安靜,可以待在二樓,我們就不會隨便上來打擾你。”
“我知道了,謝謝你。”她感激温太太的體貼,有時候她的確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到了,就是這裏。”
温太太推開一扇門,打開燈,領着她走進去。
程若希張着驚訝的小嘴,跟着温太太步入門內,她首先注意到的,是這個寬敞得像客廳的空間。
“好大的房間!”她訝異地轉頭四處張望。
難怪他很少使用一樓的娛樂設備,因為基本上這個房間裏什麼都有,還有一台四十寸的投影螢幕。
“啊,還有陽台!”她看到半透明落地窗簾後,有個空中樓閣似的精緻陽台,立刻打開那扇落地窗走到陽台上。
可惜天已經黑了,否則若是從陽台上望下去,視野一定很棒。
陽台上還擺置了一套白色的户外餐桌椅,一大早聽着鳥嗚在這裏用餐,一定很有情調吧?
“冷先生真懂得生活情趣。”程若希獲着餐桌的玻璃桌面,低聲感嘆。
温太太只是苦笑,沒有殘忍戳破她的幻想。其實冷恕從來不曾坐在這裏用餐,他絕對不是那種浪漫的人。
“天都黑了,冷先生還沒回來?”她並不是想他,只是想知道,什麼時候是她的受刑時間。
“先生回家的時間不一定,有時候早,有時候晚。沒關係,你在這隨便看看,如果累了,就先洗個操上牀休息。”
温太太説完便先下樓去了,程若希一個人站在陽台上,望着天際逐漸升高的明月及星子,心中更加惶恐忐忑不安。
這麼晚了,他大概快回來了吧?
想到接下來即將面對的親密關係,她便感到畏懼不已。
這幾天她曾利用時間,到書局去翻閲了一些相關書籍,她大略知道他將會怎麼做,但還是覺得恐懼不已。
聽説第一次都很痛,她真的能熬過去嗎?
一道冷風不知從哪裏刮過來,讓程若希陡然瑟縮了一下。
深夜一點,冷恕微醺地回到冷宅。
打從下午開始,他就坐立難安地等待夜晚的來臨,這樣迫不及待的自己,令他深深唾棄,於是下班後他故意到酒吧喝酒買醉,一直到深夜才返家。
他穿過空無一人的大廳,沿着迴旋階梯跨上二樓,然後踩着無聲無息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卧房。温太太做得很好,他想看見的人,已經安適地在他的牀上熟睡着。
她穿着白色的睡衣,領口綴着可愛的蕾絲花邊,小手放在枕上,玫瑰般的雙頰泛着紅暈,嫣紅的小嘴微微開啓,顯得睡得相當熟。
冷恕情不自禁伸出手,貪戀地輕撫她柔嫩似嬰兒的臉頰。
他不知自己看了多久,直到猛然驚醒,才發現自己居然像個傻瓜似的,看她看到痴了。
他居然站在牀邊,看一個女人的睡相看呆了,要是傳揚出去,鐵定叫人笑死!
他憤怒地扯下領帶,轉身走進浴室淋浴。
衝過澡,擦乾頭髮,他穿上舒適的睡褲回到卧房,熄掉牀頭的燈,翻身上牀睡覺。
即使在極端不悦的情緒中,冷恕仍然放輕動作,連上牀都特別小心,惟恐吵醒她。
然而當他躺在牀上,才猛然想起她是來為他生孩子的,而他居然為了怕吵醒她小心翼翼的上牀,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笨蛋!
她究竟對他施了什麼魔咒,讓他一再為了她,做出完全不像他會做的事來?
“可惡!你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何必在乎你的感受?就算你睡着了,仍然得為我孕育子嗣!”
自我唾棄的情緒令他低咒一聲,猛地掀開溝被,翻身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