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寄風在密道內直奔,一連穿過數道石門,都已大開,更讓陸寄風驚心。若是吉迦夜已不在密室之內,或是已經被殺,拓文被盜,那麼會有什麼後果,也是他難以預料的。眼前已是最後一重石門,微弱的燈光透了出來,陸寄風更加倍小心,靠着牆緩緩滑近。石室內,吉迦夜瘦小的背影依然趺坐在地,低着頭,瘦骨嶙峋的背部隨着微弱規律的呼吸起伏着。陸寄風略一放心,踏上前道:“大師你……”才一出聲,吉迦夜便是一震,轉過身道:“小心!”陸寄風見到吉迦夜的樣子,簡直是觸目驚心,但就在他還來不及想通怎麼回事,眼前黑影一閃,一道陰冷的掌氣已撲面襲來!“啊!”陸寄風連忙閃身避過,那黑影順勢往外竄去,陸寄風緊追在後,竟看不清那人影的樣子!那人渾身像蒙着一層晦暗的黑氣,陸寄風追着他時,感到胸口煩惡,想道:“看來此人的掌風有毒!”就在他這麼一想之際,那人竟陡然停步,陸寄風氣息一窒,對方掌氣襲體,對準了陸寄風的腹部要害,陸寄風變掌為指,往他的頭頂百會穴疾點,他連忙收掌,又翻身便逃。這樣一有機會就打,發覺不妙就逃的作風,顯然並非正人。陸寄風止步,雙掌蓄氣,將一道雄渾的真氣襲向了他!這一掌氣功端的是開山裂碑之威,不料那人竟消失不見,這一道掌氣整個打穿過去,轟隆之聲,是入口的牀板被擊碎的聲音,看來寇謙之的房間已經被陸寄風這一掌給打穿了。陸寄風愣在原地,那人硬是消失不見,他並非被像其它舞玄姬的手下那樣,被擊散陰魄而消失,而是突然間就不見了。陸寄風不假思索,轉身奔回密室之中,吉迦夜整個人倒卧在地,本來就乾瘦的身體,變得更瘦更小,簡直像所有的精氣都被吸乾了一般。當吉迦夜回頭叫陸寄風小心時,陸寄風就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此時再看,仍感到十分可怕。吉迦夜的瞼變得蒼老無比,乍看之下有如殭屍,而黝黑的膚色在黑裏卻透出慘白來,更顯得油盡燈枯。陸寄風扶起倒在地上的吉迦夜,吉迦夜的嘴動了一動,像想講話,陸寄風已將他負在背上,道:“出去再説!”陸寄風奔出通道,許多聽見聲音的道上們已經趕了過來,見到陸寄風揹着一個狀若骷髏的老人竄出密道,都吃了一驚,連忙退開許多步。陸寄風足底聚氣,便住外奔了出去,身俊才傳出道十們的大呼小叫,不過也很快就被陸寄風遠遠地甩在身後了。及巨荒野,陸寄風放下了吉迦夜,擔心地問道:“大師,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他揹着吉迦夜奔馳時,已感覺到吉迦夜氣息急短,上氣不接下氣,簡直是虛弱之極。吉迦夜的聲音有點乾啞,道:“我……我專心地想着拓文,終於想通了文義,可是因為太過專注,竟沒注意到……有人接近,他……一出手便制住了我,將我的骨節都給定了,我被他的掌力斷傷了全身筋骨、五臟,今後再也……無法施展神變……一陸寄風震驚得説不出話來,再也無法施展神變,那不就是被廢了武功之意嗎?陸寄風忙問道:“您可見到他是誰?為何能闖入密道之中?”吉迦夜搖了搖頭,道:“什麼都沒看見……那人從背後制住我,出手十分陰險,而且拓文也被他搶走了……”陸寄風呆立着,作不得聲。自己還是來遲了一步,雖保住吉迦夜一命,卻讓他成為廢人,也遺失了珍貴的拓文。如果入密道欲殺吉迦夜之人是弱水道長,雖然不無可能,但是本來拓文就是他親自弄來的,他又看不懂,搶取了也沒意思,弱水道長應該不會行此無謂之事。但是除了他之外,又還有誰會通曉進入密道的方法?陸寄風問道:“大師已經譯出拓文?”吉迦夜虛弱地點了點頭,指着腦袋,説道:“貧僧記在這裏,拓文遺失了……也不要緊。”但那篇文字終究是個重要的證據,既然被盜,除非陸寄風能找到刻下此文的地點,親眼見到整篇原刻。陸寄風此時心亂如麻,可是武功盡廢的吉迦夜並無慌亂之色,陸寄風也不禁佩服他的定力。陸寄風勉強鎮定下來,道:“如今只有大師您知道拓文的內容,或許對方本想挾持您,卻被我所阻而未能得逞。”吉迦夜道:“背後傷我之人,武功絕非泛泛,貧僧已油盡燈枯,無力對付他了。不如貧僧將拓文之意先告訴陸施主,若是貧僧將來落入那人手中,也絕不會吐露半字。”陸寄風道:“大師説哪裏話來!陸某雖不才,也不會再讓大師落入魔爪!”話雖如此,他自己現在是個被通緝的囚犯,要保護一個虛弱的老人,談何容易!陸寄風心中盤算一回,拿定了主意,道:“有個地方可以暫保大師的安全,只不過要請大師委屈了。”吉迦夜點頭道:“一切聽憑陸施主安排。”陸寄風再度背起吉迦夜,這回卻是趕回地牢之中,現在他的藏身之地,就屬這裏最為安全。在拓跋燾心意未明之前,是不會有人專程來地牢找陸寄風的。陸寄風出牢時神不知鬼不覺,再度回去,依然輕易地閃過獄監的眼睛,伸手便扳彎了牢門,與吉迦夜兩人—同進入,並重新把牢門再安置回原位,外表看來那門一點也沒變,但只要以小兒之力隨手一推,那門就可以被推倒。吉迦夜也沒想到陸寄風所説的地方,會是地牢,頗為驚奇地張望着,見到地上還躺着一具屍體,更感奇怪。陸寄風的眼光掃到無辜被殺的仇復,計上心來,道:“此人與我同監一囚,大師您不妨暫且取代他。”吉迦夜不置可否,陸寄風上前正想將仇復的屍體拖至暗處藏着,一動他微顯冰涼的身體,赫然發現他並未死,還有呼吸。可是袖箭刺入眉心,八成也活下了了。陸寄風感到有點難過,本想以己血救他,但是想到他不知犯了什麼法,善惡不明,且最終依舊要被王法處死,若是以自己的血延長他的生命,只是增加他在此受苦受難的時間而已。陸寄風低聲道:“仇兄,請你安息吧。”便伸手拔出刺在眉心的銀劍,血汩汩地流出,分劃在仇復的臉上。陸寄風以箭簇的利刃慢慢地刮下仇復臉上的鬍髯、亂髮,不久便刮下許多,再沾着血細心地黏在吉迦夜臉上,這細功費了他大半個時辰,等吉迦夜被改造成一個滿瞼亂髮亂須的囚泛時,陸寄風也已累得滿頭大汗。陸寄風將鬚髮已被颳得差不多的仇復拖至角落,才發現他五官端正,原本應該長得頗為英俊,而且他年齡也很輕。這樣的男子怎麼會犯了死罪,毀在這裏,實在教人想不通。陸寄風剝下仇復的衣服,幫助吉迦夜套上,眼前的老人果然變成了狼狽的囚犯,此地燈光又暗,誰也不會看清楚他的真面日。陸寄風低聲道:“此人名叫仇復,以後晚輩就這麼叫大師您,免得被查覺了。”吉迦夜“嗯”地應了一聲,雖然看起來可以應付一陣子,但獄中黑暗濕臭,吉迦夜現在又十分虛弱,這裏也不宜久留,否則早晚要與仇復一樣病重瀕死。吉迦夜嘆了口氣,道:“想不到……貧僧一時大意,竟會根基全失!百年苦修,都化作鏡花水月,真是業力不可違,劫數不可逃啊!”陸寄風聽了也感到沉重,吉迦夜的下場,隱隱讓陸寄風知道要對付舞玄姬,甚至意向不明的弱水道長,絕對比他所想像的要艱困危險。為何吉迦夜的藏身之處會被知曉,為何一再落入陷阱?舞玄姬與弱水道長早年精心佈下的羅網,已一步一步發揮了功用,讓陸寄風總有着不知從何施展的感覺。在這樣的氣氛下,要維持着冷靜去揣摩出舞玄姬或弱水道長的下一步棋,見招拆招,實在不易。陸寄風雖不是急躁之人,對於自己能否頭腦清晰、不為外力所動地做出正確的判斷,踏出正確的每一步,他也完全沒有把握。看陸寄風凝重的神色,吉迦夜反而和靄地説道:“陸施主不必心焦,通明真人會將任務交付予你,必是認為你有這份能耐。再説,貧僧已解狼文之意,對施主或許真的有所幫助。”他的安慰令陸寄風精神略振,道:“石室狼文所書,是何深意?為何魏帝秘傳不彰?”吉迦夜看着陸寄風,道:“當然秘傳不彰,石室之文若是讓外人得知,恐怕魏國也難傳下去了。”陸寄風一怔,道:“這……卻是為何?”吉迦夜道:“那是魏帝的祖先書寫的。”“魏帝的祖先……?”“並不是人類,而是被舞玄姬傳了靈性與法力的畜牲,是狼!”陸寄風張大了口,幾乎不敢相信耳中聽見的,拓跋皇族不是人類?而是狼的後代?吉迦夜道:“這篇拓文,就是在狼穴裏,由那匹受了機緣的狼所寫的。文意大約是説:‘我所居住之處,去代都四千五百餘里,完水之東,弱水之南,大鮮卑山之基。我所居之穴,南北九十步,東西四十步,高七十尺,室有狐女為神,啓我靈知,與我配育,使我同具人智。女神許我生子如人形,建立疆土,統幽都之北,廣漠之野,世世為君長,建為大姓。生子詰汾,全人之軀。女神啓我:此土荒遐,未足以建都邑,遂徒。此穴乃我族出生之地,至為神聖,子孫告祭之,則佑爾!’”陸寄風目瞪口呆地聽着吉迦夜冷靜地背頌出石室之文的內容,那匹被舞玄姬傳了修道機緣的狼,與舞玄姬生下人形的後代,取名詰汾,然後便聽從舞玄姬的指示離開這個狼穴,往南遷徙。詰汾的子孫漸漸地結親於大族,直到如今建立國土,幾乎要統一北方,虎視南疆。陸寄風對於魏的國史完全不知,可是這張石室之文被魏帝們珍重傳嗣,豈不是因為它的訊息至為重要?石室之文末尾,囑附子孫要回到舊處祭拜,可是陸寄風並沒有聽説魏國有這樣的習俗,可能是沒有人能解讀這篇拓文,所以魏帝們並不知道先祖要他們回去祭拜,好明瞭自己的出身血脈。但也有可能是先帝們都太過於短命,國事又沉重,因此部來不及完成此願。陸寄風義猛然想到:他所知道的魏國先帝,壽命都短得離奇,之前的明帝拓跋嗣,只活了二十二歲;再之前的道武帝拓跋珪,也只活了三十九歲;更之前的就不是陸寄風所能知道的了。難道是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人類,所以壽命比普通的狼長,但是卻比人短?舞玄姬賜予拓跋氏靈性,利用他們為自己建立了這個龐大的國度,稱她一聲仙后,並不為過。這麼多皇族將她敬若神明,視為最高信仰,這種信仰是完全不可動搖的。但是,許多信仰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魏國的貴族世代信仰舞玄姬,或許也不明白魏帝竟不是人類。如果這個秘密被揭穿,還有人願意事奉畜牲嗎?胡漢之隔已經令許多人不能接受,更何況人畜之隔?這篇石室之文,何止能動搖舞玄姬,真的還能動搖魏的國本!陸寄風深吸了一口氣,道:“茲事體大……請大師善隱此秘,勿為第三者知。”吉迦夜道:“貧僧理會得。”然而,陸寄風與吉迦夜話才説畢,身邊便傳出了極低的一聲冷笑。那笑聲貼壁傳出,震動人心的低沉聲音説道:“兩人知道,已經太多餘了。”陸寄風眼前的虛空之中,赫然出現高大剽健的身影,渾身隱約蒙着一層黑氣,似幻似真,漸漸地形態趨定,整個人就像一座山一般,巍立在陸寄風面前。他身長至少有九尺,威猛的身軀披着刺繡華麗精緻的黑袍,光禿的頭上,額間刺着有如獅影般的美麗青色紋路。瞼孔線條深刻渾厚,有如雕像,右耳串着繁麗的黃金耳璫,垂至肩上。整個人在無比的貴氣之中,更瀰漫着難以言喻的邪氣。一見到他,陸寄風便產生一種強烈的直覺,他感到就是這個人偷襲吉迦夜,並且奪走拓文。吉迦夜見到他,聲音幾乎啞了,道:“你……你果然沒死,獅子……?還是貧僧應該稱你雲無識?”雲無識發出低沉的笑聲,道:“我乃聖女右護法,怎可能被你這一介凡夫所殺?我命如恆河之水,永遠不絕。”吉迦夜道:“哼!火爐中的殘雪,也敢妄比恆河!獅子,你們這些妖黨由佛國竄逃東方,還能再逃往何處?”雲無識深刻威嚴的臉上,只帶着極為不屑的冷笑,微仰着臉睨視他們。吉迦夜已失去武功,不足為慮;陸寄風雖然高強,在未逢敵手的雲無識眼裏,卻也不過是個凡人,不值得當一回事。陸寄風加強了戒備,道:“是你傷了大師,奪走石室之文?”雲無識的目光掃向陸寄風,道:“方才未及殺你,只是讓你殘喘片刻。”“真是誇口!”陸寄風不敢大意,話聲方出,指間劍氣已往雲無識的眉心刺去!他由吉迦夜口中知道雲無識根基絕世,連吉迦夜都苦戰了他九天,猶未能取他性命,自己若是不使出極招對付這魔物,是不可能有任何勝算的。陸寄風的指劍甫至,雲無識身子如光影一閃不見,劍氣嗤地一聲刺向虛空,而云無識已經赫然又留在原位,竟像根本就沒有移動過一般。陸寄風接連數招氣劍,便全包圍住雲無識的所有要害及出路。同時左掌拍出,暴喝一聲,拍向雲無識!誰知雲無識的身體,竟當中裂為兩半,陸寄風掌力落空,身邊已驟覺風緊,雲無識的兩半身體左右兩掌,往不可思議的方位擊向陸寄風的前後兩面!陸寄風一時竟無處可退,碰地一聲,前後各中一掌,簡直像被兩座山壓中前胸與後背,胸腔間幾乎要被壓碎!陸寄風口中鮮血狂噴,濺灑在污牆之上,踉蹌跌後數步,往後仰倒。雲無識已迴歸原地,依然偉岸而立,鄙視地看着陸寄風。陸寄風很快地調息運氣,將逆亂的真氣導回正途,與雲無識隔着數尺對峙。雲無識見他沒破這兩掌打扁,還好好地站着,眼裏也露出一抹驚佩之色。甫一交手,陸寄風就被雲無識輕易擊中,主要是因為當陸寄風看見他居然當中化作兩半,—時之間太多震驚,來不及反應之故,陸寄風不禁想:“這是什麼妖術?”但既然吉迦夜曾對付過他,那麼就算再奇特的武功,也必然有破解之法。遇上這樣的強手,陸寄風專心尋思對付他的法子,心無旁騖,凝神以對。陸寄風與曇雲無識的雙眼對望,不敢稍微移開。雖然雲無識的身形偉美,乍看之下有着令人心折的風采,但是眼眸卻才是真實面目的呈現。陸寄風在他冰冷的眸子中,只看見輕視、狡獪,以及深劉的卑惡靈魂,令陸寄風感到極度的厭惡。雲無識道:“南人,你不是我的對手。”陸寄風道:“你盜石室之文時,落荒而逃,是不是對手還很難説。”雲無識笑道:“多讓你活片刻,你便小看了我?呵!真是幼稚可笑!”雲無識緩緩地走向陸寄風,陸寄風的眼睛仍緊盯苦他,腳步緩然往後退卻,雲無識更生輕敵之心,暴喝一聲,口中發出的雷霆震得地面一動,差點把陸寄風整個人往後掀倒!陸寄風身子一晃,便又立穩,雲無識已得意地大笑了起來。這一聲叱吒之中並無傷人之威,他只是想威嚇陸寄風而已,陸寄風自然不會被這虛張聲勢所震懾,反而對雲無識的自大感到可笑。陸寄風掌中暗自蓄氣,算準了自己這一掌突出,雲無識可能會閃避及還手的連續九個步驟,便雙掌呈圓,身勢略屈,雙掌推出,包圍住雲無識的退閃方位,同時已繞至他身俊,雙掌匯圓,拍向雲無識的背心!誰知雲無識竟又消失不見,陸寄風大驚,這一掌擊至一半,連忙收回,他直覺想到雲無識是以快到他看不見的身法溜開,便本能地轉過身防備雲無識的背後偷襲。誰知他—轉身的同時,後頸已被猛然砍中!陸寄風眼前一花,整個人在中空中被摔了兩三圈,才重重地跌倒在地,頸部痛得他頭昏眼花,好像腦袋被搬了家一般。幸而陸寄風尚未被擊中之時便已有警覺,這一手刀砍下,他已順勢往前略傾,消去了不少力道,才沒被打得腦漿迸裂。饒是如此,陸寄風這下子也眼前漆黑一片,什麼也無法想,整個人動彈不得了。他聽見雲無識得意的大笑,卻全身發軟,連動根小指都難。吉迦夜拖住陸寄風的手,將他拉至一旁,擋在自己身前,道:“獅子,你的黔驢之技,不過如此嗎?”雲無識輕蔑地笑道:“如此已將他打平在地,你還要瞧他何等的死狀?”吉迦夜道:“貧僧對死狀沒什麼興趣,倒是你若想見識真正的高手,我可以讓你開一開眼界。”雲無識忍不住發出一連串的大笑,道:“哈哈哈……真正的高於?就憑他?還是你?”吉迦夜道:“貧僧説的真正高手就是他。貧僧的神變,與陸施主的絕世武功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甘拜下風。別忘了你曾是貧僧的手下敗將。你如果能打敗他,那麼貧僧如今敗在你手中,可以説是心服口服了。”陸寄風迷糊之中,聽見吉迦夜居然在幫自己大吹法螺,不由得苦笑連連。事實上自己與吉迦夜也總是打成平手,哪裏談得上什麼微不足道、甘拜下風?不過吉迦夜會在他被打得動彈不得時,説出這樣的話,必有他的主意,只是陸寄風現在還聽不出來罷了。然而,就在這時,陸寄風查覺出吉迦夜放在他背俊的手指,正在輕划着他的背部肌膚。陸寄風一怔,漸漸感覺出吉迦夜的手指不是亂動,而是在寫字。原來他把自己拖到一旁,是為了以自己的身體掩飾他寫字傳話。吉迦夜聰敏過人,一心能夠二用,甚至能雙手同時以不同的兩國文字寫出兩篇主題不同的文章來,此時一面與雲無識應對,一面寫字傳話給陸寄風,對他來説只是小事—件。吉迦夜寫的是:“城外初戰,汝曾取藥而服,功力大增。”陸寄風猛然想起:自己身上還有寇謙之所給的五石丹,雖然寇謙之敵友不明,可是五石丹的威力,他是領教過的,怎麼現在忘了?雲無識哼了一聲,道:“當初我並未敗,是你僥倖!”吉迦夜道:“僥倖也罷,打敗了你也罷,你被貧僧斬首,是西域十六國盡知之事,除非你能在西域諸王面前殺了貧僧,否則“獅子比丘死於羅賓僧吉迦夜之手”,便是世所公認。”雲無識怒道:“我現在就扭斷你的狗頭,傳送西域八表!”吉迦夜道:“呵,貧僧已是這副老態,你以為將這顆老頭顱傳送天下,就能顯示你的威望?只不過讓人取笑,原來重生的獅子比丘,殺死了一個沒有武功的老頭,就得意非凡得大肆宣揚了!哈哈!你可真是寶刀未老,威風不減當年呀!”雲無識怒道:“你……你的武功也是被我廢的,可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吉迦夜攸然道:“話是如此,那麼你要對多少人解説一番?還是在貧僧的首級旁,附上詳細的説明一份?為保證所有佛國之人都看得見,你最好再備上幾名説唱之人,演成故事,見人就表演一遍,或許可略為雪恥,恢復你的武名。”雲無識臉色鐵青,默然不語。他是十分要面子之人,當初因為舞玄姬不在,沒有主人約束他,因此他縱情酒色,夜御百女,功力大為退步,才會敗於吉迦夜之手。也因為當初瞼丟得太大,他無顏重回西域,便待在涼國。以他的能力,當然很快便縱橫—時、直到後來舞玄姬操縱拓跋氏建立了魏國,他見到舊主沒死,又連忙回頭找過舞玄姬,重輸赤誠。舞玄姬對他的底細知之甚詳,倒是並未怪罪,命他繼續留在北涼,隨時候命。就在吉迦夜和雲無識説了這麼多話之時,已經在陸寄風背上寫了不少字,陸寄風專心地每個字都辨了出來:“獅子擅於幻象,蠱亂汝心。汝只管信己所覺,擊其要害,勿惶恐而縮。若幻為無形,其動不離其影,可捉影而攻。”陸寄風恍然大悟:“原來他的消失是幻術,人還在原地,只要我盯着他的影子,就可以看出他的去向。”而吉迦夜的話令雲無識又氣又急,沉聲道:“老僧只會耍弄嘴皮,以為這樣我就不會殺你了嗎?”吉迦夜道:“殺我不能增加你的威名,但也不能讓我對你服氣,除非你打敗中原第一高手,我才相信當初我打敗你只是僥倖。”雲無識冷笑道:“我聽説中原第一高手,是通明真人司空無,不過……嘿嘿,他是否還在人世?恐怕是個問題。而他?”他瞧了倒地不起的陸寄風一眼,只從鼻間哼出一口氣,道:“他已經是待宰的魚肉,你在説什麼廢話!”吉迦夜道:“他是通明真人的閉關弟子,會像你所見這樣膚淺嗎?”雲無識道:“你眼睛睜亮,看看他怎麼死在我手中!”雲無識舉掌便要襲向陸寄風之軀,陸寄風頓覺胸口一窒,雲無識這一掌打下來,自己應該會死吧?不過服了天嬰之後的自己並不容易死。難道吉迦夜想激雲無識殺了他,好讓雲無識離開此地,再等着陸寄風活轉?這倒是個好計。但吉迦夜怎麼會知道自己不死的事呢?他並沒有對吉迦夜説過這一點,因為那是陸寄風不願意想的事情。他並不覺得不死是件好事,反而每當想起這樣的體質,心中就感到沉重。雲無識的掌氣卻及時止住,又收了回去,冷冷地説道:“老賊禿,你想騙我中計?”吉迦夜安然道:“我騙你什麼?就如你所説,他現在完全無力反擊,你怎麼不趁這個機會殺了他?”吉迦夜越這麼説,雲無識就越不相信陸寄風真的無法反擊,或許陸寄風躺在地上,就是在等自己靠近,使出什麼方法對付他。雲無識反往後一退,傲然道:“你把他的頭割下來,我饒你不死。”吉迦夜奇道:“這是為何?”雲無識道:“聖女老人家要他的頭顱,你已經廢在我手中,我殺不殺你都是一樣!”吉迦夜笑道:“哈……你説得沒錯。貧僧雖殺過不少邪魔外道,陸施主卻是個仁人君子,貧僧不忍殺他,還是請你你親自殺掉中原第一高手。”雲無識道:“你竟寧願與他一起死?”吉迦夜嘆道:“這是無計可施,你快動手吧!若你能殺了他,貧僧就相信你是真正的第一人,當初貧僧是僥倖勝了你。”吉迦夜一再地激雲無識出手,讓雲無識認定了陸寄風絕對有什麼詭計,遂雙足微震,整個人便凌空浮起,趺坐於半空之中,雙掌合十,一副安閒之態,道:“哼,你不必激我,我想領教所謂的中原的第一高手,有何能耐!你叫他起來,與我正面一決。”吉迦夜嘆道:“可是你……”雲無識喝道:“不必廢話!”吉迦夜只好拉着陸寄風,讓他坐起。經過他們這番智鬥,陸寄風已能動彈,被吉迦夜一拉就坐了起來,吉迦夜拉着他,看似只是拉他坐起,其實卻是反扭陸寄風的手臂,同時以特殊的指法捏抓着他的腰、背,他所拉捏之處,都讓陸寄風感到十分疼痛,不知道吉迦夜這是在幹什麼,但是他很快就發現:吉迦夜並不是隨便亂捏他,吉迦夜的手指、腕部等地都用上了推揉之力,被硬扯及捏過之處,竟筋骨大暢,就連反扭俊再放開的於臂,都像靈活了許多。陸寄風暗自驚異,想道:“這又是什麼通筋理氣之法?”天竺早在婆羅門教之時,苦行僧便已發明出瑜珈術,使受到極大苦楚的身體,立刻復元。雖然佛教興而婆羅門教式微,瑜珈卻還是文化的一部份,而留存了下來。吉迦夜拉起陸寄風之時,便以瑜珈的手法助他通暢經脈,這與中國的氣功通暢經脈方法不同,而效果各有千秋。陸寄風對吉迦夜反激雲無識之計,心領神會,便故意不理會雲無識,以虛弱的口吻道:“多謝大師相救。”吉迦夜雙手按着陸寄風的肩,道:“陸施土,此魔欲取你的首級,你可得加意小心了。”陸寄風暗中取出一丸五石丹,説道:“我曉得。”他正打算趁着背對雲無識之時,將五石丹服下,雲無識卻已覷見陸寄風似有動作,喝道:“你在做什麼?”雲無識一掌擊去,陸寄風急忙回掌接下這一道氣勁,兩人的掌氣相格,均被震退,而陸寄風手中的五石丹也飛散了出去,不知落在何處。雲無識叱道:“你們果然在搞鬼!”只見雲無識兩掌如電,狂濤般的內力一波一波擊向陸寄風,陸寄風身處掌氣之中,不斷地以自身真氣運使推移雲無識之功,牢房內的茅草等輕柔之物被這股內力牽動,在半空中旋轉疾飛,順着陸寄風周圍的氣流轉出了漩渦。但這都是雲無識之力,陸寄風只是中心的一個軸而已。雲無識的掌風越盛,繞着陸寄風轉的氣漩就轉得越快,陡然陸寄風口發叱吒,身子往前傾去,便挾着巨大的氣勁轟向雲無識!這宏闊之氣,有如一堵巨牆般迎面傾去!雲無識竟硬是雙掌迎擊,將這股力量又推回陸寄風身上!陸寄風的身子在半空中輕飄一轉,順着氣勁而動,有如狂風中的一片落花,優美地緩緩飄落,全然無傷。陸寄風學習上清含象功以來,越來越體會順勢之要締,總是藉對方的力量而行動,讓對方反而找不到他的破綻。而這樣的對打方式也正好符合他不愛動武的個性。陸寄風一落地,反手便拆下一條圍欄,握在手中為劍,身子剞立,便遞劍刺去,遊絲劍法的起勢攻向雲無識。他以棍為劍,又讓雲無識吃了一驚,但是卻不以為意,隨手拆招。陸寄風手中是棍,但靈活飄然,矯矯靈動。吉迦夜只見到陸寄風手中光影翩連,千絲萬縷的劍氣在雲無識周身遊走,雲無識有如被飛鏈困鎖的巨獸,雖張牙舞爪,但始終脱不出劍氣包圍。旁觀的吉迦夜暗喜,想道:“陸施主的劍法果然高妙!”不料雲無識驟然間眼中精光一閃,抓起鬥蓬疾揮,陸寄風長棍刺至,與鬥蓬相格,鬥蓬下的刀刃力道透過,竟削去了一截木棍。只見雲無識靈活地揮動衣襬,陸寄風手中長棍扦格進退,有如黑鷹激鬥巨蟒一般,或飛舞騰躍,或竄升疾撲,互有進退。然而鬥蓬底下的刀刃畢竟鋒利無比,與木棍相觸幾下,陸寄風手中的木棍已經一寸一寸地削斷,最後只剩下手中不到五寸的一小截了。陸寄風手勁一透,殘棍化作片片碎木揮向雲無識,雲無識鬥蓬一檔,木屑紛紛打在鬥蓬上,落了下去,沒傷到雲無識分毫。雲無識緩緩地放下鬥蓬,冷笑着道:“想不到有人習得司空有的劍法,很好!很好!”陸寄風吃了一驚,道:“你……你怎知司空有的名號?”雲無識笑道:“我何止知道她?我還親自打敗了她,讓她拜服在我的腳下!”陸寄風道:“此話怎講?”雲無識道:“你就親自到地府去問她吧!”説完,雲無識身上金光一閃,化出無邊巨光,陸寄風正欲掩目,吉迦夜已喝道:“別遮眼,這是幻覺!”陸寄風警覺,若是閉目,不就等於束手待宰了?但是高手過招,只要一瞬間的失神,就代表死亡,陸寄風欲掩目的一瞬間,雲無識的內力已經襲至,陸寄風目不轉移,在大放光明、一片白茫之際,看見地上一團黑影,而知道那就是雲無識所在的位置,卻已被雲無識一掌擊中,整個人遠遠地飛了出去,以血肉之軀,一連撞穿了兩道土牆,像是摧枯拉朽般,背部重重地撞在第三面牆上,第三面牆也被震得危危欲穿。地牢中的死囚們打從陸寄風與雲無識激鬥之時,都嚇得抱頭縮在角落,沒有人敢探出來多看,此時陸寄風被打得穿破兩牆,更是讓他們魂飛魄散,根本就不敢相信。陸寄風聽見自己的骨斷之聲,他也沒時間再感覺疼痛了,趁着雲無識追擊而至的短暫時間,陸寄風已又取了顆五石丹,服了下去。而地面上的黑影也已逼至,陸寄風急時撲地滾開,背後轟然一響,那道牆已被應聲擊破!金光驟失,雲無識立在被打出大洞的牆前,笑道:“吉迦夜老賊,你看清楚!天下第一的高手,就將死在我的手中!”雲無識發出虎嘯,身子一弓,雙掌成拳,往陸寄風身上撲去!陸寄風丹田湧出源源不絕的真氣,雙掌拍向撲來的雲無識。雲無識巨大的鐵拳整個迎上陸寄風的兩掌。他本以為陸寄風的雙掌會被他的拳頭硬生生給打得雙臂盡碎,然後全無招架之力地任由他凌虐至死。不料他的雙拳“撲”地一聲,打在陸寄風雙掌之上,竟渾身一震,身子在半空中頓了一秒,接着便感到反撲回來的沉重真氣,將他整個人撞摔出去。雲無識口吐鮮血,被擊飛出數丈,陸寄風翻身反擊,雲無識眼睛一化,急忙隱身避拳,但隱了身的他,仍被結實地在胸、腹各被拍中兩掌,口中更是血瀑狂噴。他驚覺陸寄風似乎已經不被他的隱身幻術所騙,只好踉蹌地現身,及時一揮斗篷,斗篷底下的利刀嗤地畫破陸寄風胸前衣裳。陸寄風退躍一閃,趁此時雲無識也重新立穩了身形,眼前一黑,陸寄風竟已逼至眼前,一掌已離他不足半寸,結結實實地打在他的腹上!雲無識只來得及運氣相抗,卻還是被擊退十丈之遠,好不容易站穩,已是神智有點恍惚,雙腿也像失去了力量似的,再不逃走,恐怕就要死在陸寄風的下一掌了。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麼陸寄風受了他那麼多掌,立刻就半點事也沒有,還能發出如此威猛的掌氣,幾乎要取了他的命?陸寄風立在十丈之遠處,將上清含象功運轉於周身,自身的真氣將周邊氣流牽動變化,令陸寄風整個人像被罩在一層雲霧裏一般,身形飄渺,似有若無。但在一團渾沌之中,卻又隱隱若雷霆將至。只見陸寄風身形一動,這股挾風帶雷的巨大真氣,以壓天之勢傾向雲無識!雲無識已受數掌,全身痛苦不堪,哪裏敢再硬接這一掌?隨手抓起兩名死囚,拋向陸寄風!同時雙掌畫出方圓,封住了前關,並飄然往半空一躍,化身消失!陸寄風驚見兩道人影飛來,已經收勢不及,那兩名死囚一聲也不吭地被陸寄風的上清含象功擊中,重重地摔落在地,外表並沒有什麼異狀,但是皮膚底下的肌骨五臟,已經全化作肉泥,落地後片刻才整個人消扁了下去,血水往七竅噴了出來,極為可怖。陸寄風大吃一驚,那兩人皮下全化作血泥,根本就不可能救回,雲無識竟會如此狡詐奸險,看來自己還是小覷了他,應該早一點料到他會使出這麼卑劣的方法逃遁才是。陸寄風喘着氣,周身真氣仍旺盛地流轉不已,他連忙席地而坐,將真氣在體內流轉運行,漸漸導回正途。行過了一個小周天,他的根基又精進了不少。陸寄風起身,環顧周遭,地牢內已經一片狼籍,囚房處處被擊破,有如廢墟,雖然關不住死囚了,但是他們全部都嚇得呆若木雞,縮在角落,不要説逃,就連呼吸重一點也不敢。見到陸寄風展現了這樣威猛的功力,吉迦夜馬上了解當初陸寄風與自己動手時,心裏先存愧咎之念,總是欲進反讓,實力並沒有完全發揮,才打成了平手。若是陸寄風心存殺意,吉迦夜可能早已死在他的手裏!——will掃描紅鬍子OCR、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