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女停在陸寄風等人面前,雖然她披着冪褵而不見她的表情,但是,陸寄風感覺得出她在注視着他們。美女開了口,她説了一句話,但是沒有人聽得懂。那不是漢語、不是鮮卑話,甚至連夏語都不是。就在陸寄風和雲拭松面面相覷時,那美女輕笑了一聲,改用漢語道:“那匹馬兒給我!”她指的自然是原本千綠所乘的馬,現在千綠和陸寄風共乘,就空出了一匹馬來。這樣的裝束談吐,令陸寄風直覺地想到她是由鉅富之家逃出的異國美女。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可能是由蘇毗公子家逃出來的美女。因此,陸寄風問都不問,便道:“請。”美女輕輕一縱,躍上了馬匹,居然手一翻便握出一把金刀,往馬臀一剌,口中呼喝,要馬兒奔跑。馬被刺得鮮血長流,發足狂奔。陸寄風吃了一驚,這三匹馬皆是上選的駿馬,輕輕一拍便知行動,實在不必以這麼殘忍的方式趕馬。想來是這名美女急着要逃,手段便狠了起來。陸寄風連忙以真氣丟出手中的馬鞭,道:“這個給你!”馬鞭挾着真氣發出呼嘯之聲,往美女的方向丟去。陸寄風算準了力道,只要那女子伸手一攔,必可接住馬鞭。不料那美女舉手一揮,雪白的手上璨爛的金刀刀光一閃,竟將馬鞭揮成了兩段。她冷笑了一聲,絕塵而去。陸寄風怔了怔,雲拭松出身首富,自幼就喜歡鷹犬狗馬這些玩意兒,見那美女毫不憐惜地傷害駿馬,氣得臉都紅了,道:“你幹嘛給她那匹馬?”陸寄風道:“總要讓她逃命……”雲拭松道:“萬一她是個江洋大盜、殺人魔王呢?”雖然陸寄風很想説“那怎麼可能?”但是話到口邊,硬是吞了下去,那美女確實是有幾分怪異。陸寄風只好苦笑道:“算了,趕咱們的路。”雲拭松心疼駿馬,還在碎碎念個不停,好像陸寄風害的不是一匹馬,而是一個無辜的人一般。三人才又行出不到一里,就聽見前方傳出陣陣奇言怪語,粗豪的男性聲音大聲喝叱着,但所用的語言,也完全是陸寄風沒聽過的語言。曠野之中,那美女乘坐在駿馬上,被好幾名高得嚇人的男子給包圍住。那幾名男子至少都身長九尺,赤足袒膊,頭頂光禿,膚色黝黑,手中握着黑色的鐵棒,棒端以木料作蕊,外包鐵皮,上面還橫張着密密的尖剠,在月下發出森然的光輝,這樣的鐵棒就連犀皮鎧甲都打得穿。但他們身上卻幾乎沒穿什麼衣服,而是自左肩向右胛披着黃紅相間的布,那種布也不像衣裳,倒像袈裟,不過袈裟也沒有那麼簡陋的。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都不是中原的人。那六名番僧有如打雷一般的斥喝之聲方絕,女子便輕輕接了幾句話,她的聲音雖輕柔,但是就算聽不懂她的語言,也可以聽得懂她口氣中的淡漠。或許正因為沒有文字障,直接聽聲音語氣,更能由聲音中感覺出她的冷絕、孤絕。那女子不知説了幾句什麼話,聽了這些話之後,番僧們全都目光一轉,望向陸寄風等人的方向,冷冷地投射在陸寄風、雲拭松和千綠身上。雲拭松看出苗頭不對,道:“他們看我們幹什麼?”那女子以漢語道:“我説馬是你們給我的。”那就是“同黨”的意思吧?那幾名番僧中的一人對陸寄風呼喝了幾聲,用力擺了擺手。陸寄風暗暗戒備着,但眾番僧並沒有攻擊過來,而是突然齊聲大喝,各自躍開,手結法印,襲向那名女子。奇的是六人的六道掌氣似乎並不剛猛,也看不出什麼殺氣。穿着冪褵的女子輕身飛起,那六僧同時身子往外一轉,右足平抬而起,左腿微屈,手中鐵棒一端挾在腋下,有尖剌的一端朝外伸出,有如一朵六瓣之花一般,包圍着中央那匹馬。那女子翩然飛落在外圍,發出輕輕的冷笑。千綠見那六僧動作古怪,也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不料屈着單足而立的六僧,身子不動,卻迅速地旋轉起來,六人像站在一個大轉輪上一般,迅速地由右向左急旋,越轉越快,一下子就快得看不清面孔,只見一個橙色的圓圈急急滾動,接着圓圈竟筆直地立了起來,朝那女子滾來!巨大法輪挾帶着飛沙走石,陣陣厲風撲面,簡直像刀颳着一般,那女子連忙拔身閃開,冪褵的一角卻被碾轉過來的巨大法輪所帶出的氣流給硬生生扯裂,嗤地裂衣巨響過後,那一大片冪褵已碎成數不清的碎片飛散空中!巨輪眼看就要滾至陸寄風等人身上,陸寄風早已蓄氣在手,身子一拔,躍上數尺,同時一掌以上清含象功的柔相推力推開二匹馬以及千綠和雲拭松,道:“避遠些!”巨輪嗤地滾過陸寄風等人方才駐馬之地,所過地面留下一道尺許寬的痕跡,上地都被翻得稀爛,若是任何事物被這巨輪碾過,想必也會成為爛泥一團。陸寄風一落地,雙掌便送出一股陽剛真氣,襲向巨輪!掌氣打在急轉的巨輪上,竟被反彈回來,陸寄風及時閃過,自己的掌力轟然襲往他身後,好在這是曠野,真氣散向身後的千里平原,竟爾化於無形。陸寄風暗自詫異,那女子冷笑一聲,又輕身飛上了馬,她的冪褵下襬被扯碎了,露出一對修長渾圓的小腿,倚坐在馬上,更是媚態橫生。她一坐定,那巨輪便轉向她滾去,陸寄風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被絞成肉醬,只得縱身以掌氣推開女子及馬匹,道:“你還不快走?”那女子道:“我等你殺了他們再走。”陸寄風一怔,巨輪已滾至面前,風刀沙劍逼得他睜不開眼,陸寄風聽音辨位,便往巨輪中心縱身一躍,耳中聽見千綠驚叫了一聲,陸寄風這看似自殺的一舉,穿過了那巨輪沒有任何真氣的中央,同時雙掌疾推,兩道掌力自巨輪中央往左右推擠。陸寄風安然地滾出輪心,落在地面上之時,轟響驟絕,六道橙光一閃,六僧已分別立在地面上,臉色陰沉地望着陸寄風。他們六人所結成的大法輪弱點正是中心,陸寄風自核心拉開他們的結力,法輪遂散了開。陸寄風身上部是沙塵,不敢掉以輕心。這六僧結成輪陣傷人,以樣的功夫他聞所未聞,絕不是中原的路數。要以人快奔的速度結成法輪,已是極為困難,而這樣的法輪竟還有那麼快的速度、那麼尖鋭的刺殺力,更表示這六人的內功深不可測。更令陸寄風傷腦筋的是:那女子根本是故意把陸寄風拖下水,想要借刀殺人。而語言不通的陸寄風,不但無法解釋自己與那女子只要萍水相逢,就算他能與這些番僧溝通,要他不插手救一個被圍攻的女子,也不大可能。那六僧之一態度沉着,對陸寄風説了幾句話,可惜陸寄風聽不懂,只好依然擋在那女子身前,道:“他説什麼?”女子道:“他稱讚你功夫好,膽子大。”陸寄風道:“要我救你是應該的,但是你為何要我替你殺他們?”那女子道:“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我。”“他們又為何要殺你?”陸寄風才問,那女子還未回答,那名番僧又沉聲説了幾個音,女子冷然回答了幾句,那番僧臉上露出鄙夷之色,不屑地看着陸寄風。再怎麼不懂語言,陸寄風也知道不妙,道:“你們説什麼?”女子道:“他問我你是誰,我説是愛我之人。”陸寄風道:“你別胡説!我又不認識你,快跟他們解釋清楚!”女子又説了幾句,這回更糟,那六僧臉色同時一變,又是殺氣騰騰。陸寄風忙問:“你倒底亂説了什麼?”女子道:“我説你會為我殺人。”陸寄風道:“我沒有這麼説!”女子道:“你説要救我,那不就是要殺了他們?”陸寄風簡直氣得要命,道:“但是我與你素無瓜葛,你為何要説那等無恥言語?還要我殺人?”女子淡淡地説道:“你會為我殺人的。”“不可能!”女子竟靠了上來,她行走之際,空氣中也像是有某種美妙的節奏,隨着她優雅的步伐而舞動。是的,光是為了那柔若無骨的體態,美得像是行雲流水的姿態,就已經有很多人可能肯為她殺人。她走到陸寄風面前,淡若雪水的冷香便瀰漫在她周遭。她輕輕揭開冪褵的一角,露出小半張臉孔,望着陸寄風。她沒有表情,冷得像石頭的眼睛裏也沒有任何情感。但是陸寄風整個人卻像被雷打中一般,從頭頂麻到腳底,眼前一片空白!不是為了那絕世美貌,而是就在那一瞬間,陸寄風的心口根本是重重地被打了一拳一樣!她是雲若紫!那張臉根本是雲若紫的臉,陸寄風什麼話也説不出口,反倒踉蹌退了幾步。遠處的千綠和雲拭松沒瞧見那女子跟陸寄風説了什麼,但見陸寄風突然間步伐不穩地後退,都大吃了一驚,千綠急得就要奔上前,被雲拭松拉了住,道:“你別去,你會害陸寄風分心!”“可是公子他……”千綠憂急地望着陸寄風和那女子。雲拭松道:“要去也是我去。”他拔劍出鞘,便拍馬奔上前,道:“陸寄風,我來幫你了!”陸寄風回過神來,還來不及阻止,那六僧見雲拭松挺劍奔來,其中一人雙手結印揮向雲拭松,大喝一聲,雲拭松的馬便驚駭地踢騰狂跳了起來,雲拭松驚呼連連,手中的劍一個握不穩,竟差點砍中自己的馬,急得雲拭松叫道:“這馬瘋了嗎?喂!馬兒,別跳了,停下來啊……!”他自幼就習馬術,從未見過這種情形,被馬硬生生給拋了下去,跌得眼冒金星。在雲拭松亂成一團時,那女子已高聲對六僧又説了幾句話,六僧同聲一喝,紛紛以輕功飛縱,但竟是踩在同伴肩上,一個一個飛踩上去,成為六人疊羅漢,接着又是一聲暴暍,周身真氣四射,光影迷離,等陸寄風能看清時,六人竟已化做一尊丈高的十二臂怒目明王,六雙巨臂朝陸寄風和那女子襲來!陸寄風根本沒見過這種陣仗,氣聚雙掌,上清含象功的雄渾掌氣往明王的胸前襲去!怒目明王雙臂一推,與陸寄風的掌氣硬碰硬,兩道真氣相接,俱感難以抵擋的威力,陸寄風雙足牢牢定在地上,還是被震得硬生生往後推曳了數尺,兩腳在地面拖出深深的土痕。那六僧每個人的內力都深湛至極,六人合一,威力更加不可小覷。陸寄風沉着地重新立穩身形,以靜制動。那尊高偉巨大的怒目明王十二臂揮舞的六根鐵棍,齊朝陸寄風襲來,呼嘯拳風,封住了陸寄風渾身要害。陸寄風見招拆招,碰碰聲中,接下了數十拳棒,或以掌包,或以指破,過招均快得不能思索。在雲拭松眼中,只見一團灰黑之光罩着陸寄風,當中密集地發出震耳欲聾的重擊,令人心驚膽跳。當地一聲,六棍高舉,往六個方向朝陸寄風刺來。陸寄風身形一拔,已躍上巨臂,足尖往鐵棍上一點,借力躍至怒目明王頭頂,氣眾指尖,往明王的印堂捺去!一般來説,印堂必是最大破綻,功力再高之人也受不了印堂被真氣所傷。不料明王根本不為所動,六棍高舉呈蟹蝥之勢,當地一響,便夾住了陸寄風。陸寄風大驚,腰腹腿三個部位被前後緊緊夾住,只要使力一壓,難保陸寄風不會被活生生夾成五截斷屍。陸寄風既驚又奇,不禁想到:“我的身體遇傷即愈,若是被夾成五段,不知會不會再各自長成五個人?”這個念頭一閃即逝,畢竟現在情況也不容他分心,陸寄風真元護體,渾身上下充塞着源源不絕的真氣,六棍夾之不入,施力更加重了。這六僧遠自羅賓國來到中原,辦一件極為重要之事,他們都是釋教頂尖的護法夜叉,六人如一人,所練的合體諸陣所向無敵,不要説羅賓國尚無敵手,就算是中原,也未必有人能與他們一較高下。但是他們才來到中原,第一個就遇到陸寄風,陸寄風的上清含象功遇強則更強,究竟有多少潛力,就連陸寄風自己也不大清楚,一時之間竟與他們相持不下。陸寄風並不急着脱身,他定下心來,也不以外力硬推開鐵夾,反而緩緩地將周身真氣往左右推散,真氣忽強忽弱,收放自如,就像兩道滑膜一般,弄得鐵棍難以施力,而漸漸往兩邊滑去。怒目明王吃了一驚,更用力去夾住陸寄風。如此一來反而讓滑力更順勢增強,六僧只感到陸寄風就像一尾滑溜的泥鰍一般,六人以鐵棒夾他,猶如以筷子夾住活泥鰍,是極為困難的動作。陸寄風輕喝一聲,便已滑出,輕巧地後翻,穩立在怒目明王身後。怒目明王發現人已脱身,不由得一驚,陸寄風甫一落地,便即輕身躍起,氣聚足底,往明王后心重重踢去。怒目明王身軀巨大,轉動不便,被陸寄風這麼一踢,往前一傾,只見六光分閃,怒目明王已又化回六僧,六僧同聲一喝,已躍成圓陣包圍住陸寄風,六根鐵刺巨棒也都朝着中央。六僧同時以鐵棒擊地,細碎地敲着地面時,鐵棍蕊心內發出細細的嗚嗡之聲,聲音像是一張網一般,將陸寄風困在中央。陸寄風本以為這樣的陣沒什麼了不起,只要六棍一發,他就能見招拆招,化解攻勢。但六僧竟不出棒,只是以鐵蕊不斷拍地,同時緩緩繞走着,嗚嗡聲在陸寄風耳中不知不覺化為梵吟,有如無形的網一般,將他整個人罩在其中。陸寄風周身漸感沉重,難以動彈,甚至自心底浮現出莫名的無力與睏倦。陸寄風心中明知自己並不會感到疲乏,但此刻卻身如千斤重鉛,就連小指頭都難動一下,就連精神都像要離體而去。這種感覺就像幼時極為睏倦,卻還在父母的督促下唸書習字,連自己何時打起盹都毫無所覺。羅賓國的苦行僧人之中,有不少人都會藉着自我催眠而在盤坐時身軀凌空,甚至在説法之際以神通幻化種種奇景。事實上能做出種種奇觀的,除了極少數真正得道的神通者之外,大多僧人都是隻透過大眾催眠的力量,讓不識字的俗眾自以為見到了奇景,而對佛法心生崇敬。這種術法在中原並未曾有過記載,饒是陸寄風定力過人,也一時不查而神智漸漸恍忽了起來。但陸寄風很快便發現不對,他想抬手掩耳不聽這些聲音,但手根本舉不起來。他索性靜下心,不但不去抗拒這陣梵隕聲,反而聽了起來,分辨出這陣梵音裏都是他聽不懂的語言,便不覺有所威脅,然後想起道經中的句子,專心將上清含象功的道締配合起梵吟的節奏在心中默唸着。既不抗拒它,又不被它所牽引左右。所謂道法自然,就是絕不逆勢而動,凡事都順着勢,自然無可抗逆,無可生壞,全身保軀而與天地同造化。那幾名番僧見陸寄風屹立在中央,雖然周身不動,但並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反而像有一層看不見的什麼罩護着他,都感到十分訝異。六僧心意相通,見懾神之咒竟然失效,便同時加重了敲擊金剛杖的聲音,並且吟經之聲更加低沉,六人連聲音高低抑揚都一致地加強持咒,以期打亂陸寄風的守護。隨着持咒的能量越來越重,他們的身上也都冒出了冷汗。誰知他們越是在金鋼杵的節奏中持咒,陸寄風周身的道光就越加盛大,令周圍的氣流亂了起來。六僧大驚不妙,施咒者若無法控制對方的心神,反而自己被對方懾住的話,那麼一切能量將反向到自己身上,恐怕六人都將神智錯亂。只是他們所發出的咒已強至頂峯,正與陸寄風所發出的道光相持不下,也不容他們在此時收回,可謂騎虎難下。六僧繞着陸寄風而行,全身是汗而且眼露驚慌,反觀陸寄風,氣定神閒,相貌莊嚴,勝敗已不必分説。陸寄風並非全然未感覺到外力的變化,他不抗不爭,自身的道法被提高,多半還是那陣梵吟所助,只要番僧緩緩收回自己的施咒,陸寄風便也能隨之平復到沒有防備的狀態。可惜那六僧未曾見過這樣的場面,只想到要加強法力,沒想到收回法力才能兩全。陸寄風道:“六位大師,請你們停止發功,別再自傷了!”他被困在中央,不但渾若無事,還能開口説話,六僧更加驚恐,這一分神,六人登時全踉蹌而退。梵聲乍止,陸寄風原本就只是借力轉法,對他根本無傷,卻見那六僧跌跌撞撞,有的摔倒在地,有的像喝醉了酒一般,連站都站不穩。陸寄風忙道:“六位大師!你們怎麼了?”那女子輕輕一笑,伸手一揮,雲拭松腰邊的佩劍竟脱鞘而出,發出一聲清悠長鳴,飛至那女子手中。女子振劍便欲往其中一僧頸部砍落,陸寄風及時伸手攔住,抓住她的纖纖手腕,道:“住手!”女子道:“他們被你弄成了瘋子,殺了他們豈不省事?”“什麼?”陸寄風一驚,轉頭望去,那六僧都是七歪八倒,搖搖晃晃,臉上肌肉鬆弛呆滯,全失去了精幹之色。陸寄風絕對無意將他們傷成瘋顛,見到此狀,既驚訝又難過,忙問道:“怎麼會這樣?這……”那女子不語,握着劍的手還被陸寄風緊緊抓住,陸寄風道:“我不想害他們變成這樣,有沒有法子讓他們回過神來?”那女子道:“我沒有法子。”此話之意,或許是別人有法子,但是會是誰呢?千綠奔了過來,道:“公子,您無恙乎?”“我沒什麼……”陸寄風望向那六僧,六僧漫無目的地原地團團亂走,眼神渙散,面露傻笑的樣子,更讓陸寄風愧疚不已,不知該如何是好。陸寄風看起來沒事,臉上卻憂色沉重,令千綠更是擔心,道:“公子,您沒傷到吧?國師的藥要不要先服服看?”“不必了,我真的沒事。”陸寄風見千綠眼中滿是關懷,勉強對她一笑。雲拭松道:“他們怎會都瘋了?”此時,六僧都猛然抬起頭來,望向西方,不知是看見了什麼。他們原本有的坐有的站,突然間都立定了,狂呼着往西邊奔去,差點撞上陸寄風和千綠等人。陸寄風急忙拉着千綠閃開,那六僧奔過他們身邊,視若無睹,直往西邊奔去,一瞬間便看不見人影了。那女子道:“你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吧?”陸寄風的右手仍拉着她的手腕,左手取下她手中之劍,遞還給雲拭松,才轉頭對那女子道:“他們為何要追殺你?”那女子道:“強盜追個弱女子,還有為什麼嗎?”言下之意竟是六僧意圖非禮於她,陸寄風當然不信,那六僧武功高強,能修練到這種境界,怎麼會在荒野劫色?陸寄風道:“他們不是中原人,更不像強盜,特地到這裏來抓你?”那女子道:“也許是哪一國的王公大人,派他們來抓我回去吧?”説着,她抬手優雅地解下冪褵,拿在手中,當那張面孔呈現在眾人面前之時,陸寄風方才已經見過,此時心口還是像被重重打了一拳一般,悶重而幾乎不能呼吸。雲拭松更足呆若木雞,張着口,完全無法反應。望着那娉婷的身姿,雪白的膚色與精緻的五官,雖然冰冷如死,卻流轉着難以言喻的柔媚之態。雲拭松流下了淚,大叫道:“紫妹!紫妹,原來你沒有死,你……”雲拭松竟然忘情地便往她奔去,張臂要抱住她。不料那女子隨手一抬,寶劍橫劃,意欲削斷雲拭松的雙臂,雲拭松及時閃身縮手,幸好避了過去,兩臂上卻都被畫出了血痕。雲拭松吃痛,既心驚又錯愕,看着她,道:“紫妹,你……你……。”血淋淋地由劍尖滴落在地,她只是漠然説道:“你認錯人了。”陸寄風吸了口氣,道:“你是什麼人?”她道:“我叫無相。”“無相?”陸寄風喃喃念着這樣怪異的名字,一面打量着她,眼前一亮,發現她胸前所佩的項鍊墜着一顆晶亮透明,有無數奇光流轉的寶石,大如掌心,簡直像會從內部發出七彩的光芒來一般。這種瑰麗至極的寶石,與他幼年時所見到的冷後葛長門的武器一樣。陸寄風心頭驚悸,也不由得產生防備之意。她注意到陸寄風在看着她的胸頸之間,沒有笑意地微微一笑,道:“你看什麼?”陸寄風冷冷地問道:“你的鍊墜是哪來的?”無相道:“你識得此物?”陸寄風搖了搖頭,無相道:“我想你也不認得,這叫做金剛石,就算在天的盡頭,也未必有人見過。”“那麼怎會在你身上?”無相微笑道:“是寵愛我的一位大王從他祖先的神像上敲下來給我的。”“你倒底是什麼人?”陸寄風問的聲音嚴厲了起來。無相道:“我是舞伎,服侍過許多國王,大公,或是有錢的男人的舞伎。”“舞伎?什麼舞伎?什麼服侍國王?紫妹你……你究竟怎麼了?”雲拭松又氣又疑,連聲追問。無相淡淡地説道:“我是當過好幾個王的寵妾,但那也不是我自願的。”陸寄風心中一動,問道:“你”被迫的?”陸寄風雖知她必定不單純,可是他竟還想到:若她是個被劫掠的良家女子,那麼或許可以為她找回家人,重新過普通的日子。而渾然忘了自己現在身上諸事繁雜,不見得有餘力再多攬外務。無相想了想,道:“説是被迫……也許算吧!有的王和我歡好時,被嫉妒的臣子砍下了頭、剌穿了身體;於是我只好成了下一個王的女人。也有冒充為閹官混入宮廷見我的王子,被他們親愛的父親當場殺了;許多個國家的巫師都視我為禍害,要將我殺死,我逃到民間,卻又輾轉落入好幾個王公鉅富手中。他們有的為了搏我一笑,花盡所有財產;有的為了聽我在牀笫的喘息,不惜服方士之藥而身亡;死在我身上的男人有多少,我已經算不清了。我説東方的皇帝是個真正的男人,不會被美色所惑,也下怕上天降下災殃,征服過的範圍是人類永遠走不完的範圍,臣民多如星星,所以我來服侍東方的皇帝,我要當真正男人的奴隸。”看着雲若紫清雅柔美的臉龐,毫不在乎地説出那樣的話來,陸寄風的心口很難不升出陣陣怒火。但他總算竭力收懾定意,努力告訴自己她不是雲若紫。雲拭松卻已經將近發狂了,厲聲道:“住口!你瘋了麼?紫妹,快隨我回建康!”雲拭松竟大步上前,要抓住那名自稱無相的女子,只見金光一閃,雲拭松已按着肩,踉蹌倒退好幾步,按着肩的指縫中鮮血長流。原來無相隨手以手中的小小金刀刺傷雲拭松肩頭。雲拭鬆手按着劍道:“好,用強的我也要逼你就範!”雲拭松怒喝着,竟像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一般,拔劍又往無相揮去,胸前門户大開,無相絕對可以輕易地一刀剌人他的胸口。陸寄風大驚,手臂一舒便抓住了雲拭松,道:“你冷靜些!”雲拭松轉頭道:“你放手!”竟一劍往陸寄風的手腕削去,陸寄風手一收,手腕略屈轉上,兩指便夾住了他的劍刃,真氣貫振,逼得雲拭松寶劍脱手,同時陸寄風的手掌往雲拭松胸口一推,便將他推跌了好幾步。雲拭松又一躍而起,道:“陸寄風,我要帶走紫妹,你別管!”他手無寸鐵地朝那無相撲去,陸寄風快了一步,擋在他面前,同時指尖在他腰邊幾下疾點,雲拭松登時雙腿一軟,噗地跌坐在地,兩腳穴道被封住而動彈不得。而幾乎在同時,當地一聲,陸寄風另一手已將寶劍收入雲拭松腰邊劍鞘內。雲拭松又驚又氣,道:“你想幹什麼?陸寄風,放了我!”陸寄風大聲暍道:“她不是若紫!你看清楚,她不是!”“你是的,你是的……”雲拭松望着無相,像着了魔一般喃喃説着,眼淚不斷地滑落,雲若紫逝去以來的悲哀,在見到無相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地讓雲拭松幾乎崩潰了。陸寄風對無相道:“對不起,你實在太像一位故人了。”無相無動於衷地説道:“每個男人見到了我,都會看成他們心中最愛之人,但我誰也不是。”“是嗎……?”陸寄風狐疑地問着。無相重新戴上了已被扯破了下襬的冪褵長紗,道:“是不是,帶我回去不就知道了?”“你要去哪裏?”“我的舞隊在平城的太常坊中落腳,你們帶我回隊吧!”陸寄風正想知道她所説的是真是假,便點了點頭。他怕雲拭松再做出衝動之事,讓他相千綠共乘一馬,自己和無相各自分乘,往城裏的方向而回。才一出城又要回去,還好時間尚多,陸寄風雖急着趕回劍仙崖,但此女的來歷不弄清楚,他也不能安心。月下只有四人三馬,寂靜地走着,雲拭松不斷轉過頭看着無相,眼中除了痴迷之外,更有深刻的疑惑。陸寄風雖然連看也沒有再多看她一眼,但是心裏同樣是思潮不斷。他很確定無相絕對不是雲若紫,在無相身上,他感覺不到任何的喜怒哀樂,簡直就像個沒有心的人一般。但為什麼會這麼相似?而且相似的不只是容貌,就連聲音體態,都如出一轍。陸寄風忍不住轉頭看着跟在身後的無相,實在不敢相信天下有人如此肖似。冪褵掩面下,她也正目不轉睛地看着陸寄風。無相問道:“你叫做陸寄風?”方才雲拭松叫過了他,無相記住了,陸寄風點了點頭,沒説什麼。無相卻突然説道:“你如果要我,可以不帶我回太常坊。”陸寄風一怔,就連雲拭松也呆住了。陸寄風道:“你在胡説什麼?”“我願意跟你走。”“為什麼?”無相道:“因為你看我的眼神里面沒有瘋狂的慾念,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人,我願意做你的奴僕。”陸寄風冷笑一聲,道:“無福消受。”無相又道:“那麼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是嗎?”陸寄風意興闌珊地反問。“你要什麼呢?”陸寄風沒有意義地笑了一聲,並沒有回答她。無相也不再追問,但是看着陸寄風的眼神中,卻已不是岩石般的無意,而是多了點什麼。進入街市之後,深夜的街道上幾乎無人,不時有巡衞及軍隊經過,陸寄風官服未換,巡衞見了都立刻讓至道旁,恭敬有加地讓陸寄風等人先行經過。陸寄風隨便問了一名巡衞道:“這幾日有沒有異域的舞團進入城裏?”那衞士連忙道:“有,在太常坊的後面有新來的舞隊們,好像是這幾日才來的。”陸寄風道:“勞你帶路。”“是,大人請跟我來。”那衞士連忙在前面帶路,很快便繞至皇城外的巷道。深宮內苑的守衞自是十分嚴密,太常雖不在皇城內,但也離得很近,所以每幾步就有守衞,四下肅然。御前歌舞的藝者住宿和排演都在此地,只見一重重牆門甬道內,還透着點點金色的燈火,隱約的簫、瑟、箜篌聲,斷續地傳送着,在幽寂的夜裏更顯得淒涼。巷道的守衞見到穿着中領軍服的陸寄風,連忙趨前道:“大人,有何事吩咐?”陸寄風道:“這位舞伎脱了隊,誰可以把她送回去?”那守太常巷的衞士道:“請大人稍候,屬下立刻通報。”他很快進了小門,沒多久便帶出幾名閹官,他們見到無相,不由得又驚又喜,道:“你總算回來啦,我們還以為你被劫走了。”無相輕巧地躍身下馬,雲拭松心中激動,欲言又止地看着無相。無相視若無睹,最後瞥了陸寄風一眼,便與那幾名閹官一同離去,銀白色的冪褵像飄舞的霧一般,在足踝鈴聲中,輕盈地消失在那扇黑暗的門後——will掃描紅鬍子OCR、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