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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追逐,追隨

    在想到是否喜歡的問題時,就已經是很喜歡了吧。

    什麼時候追上的呢?在隱竺這裏,都沒有個確切的時間。即使在結婚之後,她不也是還在繼續追逐嗎。但,總是有幾個標誌性的事件,見證着她曾經向他跨越了一步,不論這一步是大是小,哪怕只是挪動了一點兒,當時也曾令她無比振奮。

    高二的那年元旦,文藝晚會後,陶大勇就帶着他們一幫人,浩浩蕩蕩地向他家出發了。他父母報團旅遊,聖誕就出發了,要元旦假期後才回來。所以,他一早就和大家説好,晚上去他家玩通宵。

    他們這羣人裏,女生就馮隱竺自己,就是算上那些編外的小女朋友,也不過才三四個,還未必能獲得允許出得來。所以,隱竺再怎麼想去,也沒敢和家裏提。可當她看到吳夜來也跟着往大個兒家走時,她就後悔了。

    騎車到他身邊,她問:"你不是説不去嗎?"大個兒把聚會的想法和隱竺提的時候,她就問過吳夜來去不去,心裏盤算着只要他去,她無論如何也要爭取去待一會兒。當時他是怎麼説來着?對了,他説"沒空"。這會兒怎麼又有空了?

    吳夜來目不斜視,"我只是當時認為沒空,現在有空了。"

    馮隱竺馬上説:"我不去你就有空了?"

    吳夜來沒吭聲。他今天答應去,實在是大個兒太熱情了,電話幾次打到家裏。爸爸媽媽都説,他也該出去玩玩了,上了高中後就沒出去玩過。他自己也知道,他繃得太緊了,長此以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斷掉,也是時候該鬆一鬆了。馮隱竺去不去,他根本不知道,也沒想去打聽。

    見他不回答,隱竺乾脆把車橫在他車前,迫使他停下來。

    吳夜來伸出腳撐住車,"我才知道,你原來除了死皮賴臉地纏人,還很會自作多情。"

    "你早就該這樣嘛,我問什麼你乖乖地回答。"彷彿沒聽到他刻薄的話,隱竺反將了吳夜來一軍。有問有答就是進展,內容是什麼,隱竺可以忽略不計。這個時候,她還只是單純地想結交他而已。結交這種完全沒遇到過的類型,對於隱竺來説,也許只意味着挑戰。

    吳夜來冷笑了一下,逗弄他,這個馮隱竺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

    "要我乖乖的,你要幹嗎呢?"他慢條斯理地説,但語氣中隱隱帶出一絲危險的訊號。

    隱竺渾然不覺,笑嘻嘻地説:"小孩子乖,當然有糖吃。不過你也這麼大了,你説該獎點兒什麼?"

    "總該是需要的,而前提還得是你給得起的。"

    話題轉到這裏,隱竺有些警覺起來,"是,是。呵呵,都是窮學生,總不能要我頒個全額獎學金給你吧。何況,提錢多見外啊,重要的是心意,心意。"隱竺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能被這個和顏悦色的吳夜來給繞進去了。她的錢包經過元旦前賀卡潮的洗禮,如今只剩下角票,此時囊中羞澀,自然不能信口開河。

    "那是自然。雖然都説-惜字如金-,我也不會真的認為自己説幾句話就多值錢了,這點兒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儘管不清楚吳夜來為什麼突然肯説這麼多話,他究竟用意何在,隱竺還是擺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配合地連連點頭,以示讚許。她就是這個脾氣,一點點小得意,就夠她美滋滋地樂上半天了。

    "那你想要什麼呢?"

    "你真要我説?"

    "當然,別客氣啊!"一起並肩走着,又聊得興起,隱竺有點兒忘乎所以地拍了拍身側吳夜來的手臂,催促着他。

    吳夜來馬上鬆開那隻手,絲毫不掩飾他對於這種碰觸的反感,"不是客氣,是我想來想去,都想不太明白,你對我有什麼心意呢?"

    "呃,這個,這個嘛……"被吳夜來這麼直接地問出來,隱竺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她接近吳夜來,想着的只是好同志應該團結到一個陣營,可要她直接表達她的想法,倒真是像吳夜來之前所説的,有點兒自作多情的味道了。她支吾了半天,也沒説出個所以然。

    吳夜來並不着急把話接過來,只是定定地等着她的回答,絲毫不覺得冷場有什麼好尷尬的。

    隱竺搜腸刮肚,只想出一句還算貼邊兒的話,"不是有那麼句話嗎,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言下之意就是兄友弟恭那麼個意思。

    吳夜來點了點頭。也對,這個馮隱竺對男生都一樣親切友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當她自己是男生了。"我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你是一視同仁地皆兄弟?"要真是這樣,那就是他之前緊張過度了。董老師的話,畢竟對他的判斷還是有一定的影響。

    説者無心,聽者有意。吳夜來是要撇清的意思,可在馮隱竺聽起來,反而像是在求證什麼似的。

    她還沒想好要怎麼回答,就聽吳夜來説:"如果都是一樣,那麼,我只求你把這種心意用在其他弟兄身上好了。我沒有和人稱兄道弟的愛好,也不習慣有人盯梢。"

    吳夜來認為他已經拒絕得婉轉而明確,無論這個馮隱竺存的什麼心,都應該聽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而結果,就應該是兩個人再無瓜葛,從此涇渭分明,各不相干。所以,他自顧自地説完,就騎上車先走了。

    隱竺呢,卻只沮喪了那麼一小下,原來他對她的盯人戰術有心理障礙。那麼,以後只好轉換戰術了,不能尾隨追擊,就只好奇襲,改游擊戰唄!

    元旦假期之後,吳夜來總算不會再頻遇馮隱竺了。可當他剛要鬆口氣的時候,忽然發現馮隱竺改變打法,開始明目張膽地找上門來。她會經常假借書,借卷子之名,到班裏找他。吳夜來想過不理她,不出去,可她就死守在門口,託每個出去的同學進來叫他,與不出去造成的效果相比,反而是出去比較低調。

    "馮隱竺,你是喜歡我嗎?"吳夜來對於這個讓他頭痛不已的女生,實在是沒有任何辦法。她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個性,那麼他只好弄清楚她的目的。

    隱竺剛要開口,他又説:"別搬出兄弟不兄弟的那一套,你知道,那説不通。"

    隱竺低下頭,"我也不知道。我就覺得和你在一起特別有意思,你衝我發火我都覺得特別新鮮,好玩。每次你和我説話之前,眉毛會先揪在一起,兩邊立起來,深呼吸三次之後,你才會開口。"她抬起頭,用手指着他,"看,對,就是這樣!"

    吳夜來打掉她的手,"請問誰皺眉不會那樣?我深呼吸,是怕控制不了我的火氣,你別不知好歹。"

    隱竺笑嘻嘻地説:"識得識得,我知道你對我好啊!所以你説什麼,我都不往心裏去。"

    吳夜來被這樣的馮隱竺弄得毫無辦法。他發脾氣,她抱着研究的心態,只看他面部表情是否豐富,根本不理他的話是否傷人。不理她呢,她可以自己像説書一樣,下回接着上回,完全自得其樂。偶爾他不小心被她逗出來一句話,她就欣喜若狂,恨不得敲鑼打鼓地慶祝。遇到她,估計誰都只有繳械投降的份兒。

    所以,到第二年暑假,他們要進入高三之前,馮隱竺已經成功地盤踞了吳夜來身邊的位置,而他也只能默許。在他看來,除非他轉學,否則擺脱這個女生糾纏的成功幾率為零。

    其實,如果通過老師、家長,也並不是沒辦法的,可吳夜來從未考慮過這個途徑。他是想,沒有必要把事情鬧大。雖然她的存在會影響他的心情,但對成績,對將來沒有影響,也就無所謂了。但他忽略了他心裏的那絲不忍,不願意看她因為他而被人難為。或者正是這種情緒,逐年累積,放大,最後才蓋過他其他的想法,讓她名正言順地進入他的生活。

    就這麼牽絆着,他們度過了忙碌而緊張的高三生活。

    隱竺空閒的時間就黏着吳夜來,自然同陶大勇他們接觸得少了。他們還要到各地高校參加選拔,在校的時間也有限。他們的座位經常是空着的,老師也習慣了,他們曠課無須請假。

    吳夜來自從進入高三後,就進入他自己設定的衝刺階段,所有的課餘時間,就是複習、做題,再無其他。

    隱竺有時就追着他問:"這次模擬,你又是前十名啊!你要考哪裏?北大、清華?"

    吳夜來不肯透一點兒口風,他絲毫不懷疑馮隱竺要追隨他的決心,而他也同樣有一定要甩掉她的決心。他已經能做到對這個小尾巴無動於衷,無論是挑釁還是調戲,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當然,對付她,面不改色已經遠遠不夠,要充耳不聞,要熟視無睹。

    馮隱竺對他的這種態度已經很適應。她在得不到回應之後,會自顧自地聊下去。時間長了,她偶爾也會調侃自己,"吳夜來,你發覺沒,我能去説單口相聲了,而且保證絕對不冷場。"

    吳夜來卻説:"你不需要説相聲,單看錶情就夠熱鬧了。"

    "像小丑?"隱竺努着嘴,揉了揉鼻子,湊近了問他。

    他伸手蓋住她的臉,推向一邊,"別壞了小丑的名聲。"

    隱竺讓他的大手在臉上停了一會兒,才雙手抓住他的手腕,拉下他的手,"你是想説,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丑吧!"

    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套句目前已經晉升為隱竺閨密的楊月的話來説,屬於戀人未滿。雖然經常在一起,但超越普通同學的那種接觸,實在是有限。隱竺同其他男生也經常拍拍打打的,可同吳夜來,她就是不敢那麼隨便。楊月説,那是因為她對吳夜來不一樣。

    隱竺並不知道自己對吳夜來和對大個兒他們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可説心裏話,她對着他,有的時候就會犯憷。同他説話,都要看他的臉色,太不靠譜的話,她漸漸不敢説了,規矩得堪比大家閨秀。

    變了一點兒,也不算是壞事,爸爸媽媽都説她可算長大了,有點兒大姑娘的樣子了。以前的那些夥伴就不大適應了,沈君飛就説:"你這是受過特訓了啊,説話的勁兒彆扭死人了。"

    他對吳夜來始終是頗有微詞,"你看上那小子什麼了?"

    "誰説我看上他了,我是埋伏在他身邊而已,揪住他的小辮子,一次搞定,讓他永不翻身。"

    沈君飛伸手在她額頭上面彈了一下,"我看你是被他搞定了吧。天天傻乎乎地跟在他後面,我都嫌你丟人,出去別説認識我啊!"

    隱竺揉着被敲疼的頭,很鬱悶地説:"認識你很光彩嗎?我幹嗎要和人到處説?"

    "重點是認識我嗎?重點是你只看得到那個了不起的吳夜來。"

    説起吳夜來,隱竺的眼睛忽然就眯成一條縫,"你也覺得他了不起吧?學習也好,球打得也好,人也正直。我跟他成為朋友之後,改掉了很多壞毛病呢!你看到我這次模擬的成績沒,你説我進京有沒有希望?"

    "進京幹嗎,繼續追隨吳大帥?"

    "沈君飛,你這是什麼語氣,拿我説故事呢!"隱竺有點兒不樂意,這節課是體育,對於高三的學生來説,是多寶貴的一節課啊。她見飛人來了,顧不上沒完成吳夜來昨天佈置的習題,湊過來跟他聊天,反而被他嘲笑。

    見隱竺撅起嘴不高興了,沈君飛擺擺手,"你也得有故事讓我説啊,到現在,你別説名分,連個眉目都沒弄出個樣子。"

    "沈君飛!"隱竺的眉毛一立,"你越説越下道兒了啊!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

    "您什麼時候理過小的啊!"話説到這裏,沈君飛真是有點兒情緒了,"你就不識好人心吧。"

    隱竺最怕別人語重心長了,偏偏飛人被她弄得婆媽起來,"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我就剩那麼一點點自尊了。"説着話,還伸手比畫了一下,"我顏面無存,你這個做兄弟的臉上也不好看,是不?"

    沈君飛不再理她,自己隨便拿出本書翻着。隱竺見他真的生氣了,就想拿開他的書,再説幾句,緩和一下氣氛。

    兩個人誰都不肯放手,正你拉我扯間,就聽得外面喊:"馮隱竺!"

    隱竺回頭一看,吳夜來站在班級門口。二班、三班兩個班前後門緊挨着,但都是隱竺去找他,他可從來沒過來找過隱竺。

    隱竺馬上鬆開手,她已經習慣了課間的時候老實地坐在座位上學習,為的就是讓吳夜來偶爾經過門口,偶爾瞟一眼過來的時候,看到她確實在老實地學習。沒想到,這麼久的努力,而今功虧一簣。那麼多練習題沒做不説,還在這裏跟男生打鬧。

    她三步併成兩步地往門口跑,"來了,來了!"

    "我的習題集呢,下節課要用。"吳夜來剛剛是去廁所,走過去的時候,就看到馮隱竺在那裏和飛人嘻嘻哈哈的。他本來想隨她去好了,可回來的時候,已經走到了自己班的後門,卻還是折了回來。

    隱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習題集啊,我本來就要給你送去來着,你等我一下啊。"她沒敢提自己還沒做完的事情。

    兩個班的數學老師不一樣,複習資料選擇得也不盡相同。因為隱竺最近總是虛心求教,所以吳夜來有時候會把自己做過的比較典型的題給隱竺做,她不會的題,他也會給她詳細的解題步驟。隱竺做這些題比本班老師佈置的卷子還用心呢,總感覺他在題號上畫的紅圈圈就是一顆顆紅心。當然了,他標出來就是為了給她看的,自然當時會想着她。

    把書還給吳夜來,隱竺又殷勤地要送他回去。

    "你回去吧,不是忙嗎?"這話酸得連吳夜來自己的臉都紅了。他承認,他還是有一點兒介意的。馮隱竺有她的本事,能讓人產生錯覺,讓他都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對她而言唯一重要的人。當然,現在看,錯覺畢竟是錯覺。

    隱竺搓搓手,解釋道:"沒忙,我和飛人聊會兒。他昨天剛從北京回來,下午才來上課。"

    吳夜來拿着書,轉身進了教室。隱竺探着頭,發現三班教室裏沒幾個人,就微躬着身,衝着看她的同學討好地點點頭,愣是跟到他的書桌前。

    "昨天的題,我還沒做完呢。本來想晚自習前做完的,可有幾道題,我琢磨着是要和物理公式結合起來做吧,怎麼也沒解出來。"

    "我能給你留超難度的題嗎?哪幾題不會?"一碼歸一碼,吳夜來對他留給隱竺的作業還是負責任的。

    隱竺就賴在他們班直到下課,把那幾道題的解法弄明白。她聽他講題是很認真的,不敢胡思亂想。以前有過一次,她只顧着看他,根本沒在聽他説什麼,結果被他罰把那幾道題做了一百遍。從那以後,她就記住了,跟吳夜來交往,需要專心,除了專心之外,還是專心。他最討厭漫不經心的人,而她馮隱竺,恰恰是以漫不經心為性格在過日子,所以,戰勝自己,是她的五年規劃,也是她的遠大目標。

    喜歡他,或許吧。儘管她不會像別的女生,把喜歡啊,愛啊放在嘴邊;儘管他們即使在一起,也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儘管誰對誰都沒有什麼甜言蜜語。可她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他;每次考試,緊張他的成績超過緊張自己的;聽他一句不經意的好評,甚至比聽到老師的表揚還興奮。喜歡他,是的,喜歡他。在想到是否喜歡的問題時,就已經是很喜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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