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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各奔前程

    即使回過頭來想,不在一起的永遠惦念與在一起之後的慘淡收場,她依舊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模擬考試,填報志願,高考,等成績,發榜……千千萬萬的人都經歷過,可沒有哪一個的感受是完全相同的。

    對隱竺來説,確切的感受她説不出,可看着學校的大榜,那種感覺,應該是天塌地陷吧。

    以吳夜來的成績,是拼北大、清華的苗子啊!她萬萬沒想到老師們會放過他,竟然讓他報了××軍校。那個城市距京有十多個小時的車程,真不知道自己花了那麼多心思,費了那麼多的力氣,考進北京還有什麼意義。

    考試之後,隱竺就沒辦法聯絡上吳夜來,她並不知道他家的確切位置。到校領分數條的那天,因為都已經通過其他渠道查到分數,所以都是三三兩兩地來了又走。她可能是去晚了,等到下午也沒見到他。今天,學校貼榜,竟然讓她遇到他。

    "你就那麼討厭我?報志願瞞着我,還報考這種幾乎不招女生的學校。"隱竺説到這裏,覺得眼圈一熱,伸手朝臉上胡亂抹了一把,"你早就知道考上了吧,還來看什麼?"

    吳夜來看着馮隱竺,心想,我是來看你考上沒有。馮隱竺想考的學校一天三變,到了最後,吳夜來都不確定她到底報考的是哪所大學。在報紙上看到她的成績了,以她的成績,她還是報得有點兒低了。"我來取錄取通知書。"舉了一下手上的通知書,他又説,"馮隱竺,看看你考的學校,還這麼自視過高,真不知道你哪裏來的自信。"

    隱竺在大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我考的學校怎麼了,J大,名牌響噹噹。"

    "是啊,響噹噹的理科院校。"

    "你別轉移話題啊!你説説,你為什麼考軍校,還考得那麼遠?"

    "軍校有什麼不好?費用全免,還有補助,畢業包分配。"

    "你不是為了避開我?那你坐車會經過北京嗎?"

    "當然。"

    隱竺的嘴角還沒來得及翹起來,就因他的下一句話耷拉了下去。

    "有直達車,兩所學校放假時間也未必一致。"吳夜來哪裏會不知道她打什麼主意。

    "那隻好我去看你了。"

    "馮隱竺,你現在回家嗎?"

    隱竺忙點點頭,"回啊,回啊,一起走吧!"其實大個兒考上了S體,飛人考上了L大,今天約好了要一起慶祝的。隱竺想,一會兒到家附近再回來好了,反正時間還早。

    他們兩個推車過馬路的時候,剛好被陶大勇看到,"這個馮隱竺,典型的見色忘友,把咱們都忘了,這是要幹嗎去啊!"

    正要喊她,卻被身旁的沈君飛拉住,"算了,那小子考到那麼遠的地方,估計她正難受呢!咱倆找個地方坐着等她吧。"

    "難受,她能有我難受啊!你説,明明一起考上S體了,你怎麼又去讀L大了呢!那裏要參加校隊,經常訓練。對了,你學個什麼專業來着,經管是吧,能學明白嗎?"

    "不知道,突然不想吃一輩子體育飯。"

    "自己上了哪條船還不知道嗎?真要西裝筆挺當精英啊!"

    "總要試過才知道。"去L大,文化課成績要求比專業體育院校高出很多。沈君飛請了好幾個家教,臨時抱佛腳,才算是連猜帶蒙、摸爬滾打地考上了。

    "你們可好了,怎麼説都在北京。"陶大勇難得地惆悵了一小下,馬上又豪氣地説,"攢銀子吧,等我率進京小分隊去慰問你們。"

    "慰問我們不是該你們自帶銀子?"沈君飛在關鍵問題上從不含糊。

    陶大勇憨憨地笑了一下,沒糊弄過去,"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啊,都是自討苦吃。"馮隱竺的心思根本不需要猜,她是對吳夜來着了魔了,現在看,就是一個字:難。這個沈君飛呢,好好的體大不去,到大學去練校隊,也是魔怔了。偏偏他夾在中間,也不好説什麼。他的態度就是樂見其成,至於誰和誰成,怎麼個成法,他可管不了。

    吳夜來今天是有話想和隱竺説。他假期陪奶奶去鄉下住了一陣,對將來,他想了很多。成績出來,政審,面試,體檢之後,他就知道,高考這關,他是順利地衝過去了。

    董老師不止一次在家長會後找過他的家長談話,內容無外乎他早戀,耽誤學習。他只在媽媽第一次提起的時候,澄清了一下和馮隱竺的關係,此後,他們就真的再沒問過什麼。

    父母一直以來都無條件地信任他,初中的時候是,考砸了花錢上了高中後,也仍然是。儘管家裏的長輩都在,可他們這種態度,就是會讓吳夜來越發覺得,他受到了充分的尊重,他將是這個家的頂樑柱。

    現在,高考終於結束了,他覺得是時候和隱竺説清楚了。她對他是好意也好,是玩笑也罷,他們總算都考上了比較理想的學校,沒有造成任何會讓人遺憾的後果,就應該趁這個時候,把一切説清楚。

    "馮隱竺,"吳夜來恨不得把想好的話一次説完,可真的開口,對着她一貫傻笑的臉的時候,經常浮現的那絲猶豫,又不顧時機地冒了出來,"嗯,馮隱竺……"

    "幹嗎,才知道甩掉我,自己去那麼遠的地方讀書,我會生氣啊!"隱竺以為他吞吞吐吐只是因為不好開口解釋他瞞着她報考的事情,"這樣吧,你請我吃一頓好的,我就原諒你好了。"

    不待吳夜來再開口,隱竺又補上一句:"不是現在啊,是要你上大學以後,花你的生活費,狠宰你一頓,方能消灑家的心頭怒火。"隱竺自以為幽默地説完,還哈哈哈地連笑了三聲。

    她的笑聲在對上吳夜來嚴肅的表情之後戛然而止,"你幹嗎這個表情,好像世界末日一樣,難道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隱竺的腦子飛快地轉着,甚至連吳夜來是不是得了什麼不好的病都想到了,可就是不敢開口問。

    吳夜來何嘗不頭疼?兩個人雖然經常在一起,可真的歸結到關係,卻始終沒個定論,沒什麼説法。所以他只能自己給彼此的關係定個性,這樣才能表達清楚他的想法。也曾想過什麼都不説,慢慢疏遠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可她是誰啊,馮隱竺,她能理解得了什麼叫做疏遠嗎?吳夜來很懷疑這一點。

    "馮隱竺,咱們的交情到此為止吧。"真的説出來,也就是一句話而已。兩年來的困擾,這樣也就了結了。

    隱竺想裝作什麼都聽不到,想裝作什麼都聽不懂,可偏偏聽得一清二楚。

    "到此為止?吳夜來,你説的是咱們的交情嗎?你和我到底有過什麼樣的交情呢?"

    兩年的時間,對於還不足二十歲的他們,誰都不可能那麼輕描淡寫地帶過。即使吳夜來再怎麼被動,他也不能不承認,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隱竺不在他前後轉着,他反而會若有所失。也就是從那時開始,讓他突然心生警惕,他不要寄生的枝蔓在他的心裏紮根,絕不!

    是啊,是什麼樣的交情呢?他説不出來。

    "你倒是説話啊!"

    隱竺這下是真的生氣了。不論是什麼交情,她從來沒想過,竟然還可以那麼輕易地隨時叫停。

    "馮隱竺,什麼交情都好,咱們各奔前程,不行嗎?"

    吳夜來何時説過這樣的軟話,隱竺頓時就不好發作了。一直都是她纏着他,師出無名地就是纏住他。她心裏清楚,他可能會不耐煩,只要他不説出來,她就不想去為這個煩惱。

    現在,他終於説出來了。她也知道,但凡是有一點兒志氣,就該乾脆地點頭,利落地分手,而不是厚着臉皮繼續糾纏。可她現在的頭,好像是墜了千斤,根本抬不起來,更遑論做點頭那麼困難的動作了。

    暗自勸説自己,趁現在還好説好散的時候,多少給留點兒尊嚴,哪怕是故作堅強,也要咬牙把現在的場面撐下來不是?

    一要開口,隱竺才發覺自己的牙齒竟然在這種三伏天打戰,而且絲毫不聽從後方的指令。

    "好。"只説出一個字,隱竺就按住嘴,她不想再多説一句廢話,也不想讓任何懦弱的話衝口而出,出賣自己。

    她推車向後走去,背對着他揮揮手,被迫分道揚鑣,也忘不了耍帥,頑固地死要面子啊!

    那天,隱竺直接回家了,完全忘記了還約了人要慶祝,她也的確沒有什麼慶祝的心情。陶大勇興師問罪的電話打過來無數,隱竺接了也是聽着不出聲,到後來乾脆連接都不接了。

    隱竺也説不清楚是為什麼,總有種失重的感覺,人躺在牀上都會暈。她推説是天氣熱沒有胃口,每天至多喝一碗粥,人在短短不到兩週的時間內,迅速地消瘦下去。爸爸媽媽急壞了,把空調都買來安上了,也沒見她多吃一口。

    就這樣,健美型的馮隱竺在大學入學之前,脱胎換骨一般,突變為纖細型美女。到她坐火車出發的時候,同車的沈君飛都不敢認她了,"哪兒僱你拍瘦身廣告啊?"

    "你怎麼也坐這趟車?"

    "你這孩子,是君飛幫咱們買的火車票啊!"

    "哦。"隱竺想想,好像有這麼回事。他送票來的那天,她被爸爸強行帶去爺爺那兒,説她再不見見人,話都不會説了,估計上了大學也會被退回來。

    "你們也這兩天報到嗎?"隱竺試着找話題和沈君飛聊天。

    隱竺知道父母在為她擔心,所以這兩天也在努力地調整自己。對新生活雖然不像別的同學那麼躍躍欲試,但媽媽帶她去買新衣服和新的用品的時候,她還是儘量做到了積極配合。馬上要離開父母去外地讀書,她不希望他們因為她的狀況提心吊膽。雖然他們什麼都沒和她説,但深夜經常從卧室傳出兩個人壓低聲音的交談聲。怕是他們猜過了千萬種可能,只是忍住不問罷了。

    "我兩天前沒買到票,只好和你一起走了。"沈君飛説話間已經把隱竺的兩個箱子、一個旅行袋都塞到行李架上放好了。

    "幸好你跟我們一起走,等我們想起來買票,估計也難弄到票了。"隱竺媽媽遞給他一個削好的蘋果,"來,吃點兒水果吧。"

    隱竺看了看媽媽遞出去的蘋果,不好意思地對沈君飛説:"過我媽手的蘋果,都是足球造型的,你體驗一下吧。"水果刀都是前兩天剛剛買的,家裏削水果皮就用那種削皮器,媽媽嫌用水果刀不方便。

    八點多上車,收拾東西,再吃點兒水果,三個人聊了一會兒就熄燈了。隱竺媽媽睡在下鋪,好像很快就入睡了。隱竺和沈君飛睡的是相對的兩個中鋪,也不再交談。

    "大個兒他們也開學了嗎?"隱竺突然輕輕地問道。

    "他們一週前就報到了,這會兒正軍訓呢!直嚷着不夠正規,有點兒無聊呢。"

    "他走我都不知道。"

    "你也得接電話啊!我們都沒去送他。他自己打了一圈電話,拎個包就走了。"

    "飛人,我是不是特沒出息?"

    "知道就好。"沈君飛也猜到馮隱竺的反常和吳夜來有關係。但那天去她家,隱竺媽媽問他,他只能説不知道。

    "我好像也只能這麼沒出息下去了。"隱竺將頭頂在旁邊的護欄上,慢慢地説出了這句話。前一段時間,雖然一直近乎保持靜止,可她卻一刻沒有停止過想吳夜來,想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她想來想去,都覺得不能就這樣放棄,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放棄,她甚至還沒和他説過她喜歡他。如果他要拒絕她這個人和與她將來有任何關係的無限可能,那麼她也希望那種拒絕的前提是他清楚地知道,她是多麼多麼地喜歡他。曾那麼喜歡,或者也會永遠那麼喜歡。如果收到的依然是拒絕,那麼她也就沒什麼可遺憾的。喜歡他,就只是她一個人的事情了。

    隱竺後來回想當時的心情與當時的決心,心下也是欷?一片。但即使回過頭來想,不在一起的永遠惦念與在一起之後的慘淡收場,她依舊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沈君飛那晚看着馮隱竺,暗暗的光線下,她的臉卻像是要發光一樣,令人心馳神往。他本來就説不出什麼感性的勸説的話,這會兒更是連勸説的一點點念頭都被那種神情打散了。他靜靜地躺在那裏良久,聽到她有規律的呼吸聲傳來,才摸出煙,跳下去,到車廂連接處抽煙去了。

    到了北京,沈君飛把隱竺她們送到J大,跑前跑後,搬上搬下,把她們安頓好了才走。隱竺媽媽單位還有事,所以只在招待所住了一天,第二天就坐晚車回家了。走之前,她只對隱竺囑咐了一句:"在這裏就真的是一個人了,要照顧好自己,身體最要緊,一定要按時吃飯。"做父母的,能求什麼,不能替孩子生活,那就只好求他們健康平安了。

    隱竺聽到媽媽這樣説,眼淚刷的一下就落下來了,緊攥着媽媽的手,不願意鬆開。這麼任性地長大,憑的是什麼,還不是爸爸媽媽無條件、無原則的信任和寵愛。離開了家,也許才是懂事的開始吧。"媽媽,我會常打電話,常寫信給你們的。你和爸爸也要注意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別再隨便找點兒藥對付過去,你們年紀也大了……"

    媽媽走了之後,隱竺並沒感到孤單,同宿舍的其他幾個人都很健談。她們最初圍住她的主要目的,是要打聽她帶來的帥哥是誰,表現出來的興趣不是一星半點兒。

    隱竺一再表示,飛人是她的好兄弟,可她們就是不信。來自江西的羅玲比較鬼,她賊兮兮地説:"我選擇相信你啊,馮隱竺。但是,我有個條件,你把他介紹給我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羅玲此話一出,引得哄聲一片。起鬨歸起鬨,大家又都七嘴八舌地説,同意內部消化,但要競爭上崗,沈君飛看上誰就是誰。

    羅玲雙手一舉,"競爭?競爭也要先篩選基本條件好不?飛人那身高,小葉子、姚瑤這樣的,你們覺得能適合嗎?"小葉子指的是葉虹歌,她和姚瑤都是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同沈君飛一比,落差的確很大。

    葉虹歌抿嘴笑着,沒説什麼。快人快語的姚瑤不幹了,"什麼呀,你懂不懂,這叫長短腳之戀。距離產生美,高度也是一個道理。"

    大家爭來爭去,誰也沒能説服誰,當然,也就一笑了之了。沈君飛並不是她們唯一的話題,天南地北,好吃的、好玩兒的、好看的,她們什麼都可以拿來聊,往往也都可以聊到一起去。隱竺在熟悉她們的同時,也漸漸融入了這裏的生活。

    人是跟着這裏的節奏和步調了,可她的心呢,卻遠在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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