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厲面無表情地出了聖殿,聖殿外面守衞的弟子躬身施禮他也視如不見。沿着聖殿的台階拾級而下,走出幾步後在聖殿前的空地上舉目四望。四野望去盡是石山連綿,一處石峯上伏龍洞的一掛飛瀑落地後化成一溪清流,如一條玉帶般流入林間深處,千百年來滋養出這樣一片繁茂的林木,林邊鱗次櫛比盡是魔教眾人所居的房舍,環着聖殿錯落而布,眾星捧月般守衞着聖殿。
不過數月時間,鬼王宗上下似是已從獸劫過境時鎩羽折翼的悲痛中走了出來,每個人臉上都已是毫無悲慼之色。前次鬼王只憑二人之力,談笑間擊潰百多名正道好手,更是令一眾弟子個個精神昂揚,振奮不已。經鬼王重整之後,新的魔教,以當日鬼王宗弟子為主,收容了許多其它支派弟子,重新崛起在這西北聖殿裏,全教上下一心,日常教務的處理秩序井然,教中弟子安排得進退有據,如漫漫寒冬過後的初春,處處令人感受到一份復甦後的生氣。千百年前魔教緣起之處的萬里荒原上,一代代作為魔教弟子在內心深底堅守着的、支撐着畢生最根本信念的聖殿裏,這幾近凋零的古老教派重歸故土後,如枯木逢春般重煥發出新的生機。
鬼厲看着周圍有條不紊地穿梭忙碌的魔教弟子,似是看到日後必將氣吞中原的氣勢,心頭也不知是喜是憂。驀地,身後又傳來饕餮一聲淒厲絕望的吼叫,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從身後的聖殿裏傳來,懷裏的小灰吱吱一陣掙扎。鬼厲一聲輕輕嘆息,也不去回頭,心念微動,那股熟悉的涼意化作袖間一道青光騰起,鬼厲飛身落在那道青光上凌空而去,只留下一個削瘦落寞的背影給這方自復興的千年聖殿。
懷裏的小灰沒再變成那猙獰的三目厲獸,依舊是隻小巧頑皮的小猴子模樣,只是被鬼厲抱在懷裏卻兀自吱吱叫個不休,自鬼厲的肩頭探首頻頻回望那漸去漸遠的聖殿,掙扎着要奔回聖殿去尋找饕餮。這一猴一獸相交雖時日不多,饕餮臨難時,小灰竟不願袖手而去,殷殷情切,比人之相交竟是誠摯得多。鬼厲冷着一張臉,一隻手緊緊地抱住了小灰,任它掙扎不止也不松分毫。小灰如何也掙不脱鬼厲的手臂,嘶叫一會後,三隻猴目怔怔地望望鬼厲,猴爪抓抓後腦,猴眼之中,盡是疑惑,不明白鬼厲如何要舍了饕餮不顧。
不多時,鼻端一縷幽香傳來,一道白光倏忽追至身側,現出小白婷婷的身姿,白衣長髮飄舞在雲際天風裏,嫵媚動人的臉上竟也是少見的冰冷,黛眉微蹙,目光深沉,是修行千年後看破紅塵輪迴的睿智,隱隱又帶了幾份擔憂,如此幽深的目光,教人無法看透眼神深處的心事。小白追上來,也自沉默不語,只靜靜地在鬼厲身旁並肩而行,自平地裏望去,遙遙只見一道白光隨着一縷青影在萬里荒漠上飛行。
忽爾長空一暗,隨即無數道紅光瞬間便佈滿六合八荒,天地間立時變成一片詭異的紅色,浮雲,蒼天,甚至腳下連綿的黃沙竟也失去了原本那充滿了質感的厚重原色,被染作一片可怖的暗紅。處處紅光漶漫彌散,幾聲沉雷滾過,絲絲閃電一閃即逝,在這血色長空裏竟也顯得那樣單薄虛弱。
鬼厲與小白不約而同地轉身,回首處,那座矗立了千百年的巨大聖殿,此刻竟是詭異而駭人地挺立在紅光中心,血色紅光源源不斷地噴薄而出,透過厚重的石壁,恣肆地在天地間荒漠上衝撞,隱隱伴有鳥鳴獸吼之聲,吼聲桀傲乖戾,似有積蓄了千年怨氣如今要一泄為快。天際浮雲翻滾,原本潔白的雲色此刻變作血紅,隱隱約約有陣陣血腥之氣若有若無的飄散,飄入鼻端,翻騰起內心深處的陣陣殺戮的慾望。昊昊一輪紅日,此刻只是一處奄奄一息的紅色圓斑,殘留在在遙遠的山巔上空。天地之間,風沙大作,天地間一片末日將至的淒涼肅殺。巍巍聖殿,此時竟已似是這天地之間的主宰,彷彿變成了一尊狂傲的神祇,鐵須戟發,提刀試問天下有頭顱幾許。
紅色原本是熾烈之色,而此時瀰漫在這天地間茫茫的血紅,竟令人自骨髓深出透出一股寒意來。
“好殺氣。”鬼厲喃喃自語着,與小白對望一眼,兩人心間不由都泛起一陣冷意,懷裏的小灰此刻竟也是異樣的安靜,三隻猴目深沉地注視着遠處紅光泛起的聖殿。
千里之外,一處荒棄的草屋裏,道玄真人懷裏的誅仙斷劍,突然無故顫動不休。
看了良久,鬼厲輕輕吐出一口氣,似是吐出一腔的驚懼,想在這一片血色的天地間吸一口清氣,側頭看看小白説道:“我猜宗主命我務必帶回饕餮必有其用,卻不曾想會是煉成這樣一個駭人的陣法。這十餘年來,鬼王困夔牛,擒黃鳥,這許多的心血佈置,怕都是為了這個陣法吧,看現在的情形,只怕是陣法已成,如此威勢,到不知怎生一個陣法竟有如此之威。”
“當日我上狐岐山時,就已經感覺到一股濃烈煞氣,令我心悸不已,內中還困着兩道奇異的靈力,”小白一雙秀目出神地看着遠處的紅光聖殿,輕輕繼續道:“我曾聽我族前輩説過,魔教有幾樣寶物都是大有來歷,其中尤以鬼王宗的一樣伏龍鼎其中翹楚,鼎內有神鬼不測的天機,傳説是含了一樣上古異陣,威力之強,足以毀天滅地,但鬼王宗歷代宗主無人蔘悟透徹,所以也無人曾見識此陣,如今看來,怕是鬼王已經參透鼎內奧秘,將這異陣修煉成了,想必這陣法,是要困住役使無數異獸的靈力方能成功。”
“現在陣法只怕才是初成,天地都為之變色,真不知當年是怎樣驚才絕豔的奇人能創出這樣的陣法?”
“也只有‘人’,才會挖空心思去想出這樣的陣法殺人。”小白語氣怱地轉作冰冷,似是又想起闔族葬送在焚香谷里的傷心仇恨。
鬼厲一怔,轉頭定定地看着小白,一時竟想不出什麼樣的話來應答小白,腦海中這句話卻是如春雷動地般轟響不已:“只有‘人’才會挖空心思去想出這樣的陣法殺人”,只有“人”才會,青雲的誅仙劍陣,怕已是世上一等一的殺人法陣,青雲門是天下正派之首,向來主張慈悲謙和,竟也會去花許多心思來創出這樣一個誅仙劍陣,正派之首,卻有天下第一兇陣,人之為人,真個是善惡難分啊。
鬼厲如遭電殛般呆在半空,心卻翻江倒海般地翻騰不已,身外這天地荒漠間,無數道紅光不可一世地散射照耀,血腥殺伐之氣充塞在天地之間,似是在嘲弄這紛擾混亂的世界,攪亂了鬼厲一向生存的信念,天地輪迴、正邪善惡竟在一時間紛至沓來,齊入心頭,鬼厲的一顆心裏,竟不知如何才好。
十年的征戰殺伐,似是並未泯滅鬼厲內心深處的那份良善,但十年前道玄一劍劈下,碧瑤長睡不醒,鬼厲一顆心也就此有了裂痕,被這一劍劈入了魔道,屠戮天下十年。
善惡之間,正邪夾雜,鬼厲墮落此中,十年也未曾看得清楚。
或許原本就是,這世上涇渭清濁易分,刀無罪,罪在執刀的手;屠刀揮起時,有誰能認得清刀下的善惡?
轉輪刀下,萬物輪迴,英雄草莽,謝幕後俱是一般地一抔黃土掩在荒煙蔓草間。
天地怕只如遙遠處那座聖殿,興衰成敗都只是一處屋宇,內中成敗的玄機,還是在於居於屋裏的人。一陣陣寒意重重襲來,鬼厲抱緊了小灰,似是隻有如此才能感到些許的温暖。又看了許久,鬼厲收回目光,似是自語又似是向小白道:“而今魔教已得大統,鬼王雄才大略,胸懷天下,修煉這個陣法,自不是為了收伏另外幾宗支派,怕是要以之對付天下正道。這陣法的悍戾之氣如此強橫,卻不知有誰能夠抵擋?”
小白聞言轉身向着鬼厲,妙目流轉,似笑非笑地看着鬼厲道:“莫非你要去為天下正道擋這一陣?”
鬼厲一時語塞,片刻後仰天一陣大笑道:“天下正道,天下正道,正道之事自有自道人管,我是鬼王一宗的副宗主,狐歧山上,才是我去的地方。”
小白依舊似笑非笑地看着鬼厲,紅光之中,她的笑容竟有些迷離,忽爾伸手自鬼厲手中抱過小灰道:“那就去我們該去之處吧。”説罷,纖腰一轉,先自遙遙飛遠。鬼厲也是青光一盛,隨那道白光飛奔而去,飛離這處淒冷蕭瑟的天地。
“人生百年,鏡花如月,紅塵繁華,隨即變遷.纏綿雖久遠.怎比得眼前金樽”
遙遙聽得小白且歌且飛,歌聲絲絲縷縷飄蕩在天際,如風吹落花拂弦而過,是帶着悲傷的絃歌,鬼厲聽得竟有些痴了。如泣如訴的歌聲裏,鬼厲似是回望見這幾十年來起伏的波瀾,卻看不清,繁華落盡,滄海桑田後,要去向何方。
狐岐山。寒冰石室。一切還是如往日一般的寧靜,晶瑩剔透的白色冰台上,絲絲縷縷的寒霧輕輕升起,飄蕩,象一個個迷離的夢境,更象是一段段縹緲隨風的生命歷程,生出,飄蕩,綻放如花,又隱沒在無盡的虛空裏。碧瑤依舊是那身淡綠的衣服,美麗的一張臉蒼白得幾近透明,淡淡的笑容,悠長的夢境,冰涼而憂傷的美麗。依舊安靜地躺冰台上,雙手疊放在胸口,如輕輕捧着一束鮮花,合歡鈴在她的手間散發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所有弟子門人都遷去了西北蠻荒,整座狐岐山內外俱是一片寂靜。死一樣的寂靜裏,鬼厲輕輕坐在石台邊,看着碧瑤蒼白美麗的面容,沉默而憂傷
“我回來了,碧瑤……”
多少年,多少次,多少耳邊的低低細語,從未喚醒過這個沉睡的女子,是一個怎樣絕美的夢境,才可以令這絕美的女子沉睡十年,不願醒來。或許就是一場長醉,醉在糾纏千年不願離棄的深情裏。7
鬼厲就這樣沉默地坐了七天,不飲不食,七天憂傷落寞,小白再見到他時,消瘦的腮邊已盡是密密的鬍鬚,頭髮隨意地垂落,落魄得令人心疼。
小灰幾天沒有見到他,倒是親熱異常,幾下就爬上了鬼厲肩頭,吱吱叫個不休。鬼厲憔悴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個笑容,伸手摸摸猴頭道:“你這幾天又呆得悶了?”小灰他肩上吱吱叫着拼命點頭,猴爪不住地向洞外方向指去,鬼厲輕輕笑道:“你想到外面去玩?”小灰又是不住點頭,鬼厲沒有作聲,抬頭看看眼前的小白。
幽暗的洞府裏,小白一身白衣,是一抹明亮的温柔,見鬼厲看向自己,輕輕開口道:“你體內噬魂的兇烈邪力,現在是否已可以掌控?”
鬼厲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道:“雖未完全控制,但已然無礙了,許久沒再有那種噬人之苦了。”
小白麪上露出幾分喜色,點頭道:“那就好,鎮魔洞裏的八兇玄火陣我還未及參透,但我見你道行又有精進,似是已有法子控制,噬魂的邪力對你似已不足為患,陣法參不參透也便無意義了,而且去了這個心腹之患,你哪裏都可去得了。”
鬼厲心下一暖,隨即道:“那處玄火陣,我倒有些體悟,但許多竅要之處,還沒參透,算不得圓滿”不等小白接口又自繼續説道:“目前情形,我們也不好長居在這狐歧山中,須到外面才可將機關盡數放下,確保沒有閃失。左右也是無事,我想去南疆再慢慢尋訪,看看還有沒有通曉招魂之術的異人,這裏只要每月回來查看一下就好。不知你作何打算?”
小白拍手一笑道:“就我們幾個呆在這偌大山洞裏也忒過無聊,去南疆走走也好,上次匆匆一行,許多南疆舊味都未曾嚐到,這次去了,一定要嚐嚐,順便讓這猴子多獵些野味來試試也好。”話音剛落,小灰吱吱歡叫着,在鬼厲小白肩上來回跳躍不已。
狐岐山洞府之外,鬼厲關上最外而的那處厚重石門,掩上了鬼王宗數百年經營的秘府,也將那個美麗的綠色身影鎖在石門之後。石門掩上後,鬼厲心內嘆息一聲,而上卻不動聲色,看看等在身旁的小白,點點頭,先後兩道電光閃過,兩人穿過中原大地,直向南疆蒼莽大山飛去。
河陽城,客棧。
一杆布幔走天下的周仙人,此刻毫無那份仙風道氣,鬚髮皆張,正自和一個腦滿腸肥的土財主爭吵,一旁是蒙了臉面的野狗道人,扶着面色蒼白氣息微弱的小環,邊上還圍了許多看熱鬧的閒人。客棧櫃枱上,滿滿當當摞了好多銀子元寶,光芒映着老闆一張貪婪的臉,一對小眼此刻已眯成了一條細縫。
週一仙布幔竹杆在地上重重一頓,指着那個短胖財主的鼻子道:“本仙人先已定下這間上房,別以為你比本仙人多幾兩銀子就可以搶這間上房,本仙人看你印堂發暗,雙目無光,必難活過今夜子時,不如帶着你的髒銀子早些回去,不要污了老闆這家店面。”
土財主鼻子一皺,伸手在鼻端扇了幾下後,又捂捂鼻子,指着週一仙道,“臭要飯的,竟敢咒你家老爺,沒錢還敢和老爺搶上房,也不照照自己的樣子,還是洗乾淨你這塊幌子去好好算命。多騙幾個小錢去吧。”話音方落,人羣裏發出一陣鬨笑。
週一仙白鬚戟張,接連將竹杆頓地不已。
自那個噩夢一樣的雨夜荒荒張張逃出義莊後,週一仙三人也不知道是否要逃離河陽城,猜不透那個道玄是否也是要離開青雲,自然是也未上青雲報信,只是一直躲躲閃閃,怕不慎遇上道玄以致一命嗚呼。途中落難,衣衫俱有些襤褸,真有幾分象是討飯的。而且那夜逃出後,小環身體日漸衰弱,週一仙與野狗二人焦急萬分,卻苦無良策。週一仙見識過人,隱隱知道是小環強行施展鬼術對付道玄,功力不濟,反受牽制,但卻無良方相救。情急之下,也試着將祖師傳下的一些醫療法術盡數施展,卻毫無起色,眼見小環衰弱得一天弱比一天,周仙人決定不再躲閃,先尋處客棧讓小環住下,再尋求高人來調治一下。卻不料住店時,堪堪才定下一間上房,好巧不巧地來了個土財主也要住店,便成了與這樣一個粗鄙財主共搶這最後一間上房的局面。小環病重,周仙人原本氣就不順,故而對這搶房的土財主寸毫不讓,幾乎就要如市井沷皮一般大打其架,擺出了一幅死要也搶到這間上房的架勢。
看着眼前土財主那一張油光水滑的肥臉;那一張不住吐出污言穢語的大嘴,週一仙險險沒掏出一紙靈符,弄一把鬼火出來把他烤上一烤,再差幾個小鬼把眼前這個惹人生厭的傢伙扔到荒野裏餵狗。
身後的小環卻不願生事,有氣無力地看看週一仙,用微弱的聲音説道:“爺爺……不如我們再換一家客棧吧……不要在這裏吵了”
週一仙眼睛一瞪,白鬚翻飛,忿忿道:“不行,本仙人今天非爭出這口氣不可。”
那短胖財主嘴角一撇,一雙眼睛向天一翻,留了一雙白眼給周仙人。櫃枱後的老闆,似是有幾分良心,想要把這上房租給週一仙,但眼前這一堆白花花的銀子實在又讓他一陣目眩,眩得不知到底把房間給哪個才好。
正爭吵不休之下,不知何時,人羣裏多了一箇中年美婦,披一襲長長玄色披風,素面雲鬢,説不出的端莊秀麗,手提一把墨綠長劍,更顯得英姿颯爽,正是青雲下山尋夫的蘇茹。為了尋人,白日裏她多去茶寮酒肆人多處暗自聽些江湖人士議論,向晚便飛在半天裏四處尋找,憑墨雪仙劍時有時無的異動,苦苦尋覓着田不仁的下落,那柄墨雪仙劍,在河陽周圍時有異動,似對赤焰有所反應卻又縹緲難料,遠離了河陽一帶,便寂寂沉沉毫無反應,是以數日來,蘇茹也不遠離,便在這河陽左近尋覓不已,時時還要防止有青雲弟子認出自己。
在人羣裏佇立片刻,蘇茹便已明瞭雙方因何爭吵,正待轉身離去,瞥眼看到小環,卻又被小環的傷勢所吸引。小環原本就是個清麗可愛的小女孩兒家,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只是此時清秀的面孔上,蒼白到毫無血色,眉心正中卻有一縷黑氣,似是繚繞盤旋在額前,細看卻又似是深深刻入皮膚,揮之不去。蘇茹心下暗自驚訝,這傷勢似是傷在鬼道,似是強行施展高深鬼術而被反噬,小環只是小小一介女孩竟修習鬼道,而且小小年紀,進境竟似是不淺。
蘇茹想了想,微微施力分開眾人,上前走到小環身邊,摸摸小環印堂處,又把住她右手尺橈相交處,細察脈相後對小環道:“小妹妹,你可是感覺全身乏力,印堂處總有一股力道要衝破喉間的阻隔?”小環身邊的野狗見有人觸碰小環,先是一驚,正待發作,又見蘇茹樣貌端莊高貴,不象是要傷害,倒有幾分象為小環診治,聚起的一身力道又自散開,週一仙見狀也不再與那土財主爭吵,轉頭看着蘇茹。
小環一隻手被蘇茹抓住,感覺這美婦一張面孔上竟是説不出的慈祥端莊,聽她這般慈和地問話,竟是不由自主微微點頭,只是點頭時又牽動痛處,臉上現出一陣痛楚之色。週一仙一雙眼睛不住在蘇茹身上打量,暗自有點心驚。他見多識廣,已感覺出這美婦身上似有極上乘的修行功底,而且正氣浩大,顯是出於名門,手上那把墨綠長劍,寒氣攝人,更非凡物,但卻不識得此人,此處離青雲不遠,難道是青雲門中久不下山的前輩人物?但青雲門一向門規森嚴,除了弟子領命下山歷練,此女子這般修為的,怕是不能隨意離山吧?
蘇茹看小環點頭答話,眉清目秀,乖巧可人,心下甚是喜歡。想了想,似是下了什麼決心道:“小妹妹,你我相見便是有緣,不如找一處僻靜之處,我幫你驅除你臉上這團黑氣可好?”小環聞言臉上晴朗了幾分,露出個伶俐的笑容乖巧地點了點頭道:“如此多謝前輩了”。蘇茹又看看一旁的週一仙,野狗方自想説什麼,周仙人卻擺手止住他,對蘇茹拱手道聲多謝,幾人便跟了蘇茹離開客棧,來到城外一處僻靜的所在。出門時,週一仙肩頭的布幌似是拿捏不住,無巧不巧地在那財主頭上敲了一記,那土財主吃痛,一手捂住痛處一手指着週一仙,“你……”週一仙卻恍若未覺,昂首揚長自去,小環偷眼看見,竟是撲哧一笑,笑過後面上又是一陣痛楚之色。
城外一處空地之上,寂遼無人,不遠處零零落落幾株粗粗的柳樹,蘇茹解下披風,平鋪在一塊平坦處,示意野狗扶小環平躺下來。而後蘇茹放下墨雪仙劍,先自貼身取出一個玉瓶,輕輕對小環一笑,倒出一粒丹藥細心地喂進小環嘴裏,入口即化,小環只感覺嘴一道暖流過後,唇齒留香。片刻之後,蘇茹將右手伸到小環面上,五指成尖,攏成鳳首形狀,掌虛指實,虛空抓向小環眉心,一道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白光輕輕罩上小環,小環只感覺一股暖暖的熱流自蘇茹的手掌傳來,如晴朗的冬日裏曬太陽一般舒服柔和,全身懶洋洋的,連一隻小指都不想動分毫。
週一仙與野狗道人在一邊靜靜看着,大氣也不曾出得一口,生怕驚擾了蘇茹。
漸漸的,絲絲黑氣自小環眉心生出,似是極不情願般,在蘇茹虛空拉扯之下慢慢升起,幽幽地繚繞在自蘇茹右手發出的一束淡淡白光中,飄忽舞動,卻困囿於此,怎生飄舞也脱不出這道白光。四周竟有陰風吹起,隱隱約約有哭號之聲傳來,地上的墨血突然自行彈出三寸,一道綠芒沖天而起,哭號之聲立時止息不少。黑絲漫漫地凝聚多了,蘇茹額間也微見汗意,猶自不停運功,不斷有黑絲從小環眉心升起,盤旋而上,小環眉心的黑色是越來越淡,俏麗可愛的一張臉上,漸漸也有了此些血色。
約摸一盞茶時間,最後一絲黑線鑽出小環的眉心,蘇茹表情一鬆,五指收轉間,手間白光凝縮,將全部黑氣壓成了一粒豆大黑丸,取出小小一隻玉瓶收了進去。一旁眾人才長長舒了一口大氣。小環鼻息綿綿,竟已安睡過去,一張可愛的面容上,微微有些笑意,似是進入了一個美妙的夢境裏。蘇茹見此,面上現出一個慈愛的笑容,彷彿想到自己那個頑皮可愛的女兒靈兒。
蘇茹取出一方錦帕在小環額間輕輕擦了擦,而後輕輕叫醒小環,如同多年前叫醒貪睡的靈兒一般,看着小環睜開眼睛後説道:“小妹妹,這個地方睡覺會傷身子的。你體內反噬的鬼氣我已幫你清除,你只要靜養幾日就好了。”説到這裏,她頓了一下,而後接着道“鬼道一途,現在修煉之人少之又少,我雖不知你為何修煉,但鬼道一途,詭秘莫測,功力不到時,萬不可隨意施展,以免傷人傷已。”
小環看着蘇茹,疲憊的臉上綻放一絲笑意,用力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蘇茹又是一笑。伸手扶起小環,遞過那個裝了黑丸的小瓶對小環道:“這幾道怨靈殘魄,日後你好生處置一下吧,不要再受其害。”
小環又是點點頭,偎在蘇茹臂間,竟似舒服得不願離開。
蘇茹也任她賴在自己臂間,自遍妹田不易不得以來,她時不時會想起自己的女兒――靈兒,小環乖巧可人,竟是觸動了她心底深處的那份慈愛,也略略沖淡了一些不見田不易的擔憂。而且看看小環,越看越是喜愛,靈兒出嫁後,身邊只有個田不易陪在身邊,幾個弟子俱是男弟子,總感覺少了些什麼,如今遇到小環這般討巧可人,才明白自己身邊是少了一個這般乖巧的小女孩兒家。原想將其收歸門下,轉而想想小環已自修行鬼術,自是已有門牆,不由心下暗叫可惜。
一旁的週一仙二人,緊張地侍立一旁看蘇茹施救,大氣也未曾出得一口,如今見小環已然無事,兩人都長長出了一口氣,俱是喜不自禁。周仙人整整衣冠,把那杆仙人指路的布幌子交給野狗,輕咳一聲,上前對蘇茹拱手道:“女俠仗義援手,救女之情,小老兒銘感五內。”説罷,一揖到地。
蘇茹一見,慢慢扶着小環站起,對週一仙回禮道:“老丈言重了。”
週一仙笑了兩聲又説道,“不知女俠尊府何處,日後小老兒也好略備薄禮,聊表謝意。”
蘇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輕輕道:“老丈客氣了,我也是偶過此地,與這位小妹妹甚是投緣,方才只是舉手之勞,老丈不必掛懷。”
“呃,這個……”週一仙聞言一時語塞,方才蘇茹眼神黯淡的一瞬沒有逃過他的眼睛,週一仙心下暗自斷定,這個救了自己孫女的女子十有八九是青雲中人,提到她的住處時,她神色大變,不肯説出自己來自何處,相必是偷下青雲。既然人家不肯説,週一仙也不想相強,轉爾想到當日若非那個田不易道人,自己三人怕是已遭道玄荼毒,自己卻未曾上青雲報過訊,而今又受人家救孫女之恩,自己與青雲,原本也是頗有淵源,就此別過,實在有愧於心。想到此處,週一仙突然想到那塊竹牌,於是便拱手又是一揖:“如此,小老兒再謝過女俠了。”説完,上前要從蘇茹手裏扶過小環,行動間,右手袖間好巧不巧地滑落一物,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蘇茹一看此物,神色大變,上前一步拾起,抬頭對週一仙道:“這塊竹牌,老丈是從何得來?”語氣急切,右手竟按上了墨雪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