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七里峒中燃燒了一夜的烈火,終於也漸漸平息,只是火焰燃燒之後,殘留著的只有殘垣斷壁和冒著青煙的焦黑木頭而已。
法相等人道行雖高,但忙了一個晚上,身上不免也有幾道焦痕,幾個道行稍低的焚香谷弟子,臉上還染了些黑糊糊的灰燼。
只是,當他們重新站定,鬆了一口氣,再向周圍張望的時候,那些普通苗人望向這些外族人的眼神,卻都是滿含敵意,絲毫沒有因為他們的幫助而對他們有什麼好感。
法相苦笑一聲,心裡雖然覺得冤枉,但也無法解釋什麼,正想回頭對其他人說些什麼,忽地身後焚香谷眾人一陣騷動。
法相怔了一下,轉頭看去,只見上官策從天而降,落到地上,緩緩走了過來。昨晚第一個飛走,隔了一夜卻是最後一個到達的這位焚香谷前輩,頓時讓在場眾人面面相覷。
“嘿嘿!”一聲冷笑,卻是發自焚香谷呂順的口中,“師兄,你來得可真早啊!”
上官策面無表情,但雙眉緊鎖,音樂可以看出心事重重。他也懶得去理呂順,走到近處向周圍看了看,微微搖頭,嘆息一聲,對李洵道:“這裡的事差不多了,你帶著師弟們先回焚香谷吧!”
李洵心裡其實也是一肚子怒氣疑問,有心要好好問問這位師叔到底昨晚去了哪兒,否則若是有上官策這個大高手在,對付鬼厲必定容易得多,也就不會惹處那麼多麻煩。
只是想歸想,他終究還是不敢得罪焚香谷中權勢地位僅次於谷主雲易嵐的上官策,當下答應一聲,低聲道:“是。”
呂順站在一旁大怒,向上官策道:“你什麼意思,昨晚一個人跑得沒影了,今天一來就發號施令麼?”
上官策淡淡道:“我昨晚遇到一點意外,回谷之後再與你商議。”
呂順臉色一變,還待再說些什麼,上官策顯然很布耐煩,微怒道:“老四,回去再說了!”
上官策一張臉上不怒而威,被他這麼一喝,呂順一時也不敢再說什麼。李洵遲疑片刻,終於還是對上官策道:“師叔,我們回去以後,那九尾天狐”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九尾天狐之事不急,我們回去以後再說。”
李洵不敢再說,點頭應諾,帶著眾人離去。臨走時,忍不住又回頭望了望遠處和法相站在一起的陸雪琪。
那個白衣女子一臉冷漠,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李洵心裡長嘆一聲,如翻了五味瓶,說不出的感覺,慢慢去了。呂順雖然也不大情願,卻也跟了上去。
上官策嘆了口氣,轉了過來,對法相和陸雪琪拱手道:“二位大力相助鄙谷,在下實在感激不盡。”
法相與陸雪琪不敢失禮,一起回禮,法相微笑道:“上管師叔太客氣了,青雲、天音和焚香谷,本屬正道一家,仗義相助,更是分內之事。倒是看師叔氣色似有不佳,不知昨晚可有什麼事麼?”
說著,他抬眼向上官策望去,嘴角露出和藹的笑容,說不出的此項平和,正是佛門高僧的模樣。
上官策心裡哼了一聲,但臉上卻露出感激笑容,道:“也算不上什麼大事,老夫遇到幾個小毛賊,浪費了一點時間,如此而已。不過此間事情既然已經大致已好,鄙谷實在不敢再勞煩二位大駕,請兩位回山吧!日後若有機會,老夫一定和谷主雲師兄一起登山門拜訪。”
法相和陸雪琪對望了一眼,他二人俱都是心思玲瓏的人物,如何會相信上官策遇到幾個毛賊的鬼話。這世上能夠打劫上官策的山賊毛賊,只怕還未出生呢!只是雖然知道上官策有推託之意,但終究不能直接當面揭破,二人只得行了一禮,點頭答應。
上官策又說了一些客套話,這才起身離開。
望著他遠去消失再雲端的身影,陸雪琪忽然道:“他好重的心思。”
法相微微一笑,道:“是呀,也不知道上管師叔他昨夜幹什麼”話說了一半,他卻突然停了下來,陸雪琪臉上除了冷漠還是冷漠,沒有一點微笑感覺,乍看上去,這白衣女子凝望遠方,明眸之中眼光復雜朦朧,她的心思卻是比上官策看上去還要重了幾分。
她又想些什麼呢?
法相低聲誦佛,什麼話都沒有說了。
山頭。
小白扶著鬼厲,向著七里峒望著,看著最後那兩道外族身影,也向天空飛去,漸漸消失。
“他們走了。”小白笑了笑,道。
鬼厲默默收回了凝望雲端的目光,沉默片刻道:“我們下去吧!”
小白點了點頭,但看了看鬼厲身子,柔聲道:“要不我們先休息一下吧!你的傷口又流了這麼多血。”
鬼厲搖了搖頭,道:“我身子不要緊,找大巫師重要。”
說罷,他第一個站了起來。
“吱吱,吱吱”熟悉的尖叫聲在旁邊響起,一道灰影從旁邊跳了出來,兩三下跳上鬼厲肩頭,雖然身影動作有些生疏不穩,但終於從酒醉之中醒來的猴子顯然精神很好,心情大佳,咧嘴直笑。
小白也站了起來,走到鬼厲身旁,沒好氣地瞪了小灰一眼,道:“笑什麼笑,昨晚你這個笨蛋主人都快死了知道嗎?”
“嘶!”
一聲低怒咆哮,卻是爬在鬼厲肩膀上的小灰齜牙咧嘴做憤怒兇狠狀,露出尖牙,四處張望,兩雙猴掌握成拳頭,上下揮動,一副找人單挑的模樣。
小白哼了一聲,道:“裝模作樣,馬後炮!”
猴子小灰眼珠向上,向小白翻了翻白眼,“吱吱”叫了兩聲,轉回身子,拉住鬼厲衣襟,一副不聞不問的樣子,只是粘住主人。
鬼厲伸手摸摸它的腦袋也沒說什麼,繼續向山下走去,小灰轉過頭來,大是得意,對小白吐舌頭做鬼臉。
小白苦笑,搖頭嘆息,跟了上去,嘴裡低聲咕噥道:“這年頭,連猴子都這麼有性格”
他們走到七里峒中,再次相遇的苗人,個個眼中都是憤恨之意,其中有一些人昨晚看到鬼厲浴血狂魔一般的模樣,面上更是露出驚赫神色。
小白看鬼厲走的辛苦,緊走幾步上前扶住了他,在鬼厲剛剛想掙脫的時候,低聲道:“只怕這些苗人不會讓我們去見大巫師了。”
鬼厲被小白攙扶,很是不習慣,正欲掙脫獨自行走,卻聽到小白如此一說,不由得怔了一下,道:“怎麼?”
小白向前頭望了一眼,鬼厲順著她的眼神看去,他倆正向苗族祭壇所在的那座山上走去,但山下此刻卻聚集了數十個苗人壯漢,守住了通往山上的唯一道路,而當他們看到這兩個外族人走過來的時候,幾乎是人人如臨大敵,有的戰士已經將刀槍拿起,對著鬼厲和小白了。
鬼厲默然,但腳步卻依舊沒停,繼續向人群走去,小白在他身邊,向他瞄了一眼,道:“如果他們不讓我們上去,怎麼辦?”
鬼厲沒有說話,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此刻正東張西望,神色間大是驚訝,顯然搞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才睡了一個晚上,這裡酒變得天翻地覆了。
他們走到近處,果然不出小白所料,所有的苗人戰士無一後退避讓,個個眼有敵意聚集在山腰祭壇的道上,兵刃紛紛出鞘,對著鬼厲二人。
鬼厲嘴角抽搐一下,眼中閃過意思煩躁,只是此時此刻,他終究知道不是可以硬來的時候,對付這些苗人戰士還好說,一旦傷了苗人,就算大巫師安然無恙只怕也不能為自己醫治碧瑤了。
他深深呼吸,低聲下氣道:“我們想求見大巫師。”不知道是聽不懂他的話還是根本就不大算理會,苗人戰士們連臉色都沒有變化一下。此刻連小白也皺了皺眉頭,大感棘手。
也就在這個時候,人群背後,忽地傳來苗人族長圖麻骨的聲音:“大巫師重傷在身,不能見客,你們還是請回吧!”
人群讓開一條路,圖麻骨從後面緩緩走了出來。看他臉色冰冷,身上衣服兀自帶有血跡,顯然昨晚過的也不輕鬆。此時此刻他對著鬼厲小白的神情,已然與昨天大相徑庭了。
鬼厲沉默了一下道:“大巫師他沒事吧?”
圖麻骨冷笑一聲,道:“託二位的福,他老人家還沒死。”
鬼厲鬆了口氣,但小白卻有點聽不下去了,淡淡道:“大巫師受傷,可與我們二人沒有干係,族長你就算惱怒,也不能遷怒到我們頭上。”
圖麻骨從昨晚開始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之所以還跟這兩個外族人說話,無非也是看在他們昨晚沒有殺害苗人,鬼厲還救了一個小孩的緣故。但此刻聽小白這般冷言冷語說了一句,登時火氣騰上來,雙眉一豎就要發火。
忽地,人群背後又傳來一陣急促腳步,卻是一個年輕巫師模樣的苗人從山上跑了下來,打量了幾眼鬼厲他們,隨即附耳到圖麻骨耳邊說了幾句話。
圖麻骨顯然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用苗語低聲問了一遍,那年輕巫師肯定地點了點頭。
圖麻骨長嘆一聲,轉過身來,道:“大巫師要見你們,你們跟著這位巫師上去吧!”
鬼厲與小白都是一怔,小白皺著眉頭向著大巫師怎會知道自己到了山下,鬼厲卻是心中一陣歡喜,大巫師既然肯見自己,只怕多半也願意醫治碧瑤。
他們跟著這個年輕巫師,穿過人群,向山上走去,苗人們的眼光中都透出不解和憤怒神色,但大巫師顯然餘威尚在,在場眾人並無一人出來阻擋,倒是他們走了不久,就有苗人向圖麻骨嘰哩呱啦說了一通,隨即許多苗人紛紛附和,想是眾人不願看到邪惡的外族人進祭壇。
圖麻骨大聲呵斥了幾句,同時向山腰祭壇方向看了看,眾苗人的聲音這才漸漸小了下來。
鬼厲與小白跟著前面帶路的那個巫師,走上了祭壇前面那個平臺,二人幾乎同時注意到,在平臺的前端,原本由巨大的岩石砌成地面,鬼裂成無數細縫,從昨晚大巫師站立之處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而最中心處的岩石,更成了粉碎之狀。
二人對望了一眼,小白神情沒什麼變化,鬼厲心中卻微微震動,南疆這一帶地處邊陲,向來不入中土修真門派的法眼,不止正派看不起這裡,連魔教之中也多有鄙視。只是次次親眼所見,南疆巫術之詭異莫測實是不可小覷。
呼呼碌碌,前頭的巫師在用古怪生僻的苗語催促了,鬼厲和小白返身走了過去。
祭壇深深,裡面的昏暗像是無盡的隧道,將他們的身影吞了進去。
遠離南疆苗族聚居的七里峒以南,那一片高聳險峻,連綿起伏的山脈,就是南疆人聞之色變的十萬大山。
這裡,終年都似乎不見陽光,烏雲繚繞,黑風呼嘯。偶爾有膽大獵人在災荒年頭入山打獵,卻是都沒有回來。
而南疆五族之中,從許久之前就有祖先傳下來的警戒,絕不許進入那片邪惡的山脈,因為那裡有南疆所有族人都為之恐懼的魔王,和他手下的那些恐怖蠻族人。
多少年來,這份共同的戒令代代相傳,一直在南疆五族眾流傳下來,隨著時光飛逝,被黑雲籠罩的十萬大山裡,更增添了幾分神秘。而通往那片恐怖神秘世界的唯一通道,此刻依然安靜地存在於那個山腳之下,陰森森的洞穴之中,不時傳出怪異的尖叫聲,讓人聽了牙根發酸,身體發冷。在南疆傳說中,那就是神秘恐怖的魔王所發出的憤怒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