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陲,七里峒。
苗族祭壇。
昏暗寂靜的殿堂深處,仍然還清醒的鬼厲和大巫師都沒有説話,只有那堆燃燒的火焰不時發出噼啪的聲音。除此之外,在安靜的祭壇中,還有一種奇怪的聲音。
猴子小灰喝醉了酒,此時睡的香甜,而且還在打鼾。
往日鬼厲經常與小灰在一起,但平日卻並未發覺小灰睡覺還會打鼾,看來苗族烈酒果然不同凡響。只見猴臉上紅彤彤的一片,肚子小腹上一鼓一鼓,不斷起伏,可愛之餘還有幾分滑稽。
不過同樣是喝醉了酒,小白的模樣就遠比小灰要好的多了,這個修煉千年的九尾天狐,道行自然勝過了小灰,這一場大醉之後,肌膚透粉,臻首斜*,眉目間自由股風情勾人心動,當真是顛倒眾生的妖物。
鬼厲心中嘆息了一聲,轉過頭來。
大巫師仍然還是面對着火堆,沒有回過身,但此刻卻慢慢地説了一句:“你這位朋友,似乎不是普通人啊。”
鬼厲心中一驚,暗想這大巫師神秘莫測,莫非看穿了小白乃是九尾天狐狐妖的身份?雖説南疆五族風俗與中土截然不同,遠比中土民眾更貼近生靈動物,但這等妖魅,他們到底如何看待,鬼厲心中卻是殊無把握。
當下他沉吟片刻,斟酌語句,緩緩道:“怎麼,大巫師怎會堆她這樣一個女子另眼相看麼?”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如她這般,一個弱女子卻憑酒量放倒了我苗族數十個壯漢的人,難道還是普通人麼?”
鬼厲愕然,隨即放下心來,只是一想到小白適才在山下與一眾苗人拼酒的壯觀場面,忍不住仍然暗暗搖頭。
也許,被關在暗無天日的玄火壇中,度過孤獨寂寞與痛苦的三百年時光,她也需要放縱與發泄一下吧。
鬼厲輕輕轉頭,小白還是靜靜地*着他的腿,安靜地睡着。平緩的呼吸,輕合的唇與輕閉的眼,長而秀氣的睫毛偶爾輕輕顫動一下,彷彿一個入睡卻有心事的孩子,許是夢見了什麼?
只不知,如今的她,還睡的安穩麼,會不會有惡夢,讓她在夢中痛苦?
小白秀氣的眉,輕輕皺了一下,彷佛感到目光的注視,卻又似夢見了什麼,微微轉動了一下頭,隨即又沉沉睡去。
火光中她的臉,少了幾分嫵媚,卻似有幾分從未見過的天真。
鬼厲移開目光,向大巫師看去,道:“她酒喝多了,現在只怕回答不了你的問題,大巫師。”
大巫師顯然並不意外,更沒有回頭看看這個女子,在停頓了一會之後,他慢慢地道:“有一件事,你可能是不知道的。”
鬼厲一怔,道:“什麼,請您説吧?”
大巫師佝僂的身影,在火堆前拉出陰影輕輕晃動着,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有幾分飄忽:“這個還魂異術,向來是只在苗族祭壇巫師之中傳承,説清楚些,只有歷代的大巫師才有這等異術,從不外傳,就連我本族族人也不知曉。可是這位姑娘看去年紀輕輕,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我實在想不通。”
鬼厲一怔,小白乃是修煉千年的妖狐,只不過因為她道行高深,這才化身人形而且容貌嫵媚美麗,要論見識閲歷,這世間還真沒幾個人比得上她。
只是這話,自然是不好對這個大巫師説的,鬼厲心念轉動,*開了話題,道:“大巫師你頭都沒回,也未看她一眼,怎知道她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子?”
大巫師的頭微微向旁邊一歪,彷佛低低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看穿鬼厲的心思,道:“既然這位姑娘已經醉了,什麼事還是等她清醒過來再説吧。你遠來是客,出去之後找我們苗族的組長圖麻骨,我會讓人帶話給他,讓他安排你們在這裏先住幾日的。”
鬼厲眉頭一皺,以他心願,實是恨不得立刻就與大巫師説好然後去救碧瑤,但聽他説話口氣,聲音雖然平淡卻不容置疑,顯然要先搞清楚小白的來歷再説。自己此刻有求於人,何況再一想,都等了十年,便是再等一日又何妨?
鬼厲深深吸氣,點頭道:“好。”
大巫師靜靜地道:“那你出去吧。”
鬼厲向大巫師的背影點頭示意,正要起身出去,卻又怔了一下。小白正枕着他的大腿睡的安靜,看着怎麼説都醉的不輕,如何能夠叫她起來走路?
鬼厲勉強叫了兩聲,小白果然充耳不聞,而且迷迷糊糊的似乎對此刻被打擾有些惱火,小嘴抿了一下,翻了個身子,又睡了過去。
她翻身子不要緊,小灰本來*着她肚子上的,此刻卻普通一聲頭碰到地上去了,不過猴子竟然毫無所覺,照樣鼾聲大作,看來天生靈物,便是猴頭腦袋也是硬得很,要比普通猴子的腦袋厲害。
鬼厲嘆了口氣,搖頭不止,猶豫遲疑了片刻之後,只得彎腰扶住小白,隨即站起,雙手伸出將小白抱了起來,順帶着拉着小灰往肩頭一放,將這一猴一人(狐)一起抱起,向外走去。
躺在他臂彎中的小白,隱隱幽香,淺淺笑容,還有那白裏透着粉紅的臉,在他眼前輕輕晃動。
鬼厲深深吸氣,大步走了出去,離開了這個祭壇
走出陰暗的祭壇,邁過門口那兩根巨大石柱,陽光頓時灑在臉上。
有温和的暖意,從身上泛起。鬼厲微微眯上眼睛,望見了站在前方不遠處,正負手而立,從山上眺望着七里峒這一片景色的圖麻骨。
一個巫師模樣的苗人,從鬼厲身後的祭壇裏走了出來,穿過鬼厲身邊,走到圖麻骨身旁,對他低聲説了幾句話。圖麻骨回過頭,向鬼厲看了兩眼,隨即眼光落到醉酒沉睡的小白身上,點了點頭,似乎是答應了什麼。
那巫師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子,也不多看鬼厲,徑直就走回了祭壇,消失在陰影之中。
圖麻骨微笑着走了過來,道:“怎麼樣,大巫師答應了麼?”
鬼厲微微一笑,道:“還不知道,他讓我們在這裏住下。”
圖麻骨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們隨我來吧。”説罷轉身向山下走去,鬼厲抱着小白小灰跟在他身後,只聽圖麻骨道:“我們這裏是窮鄉僻壤,可比不上你們中土繁華,你們自己隨意吧,呵呵。”
鬼厲看這苗族族長倒很是隨和,點頭道:“族長你客氣了,是我們打擾你們。”
圖麻骨呵呵一笑,也沒有再説什麼。
下得山來,圖麻骨沉吟片刻,便帶着鬼厲向河邊走去,一路之上,不少苗人紛紛注目,眼光卻顯然多流連於小白身上。
他們走過了那座鬼厲先前看到的中土風味的石橋,來到了對岸邊一座建立在一排綠樹邊上,相對僻靜的屋子前。
鬼厲站在圖麻骨身後,快而輕微地皺了皺眉,這座房子並不大,只有一層一間,四四方方,簡樸無華,完全用木材所建,而屋子外頭的牆壁上也完全看不到尋常苗人住宅都會懸掛的野獸皮毛、骨骼。
圖麻骨轉過頭來,道:“這座屋子空閒許久了,但我們一直都有打掃,還算乾淨,而且這裏少有人來,你們二位就先在這裏委屈一晚吧。”
鬼厲微微頷首,道:“多謝族長了。”
圖麻骨笑了笑,又看了看鬼厲抱在懷裏的小白,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先休息罷。”
説完之後,他正想離開的樣子,卻又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什麼,道:“等一會我也會派人送點吃的過來,你們就放心休息吧。我們這裏風格簡陋,委屈你們了。”
鬼厲連連搖頭,道:“哪裏,多謝族長了。”
圖麻骨點了點頭,轉身走了。鬼厲目送他一段,待他走得遠了,轉過身來,又一次大量了一番這個屋子。
怎麼看,這屋子都像是一箇中土人所蓋的房子
他抱着小白小灰,上前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房間裏擺設倒很是簡單,一牀一桌,幾張木椅,牆壁是用整齊大小的桐木所做,一側開着窗户,整個房間裏隱隱有一種樹木的清香。
鬼厲從來就不是把住宿奢華看的重要的人,如此簡單,倒反而合他心意。當下走過去,先將小白放在牀上,小白口中低低嘀咕了兩聲,又沉沉睡去。
鬼厲搖了搖頭,從肩膀上把小灰抱了下來,之間猴子嘴巴一張一合,不是還發出嘖嘖的聲音,看它心滿意足的樣子,鬼厲嘆了口氣,將它也放在了牀上。
看着這一人一猴安睡的樣子,鬼厲轉過身來,走到那張桌子旁邊,坐了下來。房間裏似乎突然安靜了下來,除了他們的呼吸就再也沒有聲音。
這個異鄉陌生的房子裏,他獨自一人,靜靜坐着。
窗外,正式陽光明媚的時光
被羣山環抱的七里峒東面十里之外,一片連綿起伏的高山。其中的一座汕頭之上,站立着兩個人,正舉目眺望着遠方那做落在羣山之中的肥沃之地。
“那就是七里峒啊!”
站在前頭的那個人,低聲這麼説了一句,言語之中,又深深不盡的感慨、憤怒與渴望。
陽光照下,這赫然是一個極其強壯高大的男子,赤裸着上身,下身用猛獸獸皮縫製的褲子。一身肌膚因為常年日曬風吹而呈現出強健的古銅顏色。在那肌肉虯起的身上,胸口出赫然有一個熊頭的刺青。除此之外,身上到處可以看到巨大而縱橫交錯的傷疤,不難想象,他曾經與多少恐怖的野獸搏鬥過。
“是的,族長。”回答他的,是站在*他身後一步遠地方的一個男子,“那就是七里峒。”他的穿着與前頭那個人類似,但除了猛獸皮褲之外,他上身還穿了毛皮做的衣服,而人看過去,也比前頭那個壯漢身形小了許多。
此刻,他嘴角似乎有一絲淡淡微笑,眺望着前方,慢慢地道:“那裏,就是已經統領南疆兩百年之久的苗族根本之地。同時,我們黎族鎮族神器‘骨玉’,也就是在七里峒山苗族祭壇之中,那座苗人邪神惡狗的雕像下,被整整鎮壓了兩百年!”
“咯咯”
刺耳的聲音,突然從前頭那個壯漢身上響起,身後那人看去,卻是被他稱為黎族族長的那人,握緊了拳頭,骨節因為巨大的力量而迸發出聲音。
“兩百年了!兩百年了!”強壯的人聲音不大,但彷彿像是咆哮一般自言自語。
“是啊,兩百年了。兩百年前,我們被卑鄙的苗人偷襲,他們邪惡的大巫師用惡毒的妖法將我們的戰士詛咒而死,搶去了我們供奉的神聖‘骨玉’,將我們驅趕到南疆最貧瘠的地方,過了兩百年最苦難的生活。”身後的那個人,用冰冷的話語,淡淡地説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強勁的山風吹在黎族族長那如山一般的身軀之上,如刀一般,只是他卻似乎毫無反應。此刻在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那一片羣山圍繞中的熱土。
“失去了骨玉,就是對熊神最大的侮辱和不敬!”身後那個人依舊在説着,“所以着兩百年來,熊神發怒而不肯再照顧我們黎族。知道今天,只要我們打敗苗人,奪回骨玉,熊神必然會重新眷顧我們黎族,我們才能佔據這一片南疆最好的土地,讓我們的族人和子孫世世代代都生活於此。”
他的聲音忽然高亢,道:“族長,我們絕不能讓我們未來的孩子,還像我們一樣,去和最強壯的戰士也無法抵擋的火狼、黑虎這些怪獸去搏鬥了而僅僅是為了搶奪一些吃的東西。”
“我們要活下去,我們要最好的土地!”他惡狠狠地説道。
前方,那個巨人一般的族長沒有回頭,但他憤怒而沉重的喘息已經透露了他的心情。片刻沉默之後,他轉過頭來,道:“其他三族,真的沒有問題嗎?”
背後那人立刻點頭道:“是的,族長,苗人一向在南疆這裏作威作福,其他三族早看不慣他們了。壯族人多勢眾,卻反而要屈居於苗人之下,他們早就心有不甘;土族自來孤立,一直都是與其他四族保持舉例,不肯介入他族糾紛;最後高山族人少力弱,只能自保,無力擴張。”
他臉上現出一絲曖昧神情,低聲道:“族長,只要我們一舉擊潰苗族,以我們黎族戰士這兩百年來與南疆最兇惡猛獸搏鬥而來的勇悍,再加上偉大熊神的保佑,我們稱霸南疆之日,指日可待。”
黎族族長眼中,頓時放射出熾熱的眼光,就連看着前方的七里峒,也似乎讓他全身微微顫抖起來,那是激動與渴望,也許還有戰士天生的嗜血本能。
只是他畢竟乃是一族之長,並非毫不思量的莽夫,在最初的激動過後,他沉默了下來,隨即轉身緊緊盯着身後這個男子,道:“阿合台,傳説那個邪惡的苗族大巫師已經活了三百歲,而且織錦仍然在苗人祭壇的最深處。他的妖法嗜南疆最恐怖的力量,你真的能對付得了他?”
被他叫做阿合台的那個人,臉上浮現出神秘的笑容,道:“族長,我已經在你面前,展示過十萬大山裏那位獸神大人傳授給我的神法,再加上他給我的神奇寶貝,大巫師死了就罷,否則就算他活着,我也一定可以打敗他!”
黎族族長看了他半晌,重重的點了點頭。事實上,大巫師的陰影一直是籠罩在南疆各族頭上的烏雲,而對黎族來説更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但自從這個自小失蹤,名叫阿合台的族人從十萬大山中神秘歸來之後,突然顯示出了不可思議的法力,這力量竟是如此強大,以至於終於讓黎族全族上下,再一次動了原本深埋在心底的仇恨。
為了活下去,為了活的更好!
黎族族長狠狠一咬牙,高大強壯的身軀上,那巨大的熊頭刺青看來更是猙獰可怖。
“兩百年的仇,我們就在今晚報!”他從牙縫中迸出這幾個字。
陽光照過他和阿合台的身子,暖暖照在山脈之上,在這兩個人的身後,背陽一面的山坡之上,赫然出現有無數黎族戰士,或站或立,表情肅穆嚴峻,每一個人都如此強健。而在他們傷痕交錯的胸膛之上,那猙獰的熊頭刺青,彷彿都在迎風咆哮!
七里峒,僻靜小屋。
鬼厲坐在房子裏的桌子旁邊,靜靜而不言語。時光在這裏,彷佛突然放慢了腳步一般,沉默而折磨。
這樣寂靜的時光中,你會想起些什麼呢?
許是過往歲月吧
少年時的光陰,就像迴盪在悠悠歲月裏的嘆息,輕輕泛起,又悄悄落下,終於再不見一點痕跡。
他的神情漠然,眉微微皺着。
窗外風景如畫。
靜、悄悄
直到,突然有聲音,將他從沉思中驚醒。
“咚,咚咚。”
一陣細細的敲門聲音,突然在房子中響了起來。
鬼厲回頭,向房門處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