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且喜自己都不相信,竟然可以這麼久都不去想他。或許,他始終在那裏,只是不敢碰觸罷了。
沉寂了很久的心情,就這麼被輕易觸動了,秦閔予,多久沒有想過的人了?且喜自己都不相信,竟然可以這麼久都不去想他。或許,他始終在那裏,只是不敢去碰觸罷了。
夜裏,且喜做了一個夢,那麼真實的一個夢。夢中的她像兒時無數次的那樣,坐在秦閔予的自行車前面,蕩着雙腳。那時的她並沒有意識到,能在他的身前,能在他的臂彎中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且喜在夢中笑着,醒來時卻流着淚,枕邊、髮際,都是酸楚的淚水。確定自己真的是做夢之後,她馬上閉上眼睛,想繼續做完那個夢。夢中的秦閔予那麼親切地笑着,騎車之前總是先把她抱到車上,一切的一切,都那麼熟悉,好像真的能摸到他一樣。
可是,且喜努力閉上眼睛,任怎麼給自己催眠,卻再也沒能夠睡着。秦閔予就像是一直被鎖在盒子裏,現在突然被不經意地打開,再怎麼也關不住似的,和他有關的一切,就這樣,一幕一幕地出現在且喜眼前。
且喜從有記憶開始,就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在她的概念裏面,爸爸、媽媽就是電話人,只能在電話裏面聽到他們的聲音。奶奶很體貼地在電話上面放上爸爸媽媽的合影,還會經常更換,為的是她對父母能有個直觀的印象,且喜其實不大在意這些,她並不覺得父母有多重要。奶奶很慈祥,會做很多好吃的東西、很多小點心,有的點心且喜至今都叫不出名字。奶奶也會給她做娃娃和很多小玩意兒,在孩子心裏,有什麼比好吃、好玩的更重要呢?所以,且喜覺得,她很富有。
秦閔予的家,就在奶奶家隔壁。秦閔予比且喜大兩歲,在且喜還是蹣跚學步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孩子頭了。秦閔予能稱王稱霸,和他的背景不無關係。且喜的奶奶家在老城區,這個小區的住户,基本上原本也住在這裏。秦閔予家裏的親戚,都住在這個小區,他們家的孩子,是小區那些小淘氣的中堅力量。
秦閔予從小就顯現出他的與眾不同,他從不追着別的大孩子跑,總是自己琢磨玩點什麼。他設計的遊戲,有一定的環節,趣味性很強,許多比他大很多的孩子都要聽他指揮調動。且喜在他的遊戲裏面,往往也是跑龍套的角色。如果是玩抓強盜,她就是強盜手裏的人質;如果玩抓小偷,她就是丟東西的人。
秦閔予是不玩女孩子的遊戲的,所以且喜從沒玩過"過家家",沒當過新娘子,甚至連媽媽都沒有扮演過。值得一提的是,秦閔予只帶且喜一個女孩玩,因為他媽媽特別叮囑他,要他照顧好且喜。且喜也不是喜歡哭鬧的女孩子,所以,他就任由且喜天天跟着他。他在家裏看書的時候,且喜也會坐在旁邊看。他出去玩的時候,且喜就當小跟班。
且喜跟着秦閔予,並不是因為她覺得他有多厲害,和他玩有多高興,而是完全因為奶奶常説:"且喜,去和閔予哥哥玩,奶奶給你做好吃的。"她只要出去一會兒,回家就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等着她。所以,在不去幼兒園的日子,她就習慣了白天跟着秦閔予,甚至午覺也睡在他們家裏,晚上才回奶奶家。
所以,後來秦閔予上學前班、上小學,她也就很自然地跟他一起上學了。兩個人被分到一個班,上學、放學都是一起走。秦閔予有事不能按時放學的時候,且喜就坐在教室裏面一邊寫作業一邊等他。雖然她不理解,他有什麼可忙的,但每次也都好好地看着他的書包,乖乖地等着。
等大一點兒之後,秦閔予的鋒芒盡露,參加學校和市裏的各種比賽,獲得"省市三好學生"、"全國十佳少先隊員"等稱號,凡是且喜聽到過的榮譽,他幾乎都得到過。他上台領獎,在且喜看來,就是家常便飯,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了。
秦閔予還是不和女孩子有什麼來往。即使是組織活動時,要和女同學有接觸的,他也是一視同仁,並沒有和哪個有特別的交情。放學的時候,總是有女生跟在他們後面,秦閔予也不説什麼,只是加快速度,把她們甩在後面。也有女孩子更大膽一點的,會往他家裏打電話,問作業或者邀請他出去玩之類的。秦閔予的回答都是客氣中帶點疏遠,問作業的,就回答説電話裏講不清楚,邀請他的,就一律婉拒。
不知道他是生性清冷還是單純的怕麻煩,不假以辭色就是他一貫的作風。秦閔予越是這樣,女生們對他就越感興趣,且喜作為他身邊唯一的女生,受到多大關注,就可想而知了吧。
對待且喜,秦閔予又是另外一種態度。他似乎把且喜當作家裏人,就像對待親戚家的兄弟姐妹一樣,雖然不多説什麼,但會把照顧她當作自己的責任。且喜在學校做的作業,如果字寫得不好,或者答題答錯了,他當時就會很乾脆地把那頁撕掉,讓她重寫。如果是她在家裏寫的作業,第二天早上他都要檢查的,如果他認為不合格,到了晚上也要重做。
且喜一直奇怪,在秦閔予這麼嚴格的監督下,自己的學習怎麼依舊不上不下,最多是能寫一手好字,做事規規矩矩、認認真真罷了。所以,且喜一直想,小時候不覺得他多優秀,不覺得多喜歡,或許就是因為自己見到他,就會下意識地擔心自己辛苦寫的作業,會被撕掉返工,根本注意不到他身上其他的優點。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且喜的父母就從國外回來了,並且堅持要把且喜帶在自己身邊。且喜雖然不願意,但大人們的決定豈是她能改變的,她哭着被爸媽帶走了。奶奶卻無論如何不肯搬過去,所以且喜只能在週末的時候,回去和奶奶住兩天。
且喜不記得她搬走的時候見到秦閔予沒有,她只記得不住在一起之後,她其實是感覺像突然解放了一樣,他再不會檢查她的作業,亂撕她的本子了。好像那個時候,只要在學校遇到他,且喜還是會很心虛地低頭,生怕他要看自己的作業本,心裏還不住地給自己打氣,他要是真的要的話,就當沒聽到。可是,秦閔予卻一次都沒有問過她,再也沒主動地靠近過她。或許就是從那時開始,且喜微微感覺到了彼此的距離,他不靠近的時候,自己是永遠也接近不了他的。
結束這樣的相互冷淡,是因為且喜奶奶的過世。六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放學,秦閔予突然走到且喜身邊,拿起她的書包就走。
且喜先是死命地拽着書包,不肯撒手也不肯跟着走,生怕他要看她剛剛狂草的作業。其實,他已經有一年沒看過她的作業,也沒怎麼看過她了。
秦閔予回頭,看着且喜耍賴一樣一手摟着書包,一手拉住桌子,一副誓死保衞書包的樣子。他馬上放手,看着且喜被她自己的書包砸到腳,皺了下眉,説:"跟我走,我帶你回家。"
在周圍一片驚呼聲中,且喜抱住書包,低頭跟着秦閔予出去了。這一年,既沒有轉彎抹角地從她那兒打探秦閔予的人,也沒有成羣地圍住她的情況發生,她都快忘記這種眾目睽睽的感覺了。
秦閔予斜跨在車座上,拉過且喜,讓她把書包背在前面,然後,把且喜抱到車上,"走了。"
且喜在他身前,回了幾次頭,卻還是沒想好怎麼問現在的狀況。突然,秦閔予的右手環住她,把她固定到身前,"你老實點,我看不清路了。"
且喜馬上老實地趴在車把上,一動也不敢動了。
"顧且喜,你奶奶今天去世了,我帶你過去。"秦閔予的聲音傳來。
或許是且喜沒反應過來,也或許是秦閔予不讓她動的餘威猶在,她聽到後,還是保持那個姿勢,只是把書包抱得更緊了。
且喜記得,秦閔予默默地騎了一會兒,在快到家的時候,把車停下。且喜還坐在車上,呆呆的,秦閔予拍了拍她的臉,"是真的。"也許,當時他也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吧,事先給且喜透露一下,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且喜這時才大哭起來,她抱住她的書包,明明上週還見到的奶奶,怎麼就突然去世了呢。秦閔予輕拍了她幾下,發覺她哭得更大聲之後,就罷手了,只是扶着車子,等她哭得累了,才慢慢推着車向家裏走去。
多少年過去,且喜還是很感激,在她失去了世上最親近的人的那個夜晚,秦閔予能陪在自己身邊。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他代替了奶奶,成為她心裏最重要的一個人。
第二天一早,且喜就覺得睜不開眼睛。她衝到衞生間鏡子前面一看,果然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她連忙用冷水浸了條毛巾,敷在眼睛上,要是這樣上班,一定會被學生笑話。
屋子裏面的電話響了,家裏的電話,一般都是找且喜的,因為趙葦杭的手機是二十四小時開機。她撇下毛巾,看來只能頂着這兩個小燈籠去上班了。
屋裏,趙葦杭已經接起電話,而且似乎沒有給她的意思。且喜站在牀邊,等了一會兒,難道是找他的電話?正想着,趙葦杭把電話遞過來,"找你的。"然後就起身進衞生間了。
且喜把電話接過來,"喂,您好,我是顧且喜。"會是誰呢?
那邊半天都沒有人出聲,直到且喜疑惑地把話筒拿開又貼近,才聽到裏面傳出吳荻的聲音,"顧老師,我是吳荻。"她問且喜這周是否會給她安排課,然後,沒等且喜詳細説明,就説還有事情,就把電話掛斷了。
且喜總覺得那邊吳荻的情緒不對頭,難道是自己無意間把這位人物得罪了?
早飯的時候,她問趙葦杭:"剛才我們系教授打電話來,你説什麼了?"
趙葦杭頭都沒抬一下,"教授?"
"嗯,昨天才來報到的,很年輕的女教授。她打電話來説什麼了?"
"你們不是通話了嗎?她只是説要找你。"
且喜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她其實十分懷疑是趙葦杭接電話的態度不好,讓吳荻心裏不舒服,覺得電話打得太早,所以才匆匆掛斷。但是,這也只能是心裏猜疑罷了。一會兒到系裏,再給吳老師打個電話,多説點兒好話好了。
此後,趙葦杭就一直沒有開口。對於兩個人之間無話的狀態,且喜很能自處,習以為常了。她坐在他的車裏,想着她自己的心事。車停在校門口,她自然地下車。但今天,趙葦杭甚至都沒等她回身客氣地説聲"再見",就一腳油門,竄得不見蹤影。且喜站在那裏停了停,心裏還是沉甸甸的被勾起的心事,果然,想起他,想起秦閔予,就會事事不順。
走到系裏,且喜已經打起精神,找到吳荻的電話,忙打過去,雖然只是幾句話的事情,但對於新老師,還是不能有一絲一毫地慢待。打過去,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再打,還是如此。過了一會兒,且喜終於打通了,卻被掛斷,然後就是關機,徹底打不通了。
且喜還在那裏安慰自己,一定是吳老師的手機快沒電了,才不方便接電話。這樣想了一下,也就不去想了,掏出手機,把吳荻的號碼存下來,給她發送短信:吳老師,本週沒有安排您的講座。講座從下週五開始,請在下週三之前將講座的題目告知,我會於週四通知您講座的具體地點。辛苦了,祝您愉快!然後就把這件事丟到腦後了。
中午的時候,丁止夙打電話過來,"顧且喜,剛下手術,有時間召見你,快馬加鞭地飛奔過來吧!"
且喜正好想和她説説昨晚的夢,太久沒想到的人,忽然夢到,她有點擔心,是不是在國外的秦閔予有什麼事情。不這麼想的時候,似乎還不緊張,一旦開始了胡思亂想,且喜就心慌得不行。感情是一回事,他的安危是另外一回事。她知道,止夙多少知道秦閔予的近況,只是從來不提罷了。
"好的,收到。"且喜突然想起昨天吳荻帶她去的小店,"止夙,我昨天發現個好地方,今天帶你去吧!"
"在哪兒?"
"在我們學校附近,離你們那兒也不遠。"
"怎麼見?"
且喜看看時間,"桂林路站台見吧,不見不散!"雖然只是一站地,且喜還是決定坐車去。
且喜在領着丁止夙七拐八拐,嘗試了數次,才終於找到那個小店的時候,她覺得丁止夙的臉都氣得發青了。
"你看,我就來過一次,這裏的衚衕都那麼相似。"且喜解釋着,但不見成效,只好又改變策略,"我保證一定好吃,而且衞生。我昨天吃過,都沒鬧肚子。"
"顧且喜,你怎麼一點兒長進也沒有,早知道就直接打車過來。"丁止夙數落着她,其實也沒怎麼介意。剛剛走冤枉路的時候,且喜講了她的夢,這會兒,做夢的人似乎如釋重負了,而聽夢的人卻覺得沉重了。
兩個人走進去,裏面還是和昨天一樣滿當當的。兩個人四處張望着尋找座位,且喜更是着急,天知道止夙多不喜歡這樣的小店。
"我們走吧,人這麼多,我氣都喘不上來,下次換個時間再來嚐嚐好了。"止夙只站了一會兒就放棄,自己先向外走去。
"咦?止夙,"且喜拉住她,"你看那是不是我家趙先生?"
丁止夙嘆氣,顧且喜這個老婆當的,來回看了三次,才終於看出了自己先生的背影,真是佩服她。而且,她還沒注意到,她先生對面的那麼顯眼的一個美人。之前她要走,也是不想讓且喜看到這一幕,沒想到,她還是看到了。
"咦?止夙,他對面就是昨天帶我來的吳老師呢!"且喜説到這裏,自己也猶疑地停了口。他們怎麼會在一起,還一起來這樣的地方吃飯?這個小吃店裏面很吵,角落裏面那兩個人完全沒有聽到且喜的聲音,也沒有注意到呆立在那裏的她們。
且喜看不到趙葦杭的表情,但她確定這件事不簡單。她有時是有些粗心,但不代表她缺心眼兒。反常標誌着什麼?標誌着有問題。
不用丁止夙再拉她,她就自己慢慢地走了出來。
"止夙,這個趙葦杭太厲害了啊!"
"怎麼?"
"我不過就是昨晚夢到秦閔予,他今天就和別的女人在我面前約會,你説,他是不是有超能力啊!"
丁止夙聞言"噗"地笑了出來,"聽你鬼扯!"
"這件事教育我,不能做虧心事,不然馬上就會被抓個現形。"且喜還在那邊總結。
丁止夙知道她不想再提,就笑着説:"顧且喜同學,咱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吃點東西吧!我實在是走不動了。"
且喜忽然回頭,"止夙,我們回我家吧,我做給你吃!"顧且喜突然覺得有種擔心,她的家,會不會已經變了樣子,變得完全陌生,不再是她的家了?她很想回去確定一下,確定自己生活了兩年多的地方。那個今早剛剛離開的地方,忽然變得很遙遠,讓她有種馬上想回去的迫切。
丁止夙點頭,伸手招來出租車,"也好。"
且喜結婚以後,儘管丁止夙這麼好的朋友,她也沒請她去過家裏。在某個方面來説,她固執地希望她的朋友都停留在她過去的世界裏,婚前的、只有秦閔予的世界。趙葦杭,本是和她的生活不相干的人,難道,終會和她不相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