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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隻手的距離

    卷爾不知道抓住他的手是不是就能真的永遠在一起,也不知道這樣的牽手是不是暗含着承諾,所有的這些對她來説,都太過突然。儘管如此她還是定了定神,望向高莫,希望他能給她點兒提示,哪怕只是一個鼓勵的眼神。可高莫依舊沒有看她,似乎向前湧動的人羣奪去了他的全部注意力,給她的是始終緊閉雙唇的一個側面。

    仰望了這麼久的這個人、追隨了這麼久的他,現在只要抬抬手,他就唾手可得。卷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遲疑,彆扭矯情得讓自己都着急。可是看着他那麼嚴肅的樣子,卷爾就覺得有點兒怕。是的,她有點兒怕。

    不管了,先抓住再説,不然要後悔的。卷爾忽然間就想明白了這個很簡單的道理,伸手去牽高莫的手。

    就在卷爾感覺自己的手已經貼到高莫的手的時候,她突然被一股大力拉走。當扭着身子回頭張望的時候,她就看到高莫也被向前移動的人流帶走了。他們的位置在前排,所以本來是走在後面的,但是各院系學生會幫忙的工作人員現在向外走,雖然人數並不太多,可一起向外擠竟然也聲勢浩大。

    "陸卷爾,你怎麼先走了?你們宿舍的那幾個姑娘到處找你呢!"拉走她的是校團委的王老師,五十多歲,聽説孩子在國外留學,對學生特別好。她總是笑眯眯地管女生都叫姑娘,管男生都叫小夥,特熱心的一個女老師。這段時間她負責組織排練,和她們都很熟了,尤其喜歡孫木南,好像有意要她課餘時間到團委幫忙。

    卷爾有點兒懊惱,但又不好在王老師的面前太表露出來,"王老師好!我以為她們回宿舍了呢。她們呢?"

    "在後台商量明天會餐吃什麼呢。"

    "會餐?"

    "這次參加演出的人員,學校給每個人30元的補貼,大家的意見是搞一次會餐,就不發給個人了。不過眾口難調,都七嘴八舌的,也沒個準主意。我出來跟負責這裏的老師打個招呼,讓他先下班,我留下來鎖門,好讓他們多鬧一會兒。這不,我就找到你了。"

    卷爾有些無奈,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她們誰是能説出去哪裏會餐的?!羅思繹和孫木南算是本市人,可一個懶得管這些事,一個太明白事理,根本不會自作主張,不知道都在那裏跟着摻和什麼呢,還害得自己也被拖了回來。

    她跟着王老師走進後台,果然所有參與演出的人都在那裏。卷爾找到孫木南她們,就靠了過去,"你們湊什麼熱鬧呢?"她其實並沒什麼心思真的探聽什麼,但看她們一個個的表情都很精彩,伴着竊竊私語狀,似乎有什麼好戲正在上演一樣。

    卷爾拉拉坐在最外面的羅思繹,"這是幹嘛呢?"

    羅思繹拉下卷爾的手握住。她的手冰涼,讓卷爾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沒什麼,台上的主持成了台下的主角。"

    卷爾聞言看過去,丁未和姚笙靠得很近,旁若無人地在低聲談笑,時不時地還用手擋住,咬咬耳朵。看來這次晚會幕後一樣成功,打造出一對璧人。"哦,挺好。"

    "好什麼啊,我剛剛聽説姚笙有喜歡的人,矢志不渝,多少人的進攻都被她化於無形。這個丁未估計也沒戲。"何布馬上貢獻她剛剛打探到的消息。

    "難説,丁未不也是很受歡迎嗎?高中時把我們學校的女生迷倒一片呢!"孫木南道。

    "我看他還嫩了點兒,勝算不大。"齊舞有點兒老氣橫秋地説。在她眼中,同年級的男生就是幼稚。

    "你們怎麼看出來他要追姚笙?"卷爾有點兒納悶,這個丁未向來自來熟的,感覺對女生殷勤可能就是他的習慣,不能亂給他扣帽子,否則隨便哪個女生他都有意了,包括她自己。

    "這還用看麼?"楚菲萍插了一句,"除了主持的時候必須要面對觀眾,其餘的時候他的眼睛就長在姚笙身上一樣,哪看過別人!你竟然沒看出來?"

    "我沒注意。"卷爾老實地點點頭。其實這也不能怪卷爾粗心,她們幾個都有過被追求的經歷,對男生的態度也敏感得很。單就丁未眼中似乎世界上只有姚笙一個人的那種狂熱勁兒,自然可以看出點兒什麼。可在卷爾看來丁未就是那樣的人,容易對別人熱情,不分男女,也不看場合的。

    卷爾已經把丁未當成朋友,不由得有點兒替他擔心,"你們覺得希望不大啊,我覺得他們看起來挺合適的。"

    "別人看着好不好有什麼用,不喜歡的話,誰能拿他怎樣。"

    羅思繹説完鬆開卷爾就起身要走。卷爾眼見王老師正和別人説話,忙拉住羅思繹的手就勢説:"我們先走了。"此時不溜,更待何時!她不知道高莫會不會在門口等她,被拉回來聽了一段不知下文的八卦,真是無妄之災。

    禮堂外面,卷爾邊走邊看,沒看到高莫的身影。卷爾腦子裏都是疑問,他是看到她被人拉走還是以為他們只是單純地走散了?會不會多心?現在人又在哪裏?

    "磨蹭什麼呢?"羅思繹本來是不耐煩開口多問的,但卷爾挪動得實在太慢,跟原地踏步相去不遠。

    卷爾猶豫了一下,"沒什麼。"剛剛發生的事情,她自己還沒理出頭緒,不知道説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説。

    "我們去運動場坐會兒吧。"羅思繹忽然提議。

    卷爾想去高莫的宿舍找他,在她看來,這似乎才是當務之急。可是羅思繹一臉的落寞,讓她很難開口拒絕。何況前些天的那個晚上,是羅思繹在深夜安慰了心神不定的她,她又怎麼好意思拒絕。而且見到高莫要怎麼説?怎麼做?已經錯過了他遞過來的那隻手,不知道會不會失了牽手共行的時效。現在她不僅僅是懊惱了,更多的是苦惱。

    "走吧。"卷爾挽起羅思繹的手臂,她相信自己臉上的神情,應該如她一般落寞,而自己的落寞中包含了心焦與無措。

    運動場上,卷爾和羅思繹坐在看台最高處,看着在跑道上跑步、散步的同學,有獨自一人的,也有三三兩兩的;有的是戀人,有的是一般朋友。那種平穩的步調,配合着旁邊宿舍樓暈染過來的燈光和夜色,讓人有一種置身畫卷的錯覺,又彷彿除了自身,周圍的一切都在緩緩流淌。

    "這裏很舒服吧?"羅思繹忽然問。

    卷爾點點頭。

    "沒上大學前,我有時會來這裏一個人跑上兩圈,跑到脱力了就讓自己栽倒在草坪上。我跑的時候也知道,即使是這麼努力地跑,也只是兜圈,永遠也到不了我想去的地方、到不了他身邊,除非他肯站到我的跑道中。"

    "你向他跑過去不就行了?既然你想,就把他的位置當做你的方向唄。"

    羅思繹搖搖頭,"你的方法在我這裏行不通的。他一直就在旁邊,我還怎麼跑過去?一步的距離可就是怎麼也跨不過去。"

    "羅思繹,"卷爾想了想,還是開口,"要是他主動跨過來呢?"

    "我看不出有那個可能,他的姿勢怎麼看都是要向別人邁進。"羅思繹説着,輕笑了一下。年輕的煩惱似乎很容易在自我解嘲中被沖淡一點兒,也因為人生似乎才剛剛起步,心底總還揣着希望。

    "是有這個可能的,真的。"羅思繹的話倒是觸動了卷爾。她和高莫之間可能就是一臂的距離,或者只是一隻手的距離。她從來沒想過他會主動跨越這個距離。只可惜他伸手過來,自己卻沒握住。她用手指纏着自己的頭髮,纏住、鬆開,再纏住、再鬆開,她的心和她的頭髮一樣亂蓬蓬的。卷爾很想和羅思繹説説今晚的事情,她覺得她會懂。只是不知道以她現在的狀態,她有沒有心情聽。

    "高莫主動了?"羅思繹果然冰雪聰明。

    "算是吧。"卷爾這會兒才漸漸體會到有種喜悦在心中升起來,似乎離開了他的身邊,才敢慢慢相信那是真的。

    "陸卷爾,你真幸運。"羅思繹由衷地説。那個高莫聽説跟老僧入定一樣,誰的青睞都不為所動。之前還擔心卷爾會受挫呢,現在看來他可能是心裏早就放了個陸卷爾,沒別的想法而已。

    "幸運嗎?"卷爾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舉起剛剛高莫握過的那隻手,"我好像把幸運斷送在我自己手上了,唉!"

    "怎麼説?"

    "他是主動了,可沒等我來得及回應就被王老師抓走了。再出來時他已經不見了。"

    羅思繹馬上站起來,"走吧。"

    "去哪兒?"

    "找他啊,繼續回應啊!"

    羅思繹雷厲風行,卷爾反而遲疑了,"也不急在一時吧。"

    "莫等閒,空悲切。"羅思繹甩下一句話,就徑自先走了。

    高莫宿舍樓下。

    陸卷爾雖然忐忑,但上樓時還強自鎮定、旁若無人。她前幾次去找高莫,已經有些熟門熟路了。她不需要登記,收發室的老大爺就會很親切地笑着説:"找誰啊,快上去吧。"她沒想到,這次竟然一點兒都不順利,上到一樓一半的地方,就被一個大爺從後面追上,強行拉了下來。收發室的老大爺換了個人,説話口氣很兇,關鍵是口音很重,他大聲嚷了半天,指指點點、比比畫畫的,卷爾還是沒弄清楚他為什麼不讓她上去。

    "咦,六壺水?"

    卷爾正覺得頭大呢,有個聲音插了進來。她抬頭看看,也算是認識的人,就是那位侯委員。

    "找丁未嗎?我,我上樓幫你叫,女生不讓上。"侯維源知道自己剛剛一時説走嘴,把他們在宿舍胡扯時給這個女生起的外號給説出來了。當日她在底下對着他的架勢,他可還記憶猶新呢!再槓上,他還得敗下陣來。所以,他沒等卷爾答應就一步跨幾階地上樓了。

    那個老大爺見有人上樓幫着叫人了,就指着門口讓卷爾到那裏等,自己便回屋了。一個説不清,一個根本不給她機會説,卷爾也沒辦法,只好到門口站等。這個時間,也不知道丁未回來沒呢。這位侯委員看來體力很好,他不辭勞苦地願意跑上跑下,她也沒有辦法。六壺水?!別以為剛剛那個大爺聲高,她就沒聽清楚,丁未他們宿舍拿她當笑料為生活添姿彩啊!這筆賬以後有機會再算!

    好一會兒,那個侯委員才氣喘吁吁地跑下來,"丁未好像還沒回來呢。附近幾個宿舍、水房、廁所、活動室我都找遍了,也沒看到他的人影。"

    卷爾等他的氣喘勻了,才説:"我不找丁未。"

    "啊?那你找誰呀?"侯維源嘟囔着,"不早點兒説,我在走廊裏喊他那麼久,別人都問我是不是孩子走失了。"

    這麼嚴肅認真的時刻,卷爾還是被侯維源逗得笑出聲來。

    "我找321的高莫。"

    "321,不是就住我們樓上?我們是221。"

    這棟宿舍樓的一層是半地下的,因此二樓就是最低的樓層了。卷爾不自覺地翻了一下白眼,就上了半層樓梯,卻用了這麼久,這個侯委員同志看來真是對丁未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

    侯維源也不用卷爾下一步的指示,馬上説:"我這就幫你叫去,高莫是吧!"他説完又風風火火地上樓去了。單看他上樓的架勢,根本就像是要爬十幾層一樣,運足了力氣。

    被侯維源這麼一摻和,卷爾的緊張感徹底被他捲走了。她只要在這裏等着就好。

    果然,不一會兒侯維源跑下來,"他們宿舍説高莫不到關門前五分鐘是不回宿舍的,讓你到實驗室找他。"

    "麻煩你了。"她認真地謝過侯維源,一時間有點兒不知道該往哪裏去的感覺。高莫實驗室的那棟樓,白天她或者還能找到,可現在夜色深沉,每棟樓看起來都差不多,如果一個個找下去,估計天也就亮了。

    她走了幾步就聽到後面有腳步聲追來,"還是我陪你過去吧,這個時間那邊有點兒黑了。"侯維源的這句話説得速度特別快,中間都沒有喘氣。

    "不用了,我不確定他在哪棟樓,也不記得他的實驗室名字了。我哪也不去,就在這裏等他。"

    侯維源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看着陸卷爾嬌小的背影,用一分鐘時間説服自己,只是基於關心同學、擔心女同學的安全才要跟着去的。結果這個正義的理由竟然都沒派上用場。他都不敢回頭看樓上,那裏不一定擠着多少個腦袋看熱鬧呢。"那,那你慢慢等吧。這裏九點以後不讓女生進,你下次找人就喊我,我幫你叫。"侯維源説完就自己跑回宿舍樓了,依然不等卷爾的回答。

    關門前五分鐘!卷爾一邊趕着入秋以後更加兇悍、頻頻向她襲擊的蚊子,一邊苦惱地想,即使高莫進得去男生宿舍,自己卻是絕對不可能進得去自己宿舍了。

    "陸卷爾!"卷爾的肩頭被重重地拍了一下,"你在這兒幹嘛呢?"

    卷爾不用回頭,在這個校園裏用這種力道跟她打招呼的,只能有一個——丁未。

    "我等人。"

    丁未繞到她身前,半蹲着和卷爾面對面,"有點兒沮喪啊。讓我猜猜,你不是在等那個高莫吧!"

    卷爾睜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

    丁未掩住他的臉,"你別瞪我啊,你這樣用力瞪我,我總擔心你的眼珠會不會不小心掉下來。"

    "你照顧好你自己的眼睛就行了,少操心別人的事情。我眼珠要是掉下來,我自然有辦法再安上去,誰讓咱眼睛大呢。"

    "你笑話我眼睛小,枉我還那麼擔心你,還想告訴你高莫的行蹤。既然你這麼不看重我們患難與共的階級感情,也不照顧我脆弱的自信,沒辦法了,我走了。"他説完,好像還覺得不夠勁兒,又回來加了一句,"你要是後悔傷到我了,就給我出錢吧,我割個雙眼皮去。"

    卷爾已經忘記了和他的談話是怎麼開始的,只覺得一股怒氣直衝腦門,"不用那麼麻煩吧,給我把刀,我給你割。"

    丁未的眼睛是標準的單眼皮,但眼睛圓圓亮亮的,很精神。他見卷爾又火了,馬上説:"我就是長得太高,臉太大了,才顯得眼睛小,其實它的絕對尺寸還可以的,不信咱們比比,不比你的小。"他説着真的貼過來和卷爾面對面、眼對眼。那個瞬間,卷爾感覺自己要窒息了,沒有什麼綺思聯想,只是一個人突然靠得這麼近,她就下意識地停住呼吸。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他的雙眼很亮、很深。

    陸卷爾一把推開他,氣得説不出話。但是幾次交往的經驗使她清楚,他沒什麼惡意,她不能認真地和他計較。"我信了,要論臉大,你的確無敵。"

    忽然,起鬨聲、口哨聲此起彼伏,卷爾越過丁未看過去,每個有燈光的窗口,似乎都有幾顆頭在亂晃,只是看不清各人的面目。剛剛的一幕,從他們的角度看過來,想是要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再看看丁未,他不知道是被卷爾的話嚇到了,還是被身後的反應嚇到了,半蹲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睛只看着卷爾這邊。

    "快走吧,不用你擔心我的眼睛,也用不着你告訴我高莫的行蹤,繼續當你的大臉貓吧。"主角離場,觀眾才會散場,卷爾趕丁未快走。

    丁未抬起手指着卷爾身後,"不用我告訴你了,剛剛他在你宿舍樓下,現在他就在你身後。"

    卷爾難以置信地慢慢回身,高莫站在那裏,一臉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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