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鬱美子震驚,連向來泰山崩於前仍面不改色的風間仁夫也嚇了一跳,驚訝不已地看向可能成為風間家人的女子,暗自猜測她有何過人之處,竟讓他浪蕩成性的兒子甘心走入婚姻。
不過一眼他便了然了,和自私虛榮的舒宜嫺一比,優劣立現,這女孩的氣質很純淨,像深山裏的湖泊,沁人心肺。
“不用太訝異吧!三十而立,我現在娶老婆不是正合你意,你一直催我成家,我這會不就孝順地聽你的話,趕緊把對象帶回來,讓你開心。”他假意沒瞧見繼母一臉難色,逕自説着令人無法反駁的話。
“這……也不必太急啦!你要多想想、多看看,別草率下決定,婚姻是一輩子的事,要挑對的人,別一時衝昏頭,選錯對象。”明明她都想好了,讓宜嫺配徹,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怎會殺出個程咬金。
鬱美子很苦惱,也對打亂她計劃的女人產生反感。
“我認定她了,這世上只有她是我真心想結婚的人,沒有人可以給我這種感覺。”她就是對的人。
風間徹深情地凝望懷中人,言語堅定地許諾一生,讓感動不已的丁曉君不再抗拒,默默地回視他多情眼眸,眼底泛起柔光。
“我不同意,她配不上你,徹表哥,我才是你該愛的人,我們會很幸福——”誰也別想來搶,他是她的。
“宜嫺,注意你的態度,這裏是風間家,不是你能撒野的舒家,我兒子的婚事輪不到你做主,風間家的一家之主是我。”風間仁夫聲如洪鐘地打斷她的痴想。
“姑丈……”她小有瑟意,往姑姑身邊一縮。
“徹喜歡誰是他的自由,只要他不後悔自己的選擇,誰也無權左右他,你剛才的言行舉止讓人非常失望,我希望你以後別常來走動。”她會影響妻子,讓她偏向她。
家庭要和睦,扇風點火的好事者絕對不能存在。
舒宜嫺錯愕,卻有更多的不甘心,憤然地抿緊唇。
“你要她別來是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孃家嗎?你們父子倆都在外打拼事業,有誰關心我一個人在家的孤單,要不是宜嫺來陪我打發時間,我日子多難熬呀!”鬱美子聲音一揚,為侄女抱不平。
“別跟着起鬨,難看。”都幾十歲的人了,還被小輩耍着玩。
“有你讓我下不了台難看嗎?咱們當了這麼多年夫妻,我不信你看不出我有意撮合宜嫺和徹,我要談得來的媳婦,而不是來路不明的女人,誰曉得她看上的是不是我們風間家的財產。”被丈夫指責,她氣得口不擇言,將怒氣發泄在另一個人身上。
“越説越不像話了,鬱美子,徹有這決心娶她肯定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你一味的偏袒只是顯示你的無知。”好壞都分不清。
“你……你要為一個不相干的人跟我吵架是吧!孩子不是我親生的,所以就不當我是一家人了,你們父子倆一樣看輕我……”因為她是二次婚姻,失敗地留不住前夫的心。
“你説到哪去了,風間家的女主人有誰比你更適合,別再無理取鬧了。”後母不容易,他不也多加體諒,顧及她高齡產婦,生育有危險,因此沒要求她多添一個孩子。
“媽,你沒生我卻養了我,恩情大如天,我早當你是親母,我們這個家要是沒有你就不完整了。”
風間徹的討好顯然比他父親有效,鬱美子稍微氣消一些,沒給丈夫臉色看。
不過對另一個人,她的口氣就沒那麼好了。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做什麼工作,父母是誰,有沒有不良嗜好,交過幾個男朋友,有遺傳性疾病嗎?家族成員有誰……”
像是在審問似的,讓人感覺不是很好,向來自我慣了的丁曉君看出她的惡意刁難,因此也“笑着”回道:“在我報上祖宗十八代之前,你要不要也先交代一下,還是有錢就可以看不起人?笑話,從頭到尾,我求你讓我進風間家大門了嗎?你憑什麼對我擺高姿態,你這個活在自己世界,自我感覺良好的老女人。”
她這番話一出,風間仁夫驀地瞠目,對她敢言的態度露出激賞目光。她説出他心底的話。這幾年,妻子生活封閉,也越來越不懂人情義理,有個人刺激刺激她也好。
“你……你敢説我是老女人……”她好大的膽子。
“還有,你説對了,我還真的來路不明,我連自己親生老爸是誰都不知,母親生下我時是個未婚媽媽,所以你説的遺傳性疾病,我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有你這種身心不健全的婆婆,風間家的大門我不敢進,風間家的子孫我不敢生。”
怎樣,夠嗆了吧!
“你……”鬱美子氣得血壓升高,整張臉為之漲紅,她唯一一次被氣到説不出話是二十幾年前,前夫外面的女人挺着肚子找上門。
她微眩地想起那一段令人不堪的心碎,相同的揪心感再一次湧現。
她不相信自己會再遇到毀掉她婚姻的女人,可眼前的人幾乎要和當年重疊,那上仰的側面,不可一世的驕傲,以及罵人不帶一個髒字的冷誚語氣,在在與那女人如出一轍。
加上她説自己是父不詳的私生女……
手指發顫的鬱美子指着繼子的女友,她正眼一看那張白皙透亮的嬌妍臉蛋,冷不防抽了一口氣,臉色刷的慘白。
“你……你跟丁秋月是什麼關係?”
不是她,不會是她……
“她是我母親。”很久沒聽人提及母親的名字,難道她們認識?
“你母親……那麼你真的是當年的那個孩子?”她揪着胸口,一副快窒息的樣子。
“你知道我?”不無訝異的丁曉君微蹙起眉,她有種不太愉快的預感。
不由分説,鬱美子瘋了似的拿起桌上的熱咖啡,往她臉上潑去,還像有着深仇大恨,朝她又抓又打。
丁曉君是習武之人,當然沒讓她傷着,不過事出突然,她來不及閃避,身上有多處燙傷和指甲抓過的痕跡。
而風間父子先是怔愕,繼而飛快地各自一拉,將兩人隔開。
“你滾,你馬上滾,不許再踏進我家一步,我絕不允許你和我兒子交往,你跟你一樣下賤的媽別想再來破壞我的家庭,惡魔的女兒給我滾出去,叫丁秋月去死——”
原來丁曉君的母親就是介入鬱美子前段婚姻的第三者,她深愛中英混血的英籍丈夫,死也不肯離婚。
可是丁秋月年輕貌美,加上愛恨分明的強烈個性深深吸引她丈夫的目光,兩人同進同出的在外租屋同居。
明明是義無反顧的愛,為什麼在世人眼中卻成了一種罪?這是丈夫求她離婚的一句話,他説沒有丁秋月的他形同行屍走肉。
太可笑了,他們愛得義無反顧,那她又算什麼?結識十年才結婚,五年的婚姻生活,她全無自己付出的愛就不是愛嗎?
她是被丈夫和他的情人聯手逼迫簽下離婚協議書,即使事隔多年她仍有恨,就算再婚的風間仁夫對她很好,她還是忘不了丁秋月與前夫帶給她的傷害。
“媽!你的做法我難以認同,你們上一代的恩怨與曉曉無關,她不該承受你的責難。”
風間徹原想和繼母好好溝通,可是一想到受到女友的傷害,以及她將近一個禮拜避不見面,他的聲音不自覺揚高。
被繼母趕走後,曉曉便不再和他聯絡,大門緊閉關窗鎖門,還在屋子四周撒圖釘,擺明了不歡迎他,任由他在屋外叫喊也不理,後來還索性舉報他製造噪音,要環保署派人來處理。
“誰又對我公平了,我活該讓人搶走老公嗎?總之你還喊我一聲媽就跟她分手,我不會允許你們在一起,丁秋月的女兒是個掃把星,她會克到你。”前夫的死她脱離不了關係,她是害死他的元兇。
鬱美子對前夫仍有很深的愛,即使事隔二十多年,她愛前夫的心仍勝過現任丈夫。
“媽,請你別忘了你現在的丈夫是我父親,你和過去再無瓜葛,若是你還走不出痛苦的回憶,那你將我父親置於何地?”他們才是夫妻,要相守走完這一生。
她一怔,雙目往下垂。“我把這個家照顧得很好,沒讓你們父子倆凍着、餓着,這樣還不夠嗎?我只是要求別讓我看見那個人的女兒而已。”
“夫妻關係是互相的,你心裏還有別人,對我父親就公平嗎?你想他對你日漸疏遠,重蹈婚姻破裂的覆轍不成?”人就是這樣,得不到往往最好,不懂得珍惜身邊人。
聽到他的指責,鬱美子壓在心底多年的鬱悶一下子爆發出來。
“你以為你父親愛的人是我嗎?他一直深愛的女人是你生母,他連作夢都喊着她的名字,我不過是躺在他身邊的女人而已。”
他不愛她,她一直知道的,所以她才更加懷念前夫給她的愛,雖然結局是眼淚一缸,至少她愛過。
“你錯了,鬱美子,在我心中,你的份量早已超過優美,我也差不多忘了她的長相,我娶你是因為我愛你,而不只是替這個家找個女主人,我夢裏喊的是你的本名鬱美,我一直覺得它是很美的名字。”風間仁夫由樓梯轉角走出,不説愛的男人頭一回坦承對妻子的感情。
鬱美,優美,發音十分相近。
“仁……仁夫,你説的是真的?”他愛她……
“優美很温柔,但膽子小,像是需要呵護的温室花朵,而你和她不一樣,你吸引我的是你眼底的剛毅,外表看起來婉約,其實性子剛烈,我對你一見鍾情。”所以他娶了她。
忽然感到很害羞的鬱美子臉頰微紅。“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讓我誤會你只愛優美姐。”
風間仁夫不自在地咳了兩聲,“男人本來就比較口拙,而且我還是日本人。”
日本人性格上比較壓抑,不興談情説愛。
她嗔惱地一瞪。“哼!日本人又怎樣,難道你不用吃飯睡覺。”
“其實我還瞞了你一件事,老早就想説卻又怕惹你傷心。”
“什麼事?”
看着妻子,他想着從何説起。“幾年前我去英國看過你和前夫生的兒子,他們喊丁秋月……媽媽。”
“什麼,她搶了我丈夫還不夠,居然連我的孩子也……”鬱美子氣到淚水奪眶而出。
“不是的,你冷靜點聽我説,她是去替你照顧孩子們,她認為自己虧欠你,知道你改嫁,有了自己的生活,因此她去了英國,讓沒媽的孩子有個依靠。”她的出發點是良善的。
“你説她在……贖罪?”怎麼可能,氣焰高漲、囂張跋扈的她怎會有認錯的一天。
他不愛你,他愛的人是我,不被愛的你快點簽字離婚,別妨礙我們在一起。她始終記得自己最後一次見到丁秋月,對方理直氣壯的話。
“與其説是贖罪,不如説她對你前夫感情太深,她忘不了他,一見到你兒子的面容便想到他們的父親,便自願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