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澀笑地玩起他袖釦。“有人不同意,他認為我只是暫時掛個名字而已。”
“是那個你喊小舅的男人?”他印象深刻,那人穿着聳到爆的夏威夷花襯衫,腳上一雙藍白拖。
丁曉君很輕很輕的嘆了口氣,“小舅是長不大的男人,他的前半輩子過得太如意,所以他完全不想吃苦,有現成的好處可撈,他何必辛勤的工作,他的一生是來享福的。”
“你就由着他鬧,不想辦法制止他?”這種人該給他點苦頭吃,一味的縱容反而讓他更猖狂。
“算了,他能鬧得多難看呢!地是我的,誰也搶不走,白紙黑字的權狀寫得明明白白,要不然他早找人把我趕走,犯不着弄些律師來威恫我。”她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份子,不是目不識丁的愚婦。
用法律來嚇她是天真了些,詐騙集團的手法還比他高明。
“他不曾闖進來嗎?試圖對你不利。”風間徹撫着她柔亮髮絲的手悄悄握緊。
她咯咯的笑聲輕揚。“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不整頓外公留下的一甲地,讓它荒廢也不種植,因為呀!它是座天然屏障,不少人被困在裏面,走了老半天也走不出去。”
除非有人帶路,否則就像迷宮,轉來轉去仍在原地,形同鬼擋牆。
不過鬧鬼的傳聞並非她所為,在林子外頭有間柑仔店,顧店的婆婆逢人便説裏頭有鬼,還繪聲繪影的形容白衣女鬼的模樣,話一傳開便令人卻步。
婆婆以前是丁家武館的廚娘,受她外公的照顧甚多,在丁家人丁四散以後,就搬到附近居住,一方面緬懷當年的榮景,一方面替已故主子看着這片土地,不讓不肖子孫起貪念。
而晝伏夜出的她偶爾充當婆婆口中的女鬼,她穿着白上衣出來覓食,晚上視線不佳,白衣顯眼,可下半身的暗色長裙就隱沒了,人們眼裏看到的是沒腿的女鬼。
“你指的是我這個笨蛋吧!”要不是有盞燈,他也找不到住了人的屋子。
風間徹是受害者之一,腳上一道傷疤便是當時留下的,他一度以為沒有出路。
她輕握比自己柔荑大一倍的男人手掌。“他來過,不只一次,所以他不敢再隨便進來,只能像吃不到糖果的孩子在外頭叫囂。”
“你不怕他埋伏在你可能去的地方,趁機傷害你。”想到她浴血倒在路旁,他心口一揪。
“我早考慮好了,也明白告訴小舅,我活着,土地所有權人是我,若我發生不幸,死後的土地將捐做地方政府的公共用地,沒人可以拿它牟利。”它是美麗的回憶,不是斂財工具。
“説什麼死不死,有我在,保你一世平安。”她怎能平淡無波的看待生死,他不在她的心裏嗎?
突然間,風間徹有點恨她,很不是滋味她的看淡,好像這份感情只有他單方面付出,而她隨時可以抽手,毫無影響,他對她來説並無重量。
情場上無敗績的他又被她傷了一回。
“徹,我對人不下重感情的,你別對我期望過高,若是你覺得我不夠愛你,想轉身離去,我絕對不留你。”不是她的強求不來,哭哭啼啼地求男人留下她也做不到。
“沒良心的女人,這種沒心沒肺的話你也説得出來,引誘我愛上你後,就想不負責任,當我跟你一樣狠心,用過就踢到一旁。”他佯怒地抓亂她一頭烏絲,還用力捏她臉皮,痛得她哇哇大叫。
“放手放手,啊!好痛!把你的手拿開,我的臉會變形……”嗚!等她練成金鐘罩再領教他的九陰白骨爪。
“敢不敢再無視我的存在,就算是一點點小事,你也要一五一十向我報備,聽到了沒?”他要她沒有他不行,牢牢鑲嵌她心版。
風間徹又不經意展現他不可一世的霸氣,明明是知名整體造型師,可他表現出的氣勢卻是年輕企業家,戲謔中多了與生俱來的領袖氣質。
他用的是本名,但大多數的人都以為這名字為別名,在造型界有不少人這麼做,以優雅好記的別名取代本名,因此,鮮少人知道他是“京都集團”總裁的兒子。
“臉”在人家指間,她含淚點頭。“牢頭大哥,你幾時敲鐘放飯?”
“真當自己是犯人呀!”他好笑地揉揉她的臉,手指輕柔不帶勁,像情人間的愛撫。
“我能發出怨言嗎?”被他捏了幾下,睡蟲全跑光了,她痛到清醒。
他笑了笑,親吻她鼻頭。“不行,我對你夠好了,你找不到比我更任勞任怨,還被你踹不還腳的牢頭。”
是哦!真敢説。“唉!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復返。”
她的平靜日子沒了。
“感慨什麼,在我的巧手裝扮下,你會是永遠青春的性感女神。”風間徹笑着輕啄粉嫩唇瓣,目光不意瞄到被她丟在地上的信函。“你説近半年才密集收到律師函,有原因嗎?”
沒想到他還惦着此事,丁曉君一臉無奈的苦笑。“還不是有個財團相中這塊地,打算蓋座亞洲最大的遊樂園。”
“所以你小舅才急着要你賣地,他好從中大撈一票?”利字當頭,趨之若騖。
“其實再過去一點的幾畝地已經被收購了,是兼具休閒養生的度假飯店預定地,價錢開得很高,是市價的三倍,小舅才利慾薰心,用盡各種手段要我讓出土地。”他沒想過先人的遺骨在此,人死入土為安,豈可隨意遷葬,就算未來這塊地不屬於她了,在捐出去之前,她也一定會附註但書,不讓祖先流離失所。
“是哪家財團這麼財大氣粗,哪天上門和他們主管聊聊……”錢再多也不能亂撒,總要顧及人情義理。
“我記得有張名片,日本的公司,叫京什麼來着……一時想不起來。”反正不會有任何牽扯,也就沒去記。
京字頭?日本公司……風間徹眼皮跳了下,有種不太妙的預感。財力雄厚,蓋得起大型遊樂園的日本集團沒幾家,而他剛好知道其中一家。
“曉曉,如果我打算在你的土地蓋一幢別墅……”他試探性的問,誰知……
“免談。”沒等他把話説完,她拒絕得相當快。
“就算是我也不行?”她的態度,讓他有點受傷。
“談戀愛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希望單純,不要摻入雜質,今日是別人問我,我的回答也一樣,我不會因為他人的要求而變動我的家。”這是她的童年、她的歡笑所在。
“你這顆腦袋真頑執,我敗給你……咦!什麼味道……”怪了,是油漆味。
“好像是從外面飄進來的。”氣味真難聞。
“出去瞧瞧。”他順便回工作室轉一圈,最近為了她,他推掉不少工作。
“不會又是小舅的傑作吧?”丁曉君笑得很無力。
一提到丁西河,兩人互視一眼,不約而同露出一抹荒謬神情。
“曉君呀!我的乖外甥女,你瞧瞧小舅這幅作品畫得好不好?有山有水還有魚呢!我再畫幾朵花上去,讓它色彩更豔麗……”
自從成年以後,丁曉君就學會控制脾氣,她很少因某人或某事生氣,修心、修性的降低對物慾的追求。
她不忮不求,甘於平淡,這五年來,她成功的做到心如止水的境界,喜怒不形於色,讓人以為她天生薄涼。
可是看到小舅在每一棵樹、每一叢草上噴上五顏六色的油漆,將植物呼吸的葉孔全堵塞住,她胸口頓然竄起一股怒火。
一棵樹要養到成蔭需要幾年的時間,野草長得正茂盛,有鳥築巢,一朵朵的小白花嬌羞地開在荊棘裏,與世無爭地邀蜂來採蜜。
它們做了什麼要遭受人為的迫害,一旦葉片噴滿油漆還活得了嗎?
怎麼可以傷害它們,這裏有些是外公親手種下的樹,它們活了將近一世紀,誰能狠狠一一抹煞。
“住手住手,你立刻給我住手,這裏沒有一棵樹、一株草屬於你,你正在毀損私人財產,我有權要求你馬上離開我的地方。”不能饒恕,他這次做得太過份了。
“你的地方?”丁西河呵呵地低笑,口吐白煙。“曉君,這話就傷感情,小舅姓丁,是丁家的人,我站在丁家的土地上怎會是你的私人財產呢!你這孩子也真狠心,連小舅的財產也敢霸佔。”
丁家的財產應該是他的,大哥去向不明,四哥又死了,二姐嫁了是外人,三姐嘛!也就是曉君的媽遠嫁國外,剩下的丁家子孫只有他是正統,當然由他繼承。
而她雖然姓丁,卻是丁家的污點,一個父親欄空白的私生女憑什麼拿走丁家一半的財產,老頭死前糊塗,把破籃子當寶,寵得無法無天,什麼好處都給了她。
“當年外公留給你的財產也不少,你還當面嘲笑這是一塊不值錢的破地,送給你還嫌養蚊子。”他只看見眼前的近利,拿了幾間賺錢的店面和現金便走人,沒再回來祭拜祖先。
如果他能省着用,不揮金如土,他光是收租金就上百萬入帳,吃喝不愁。
可惜他不惜福,不到幾年光景,幾間店面便一一賣了,到手的巨資也轉眼揮霍成空。
“此一時,彼一時,我沒想清楚嘛!你一個女孩子也用不到兩千多坪地,不如拿來投資,小舅是自己人,該給你的好處少不了。”嘿嘿!他就靠這塊地翻身了。
“我不缺錢。”她一人飽全家飽,除了每年要繳的税金有點重,她基本上沒什麼大開銷,牙醫的工作和插畫所得綽綽有餘。
一見她不識抬舉,丁西河臉色一沉地朝她咆哮,“你不缺,我缺,我好聲好氣跟你談,你那是什麼態度,母舅大如天,我是長輩,我説的話你敢不聽。”
“有理我就聽,你要賺錢請找別人,我對一夕暴富的發財夢是想也沒想過。”她要那麼多的錢幹什麼?到死也花不完。
“那你就從現在給我開始想,我已經和買家談好價錢,不日就開推土機剷平這片鬼樹林,你最好做好搬家的準備。”敬酒不吃吃罰酒。
丁曉君冷笑,指一晃取走他叼着的香煙折成兩半,丟在地上,踩熄。“有種你動呀!信不信我能在隔天的報紙頭版就刊出某某集團與人私下掛鈎,非法侵佔他人土地的醜聞。”
“你……你怎麼就講不通,我也是為了你好,想想有了那筆錢,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就算環遊世界一週也行,何必這麼固執,非跟我作對不可。”瞧她露了一手太極拳法中的雲手,他暗抽一口氣,氣焰略降。
丁家武館教授的,便是二十四式太極拳和四十二式太極劍法,在當年享譽全國,是武術界翹楚。
可惜三代以後後繼無人,丁西河便是學武半吊子的第四代傳人,武學造詣差強人意,更大的問題在只會逞兇鬥狠,丁家先人不想他毀了祖上威望,於是收了武館。
“是你想要錢,我從不做錢的奴才,外公給我這塊地就是要我保存它,它永遠會在丁家人手中,我不可能,也不會因你一時的私心賣了它。”他只是在浪費口水,重複廢話。
“我呸!你説那麼多還不是想一個人獨佔,我告訴你,天底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你要敢壞我好事,看我饒不饒得了你。”醜事被戳破,他惱羞成怒地撂下狠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