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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兩個小偷

    上回説到覃婆婆問小三子怎麼去了這麼久,小三子説:“覃婆婆,我去給你買了一些吃的東西呢。”説着,小三子從懷裏掏出了十多個還帶有熱氣的包子、饅頭,將兩個包子放在覃婆婆顫巍巍的手上,其餘的全放在桌上的一個竹籃子裏,説:“覃婆婆,你快吃吧,趁熱吃,冷了硬了就不好了。”

    覃婆婆接過包子,一陣激動:“小三子,你對我這瞎眼的婆子太好了,我真不知怎麼感謝你才好。”

    “覃婆婆,別這樣説,我知道你昨天一天都沒吃過東西。你慢慢地吃,別噎着了。籃子裏還有包子、饅頭,吃的時候放進鍋裏蒸一下,千萬別吃生冷堅硬的東西。”

    覃婆婆又是一陣激動:“小三子,你比我那媳婦還關心我,你買了很多嗎?”

    “不多,十來個吧。”

    “小三子,我有兩三個就夠了,這麼多,要用多少錢?”

    “覃婆婆,別管錢的事,我有的是。對了,你媳婦去哪裏了?她怎麼丟下你不管的?”

    覃婆婆嘆了一聲:“媳婦見家裏已沒有什麼吃的,給我留下了兩個紅薯,便回孃家去借吃的了。”

    “哦?你媳婦去了幾天了?”

    “前後有三天了。”

    “三天?你媳婦的孃家很遠嗎?”

    “不遠,只有十幾里路,是鎮子北面的一個小村子。不過,我媳婦孃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小三子説:“三天了,不管借到或借不到,也該回來了。”小三子本想再説,她會不會在半路上出事了?可是聽到身後一陣輕微的響動,急忙回頭一看,不由愕住了。是他給人追趕時,在十字路口碰上的那一位小姑娘。

    小三子見到的正是小神女。小神女好奇地想看看他偷了人家的什麼東西,便悄悄地跟了來。想不到他偷的只是包子和饅頭,而且還是為一個瞎眼老太婆偷的,心裏便有了好感,感到這個聰明的小偷,與自己以往的行為差不多。她又想,你這個小偷,要偷,也去偷一些米吧,怎麼去偷包子饅頭的?這能吃得多久?於是便從隱蔽處閃身出來,微笑地望着他。

    小三子驚訝地望着小神女:“你——!”

    小神女笑着説:“你不會不記得我吧?”

    “你怎麼也來這裏了?”

    “我跟着你來的呀,你來得,我來不得麼?”

    覃婆婆問:“小三子,是誰來了?”

    “哦,是我認識的一個小妹妹。”

    小神女説:“覃婆婆,我來看看你好不好?”

    “好!好!小姑娘,你是誰家的小姑娘,這麼好心來看我這麼一個瞎眼的老婆子?”

    “覃婆婆,我是路過這裏的。”

    “路過?姑娘不是這鎮子上的嗎?”

    “是呀,我是路過這裏的,口渴了,想來這裏討口水喝,好嗎?”

    “小姑娘,這沒有什麼好不好的,你坐呀。小三子,麻煩你去廚房水缸舀一殼水給這個小姑娘。”

    “覃婆婆,不用了,我會自己去。”

    小三子説:“我帶你去吧。”

    來到廚房,小三子望着小神女問:“你不是來討口水喝的吧?”

    “我怎麼不是了?”

    “你真的要討口水喝,鎮子上有的是人家,或者到河邊上就可以了,怎會拐到這個偏僻的小窮巷中來?”

    “我不是説我跟着你嗎?”

    “你跟着我幹嗎?”

    “想看看你偷了人家的什麼東西,原來你偷的盡是些吃的。”

    小三子慌忙“噓”了一聲:“你別大聲,別讓覃婆婆聽到了。”

    “聽到了怎樣?”

    “她就不安心吃了。再説,這些饅頭包子我也不是偷的。”

    “哦?不是偷的,人家追你幹嗎?”

    “好吧,你説偷就算偷好了。”

    小神女笑着説:“偷就是偷唄,怎麼算是偷的了?”

    小三子問:“你想怎樣?捉我?”

    “我捉你幹嗎?因為我也有些肚餓了,想吃你偷來的那些包子饅頭。”

    “什麼?你是想來分贓的?”

    “不行嗎?”

    小三子用一種鄙視的眼神對她説:“看不出你年紀小小,卻學到了我們行中人的規矩:見者有份。不行!這些饅頭包子你不能動,那是我給覃婆婆準備的三天糧食。我小三子會感謝你在十字路口相助之情,頂多我以後偷到東西,分一點給你好了。”

    “真的嗎?”

    “我小三子是個男子漢大丈夫,我牙齒當金使,説過的話算數。”

    “可是我現在肚子餓怎麼辦?”

    “好了,我現在身上還有兩文錢,你拿去買兩個饅頭吃好了!”

    “錢,我有。”

    “什麼?你身上有錢?”

    “我不但有,我身上還有大塊的銀子哩!”

    “你身上還有大塊的銀子?”

    “是呀!你要不要我拿給你看?”

    “你有銀子,幹嗎不去鎮子買包子饅頭吃個飽?幹嘛跑來這叫化兜裏來分飯吃?”

    “因為我去過那飯店買飯吃,那個兇惡的店小二不讓我進去。”

    “他為什麼不讓你進去?”

    “他欺負我是個小女孩,説我吃不起,將我趕走。”

    “你身上不是有銀子嗎?”

    “是呀,但他説我是偷的,我氣得跑開了!”

    小三子用不相信的眼神瞟了她一眼説:“你真的有銀子嗎?別不是假的了?”

    “哎!你不相信我身上有銀子?好!我拿給你看看。”小神女將懷裏的一錠銀元寶掏了出來,足足有十兩重。

    小三子一下看得眼也大了,愣了愣説:“這是真的?”

    “不是真的?你看呀!這是我爺爺給我的,總不會爺爺也騙我吧?”

    小三子取過銀元寶左看看,右看看。他銀子是見過,也拿過用過,但從來沒拿過這麼一錠完整的元寶。放在手上掂掂,真的有十兩重,他一下又呆住了。他真不敢相信一個不顯眼的農家小女孩,身上竟有十兩銀子。試想想,四錢銀子就可以買一石七八斗糧食,足夠一家三口吃一個多月。在街邊專為人寫信的秀才,一個月頂多才賺三兩銀子。打工者一天的所得,還不到五分銀。小神女有一錠十兩重的銀子,對小三子來説,她已是一個大富翁了。十兩銀子,足夠覃婆婆婆媳兩人用上三年,不愁吃穿了。

    小三子呆了半晌:“你這銀子不是偷的吧?”

    小神女一手拿過了銀子,“啐”了小三子一口:“你是小偷,我也是小偷嗎?你去偷給我看。”

    “你真的想去那飯店吃飯?”

    “是呀!”

    “好!我陪你去,看那店小二敢不賣飯給你吃!”

    “你行嗎?”

    “我怎麼不行?”

    “你也大不了我多少,在那惡店小二眼裏,也是一個小孩子。”

    “嘿!我高出你大半個腦袋,今年滿十二歲了,是個大男孩,他敢欺負我?”

    “好呀!我們一起去吃飯,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我管你吃個飽。吃完了,我們不但帶些飯菜回來讓覃婆婆吃,還在街上買些米呀,臘肉呀,燻肉呀回來。這樣,她婆媳兩人整個冬天就不愁沒吃的了,好不好?”

    “這太好了。可是,這不花掉了你很多的銀子?”

    “哎!我還有哩!”

    “好!我們走!”小三子剛走出廚房,突然説:“你等等,我得要改改容,不然,鎮子上的人認得出來。”

    “你這些包子饅頭是在飯店裏偷的?”

    “我這是買的。”

    “那三個人幹嗎要追你?”

    小三子低聲説:“我這是從賭館裏偷了一串銅錢,去飯店買了那些包子饅頭,在回來時,給賭館的人認出來了,我只好往鎮外逃跑。好了,你先去向覃婆婆説一聲,我等一會就來。”

    “那你快來呀!”

    小神女來到覃婆婆跟前,見覃婆婆已吃完了兩個包子,正坐在那裏,便問:“婆婆,你怎麼不吃了?來,你再多吃兩個包子。”小神女從竹籃裏拿了一個包子放在她的手上。

    覃婆婆忙説:“不不!我吃飽了!我瞎婆子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肉包子。小姑娘,你餓不餓?你餓,你吃呀!”

    “婆婆,我不餓。這包子既然這麼好吃,你就多吃一個吧等會,我和小三子再去鎮上一次,再給你買些吃的回來。”

    “不不!我有這些包子饅頭已夠了,你們不用再給我買了。”

    “婆婆,這些包子饅頭,吃不了三天的。”

    “小姑娘,你太好心了。我可以摻些糠和野菜吃的,可以吃上十天半個月了。”

    正説着,小三子似乎換了一個人似的出來了。小神女幾乎認不出他來:破爛的棉衣反轉穿,雖然有些髒,但不破爛處都叫補丁縫住了,一頭亂髮也梳過,臉也洗乾淨了。令小神女驚奇的是,小三子嘴唇上明明有一顆顯眼的大黑痣,也不見了,總不會這顆黑痣也洗去了吧?小神女問:“咦!你嘴唇上的黑痣……”

    小三子狡黠地眨眨眼:“我將它洗掉了!”

    “這能洗掉嗎?”

    “這是我用一點點黑膏藥沾上去的,怎麼洗不掉?怎樣?這下沒人認出我來吧?”

    “不錯!是沒人認出來,你一下變得比以前好看多了!”

    “你跟覃婆婆説了沒有?”

    “説啦!”

    “好!我們走!”小三子對覃婆婆説,“覃婆婆,我跟小妹妹出去一會再回來看你。”

    覃婆婆激動地説:“小三子,我有這些包子饅頭已心滿意足了。我瞎婆子多謝你們的好心,你們不用再來看顧我了。”

    “覃婆婆,我要等到你媳婦回來,才能放心離開你。”

    小三子説完,便和小神女雙雙出了門。路上小神女好奇地問:“你不是這小鎮上的人嗎?”

    “我是古州城裏人。”

    “這覃婆婆是你的親戚?你特意來這裏看顧她的?”

    “我跟你一樣,也是路過這裏的。”

    “什麼?你也是路過這裏?”

    “是呀!我打算在這鎮上找一些有錢的人家,弄一些東西走。”

    “弄一些東西走?”

    “也就是不問自取。”

    “你是一個小偷?”

    “是呀!小妹妹,你是不是後悔跟我在一起了?”

    “我後悔什麼了?我才不後悔哩!”

    “我是古州一帶的小偷呀,你不害怕?也不鄙視我麼?”

    “你不會連我身上的銀子也想偷吧?”

    小三子不屑地説:“我怎麼想偷,也不會去偷一個小丫頭的東西。我只向那些為富不仁、欺壓鄉親的財主和那些橫蠻霸道的惡人下手,絕不會偷貧苦人家的婦孺的東西,更不會去欺負弱小,像你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丫頭。再説,你心地很好,我不但不想偷,還想保護你。”

    “那麼説,你是一個俠義小偷了?”

    小三子笑了笑:“俠義我不敢稱,但我懂得一個‘義’字,什麼人該偷,什麼人不該偷,只要不弄出人命來就行了。”

    “你只是一個小偷,又不是持刀去搶,怎會弄出人命了?”

    “小妹妹,你不知道,要是偷了窮苦人家的錢財,或一些急於救人的錢財,那就會害了人命,弄得他們會上吊尋死。所以師父傳我偷技時,説有幾種人千萬不能去偷。”

    “哦?是哪幾種人?”小神女好奇了。

    “除了我講過的幾種人外,還有一種是出門幹小本生意的商人不能去偷,一種在旅途上的人也不能去偷,要是偷去了他們的財錢,他們在旅途上求借無門,沒錢吃飯住店,會投河自盡或上吊。他一死,他家中的老小不更可憐了。當然,一些大商富客,偷去了他們一些銀兩還可以,但不能全偷了,不然,也會鬧出人命的。”

    “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是江南神偷,江湖上人稱夜貓子,夜行輕功可好了。他為避禍,來到了古州一帶。”(夜貓子一事,詳情請看拙作的(隱俠傳奇》十七十八回)

    “他怎麼收你為徒了?”

    “説起來也是我的緣分。我在七歲的那一年,實在餓極了,去偷街邊賣饅頭人的兩個饅頭吃,給那人捉住了,打得我半死。這時我師父出現了,付給了那小販四文錢才救了我。他問我家住哪裏,要送我回家,我説我父母早已雙亡,一個人在街頭上流浪。”

    小神女問:“你是説着玩的吧?”

    小三子愣了愣:“我怎麼説着玩的了?”

    “那是真的了?”

    “怎麼不是真的了?能胡亂説自己的父母雙亡嗎?世上有這樣不孝的子孫?自己的父母沒死,便咒自己的父母早死,不怕報應?”

    “小三子,你別生氣。我只問問罷了!”

    “我看你根本不相信我説的話。”小三子仍氣忿忿地説。

    “好啦!我相信你就是。”

    “其實你信不信我也不在乎,我説的都是實話,我沒有什麼理由要來騙你。”

    “你的親戚怎麼不管你,讓你一個人在街頭上流浪?”

    “我要是有親戚就好了。告訴你,我父母是給充軍到這裏來的,有什麼親戚了?”

    “原來這樣。以後你師父就收你為徒了?”

    “他抱起我到一間破廟裏,為我治病療傷。當他了解到我孤苦零丁的身世後,對我説,你是一户充軍人家的兒子,恐怕也沒有什麼人敢收養你。你年紀又這麼小,給人打工也不要。你這笨手笨腳地去偷或者在街上討食不是辦法,不是蛤人家打死也會餓死在街頭上。這樣吧,你跟着我,拜我為師,我傳你一門偷技。這樣,你不但可以謀生,更可將取得的錢財,救濟這一帶窮苦的人家。”

    “這樣,你就拜他為師了?”

    “我當即拜他為師啦!要不,我不早餓死了?我足足跟他學了兩年,他才讓我一個人獨自在江湖上行走。”

    “那麼説,你的偷技和輕功一定很好了?”

    “説不上好,不及我師父的十分之一,要不,我怎會讓賭館的人發現我了?要是我師父,就是偷了他們的錢,拿到桌上去賭,他們也不知道哩。”

    “那你有沒有給人捉到過?”

    “沒有,因為我會一點輕功,比一般人跑得快。同時我還會易容術,只要我躲過一陣,我會變成第二個人出來,所以一直沒失過手,也沒有人疑心我是剛才的小偷。”

    小神女揚了揚眉毛問:“在那十字路口,要不是我,你不是給那三個人捉住了?”

    小三子眨眨眼皮説:“他們捉不到我的。”

    “他們怎麼捉不到你?”

    “一來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我會往那一眼就看清、全無遮擋的地方上跑;二來,就算他們知道,我也會再逃跑呀。只是苦了覃婆婆,要到夜裏才能吃到東西了。”

    “對了,你怎麼這樣關心覃婆婆的?”

    “覃婆婆不應該關心嗎?你知不知道她兒子是怎麼死的?”

    “哦?她兒子是怎麼死的?”

    “是給古州老虎打死的!”

    “什麼?老虎會打死人嗎?”

    “老虎怎麼不會打死人了?”

    “我只聽説老虎會咬人吃人,沒聽説會打死人的。它沒手,怎麼能打人呵?難道它會用巴來打人嗎?”

    “嗨!你以為我説的是真老虎嗎?”

    “哦?不是真的老虎?”

    “我是説這鎮上的一個大惡人,號稱古州老虎,他有錢有勢,這鎮子上的賭館、妓院,都是他開的,就是去吃飯的那間飯店,也是他開的。”

    “他很惡?”

    “怎麼不惡?他不但養有三四十個凶神惡煞的打手,橫行一方,他還是古州蠻夷長官的小舅子哩。他可以隨便打死人,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你看惡不惡?”

    “怪不得飯店的店小二那麼兇惡了。小三子,你不是專偷橫行霸道的惡人的錢財嗎?怎麼不去偷古州老虎的錢財了?”

    “你以為古州老虎的錢財那麼好偷嗎?”

    “不好偷?”

    “古州老虎所住的古州里,牆高門厚,日夜有人值更,等閒人根本不能接近古州堡半步。就是古州老虎出來,也前呼後擁,我更不能近他身邊,我想偷也無從下手。不過,我會想辦法去燒掉了他的賭館、妓院,打算為覃婆婆死了的兒子吐一口冤氣。”

    “你幹嗎不連他這間飯店也燒掉?”

    “燒掉好是好,可是過往客人連吃飯住宿的地方也沒有了,還是別燒的好,方便這一帶來往的客人。”

    説着,他們來到了那一間鎮子上唯一的飯店,小神女首先帶頭走進去。她不像第一次那樣先看看店小二,問有沒有飯賣,像一個沒出過門的鄉下小姑娘似的,感到陌生而帶怯意。現在她大模大樣地闖進去,瞧也不瞧那店小二一眼。要是説小神女想來飯店,初時只想試試婷姐姐教自己的辦法靈不靈,能不能吃到飯。現在她聽了小三子的話,知道這間飯店是大惡人古州老虎開的,就不光是好奇,而是存心來鬧事了。所以小神女在進飯店前對小三子説:“小三子,讓我先説話,那店小二若再欺負我,我不知怎麼辦時,你才出面説話好不好?”

    小三子説:“好吧!你先説,我也想看看這個店小二怎麼欺負你。”

    店小二一下看見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跑進飯店來,正想喝問他們幹什麼。卻見這兩個小孩子老實不客氣地跑到一張桌子旁坐下了。店小二過去問:“你們來幹什麼?”小神女説:“我們來吃飯呀!”

    小三子卻揚着臉問:“我們不來吃飯,又來這裏幹什麼了?”

    小神女又説:“你不會不賣飯吧?”

    店小二認出小神女了,驚訝地問:“是你?”

    “當然是我呀!”

    “你還敢來?”

    “我怎麼不敢來了?上次你欺負我小,一個人,現在我和我哥哥來了,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你不會又説我們吃不起吧?”小神女説着,將那一錠十兩重的銀元寶往桌上一放,問:“你看,我們吃不吃得起?去!將你店裏最好的酒菜都給我們端上來!我和我哥哥要吃個痛快!”

    飯店裏有三四個客人正在飲酒談天,見小神女這一舉動,個個都驚奇了,一時都停下不説話了,都望着小神女和小三子,他們不但驚奇這兩個孩子有這麼一錠銀子,更驚奇小神女的話與神態。

    店小二也一時呆住了,不知該怎麼説。小神女又喝道:“你像木頭人地站着幹什麼?你是不是想説我這銀子又是偷的了?”

    這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小神女理直氣壯的責問,使店小二已收斂起以往那種先敬羅衣後敬人的神態。小三子更是惱怒地一拍桌子説:“説!你上次憑什麼説我妹妹的銀子是偷的了?”

    這時有位客人忍不住問:“你這店小二也真是,你怎麼憑空説人家的銀子是偷的了?”

    小神女説:“是呀!上次你欺負我小,不會説話,不但不讓我進飯店吃飯,還捏造我這銀子是偷的。説!你憑什麼説我是偷的了?你看見我偷嗎?我又偷了誰的?説呀!”

    另一位客人説:“這真是太過分了!我不明白店主怎麼請了你來這裏招呼客人,你不成了倒米壽星,今後還用做生意嗎?”

    坐在櫃面的掌櫃見事情鬧大了,這事若傳了出去,那今後真是不用做買賣了,慌忙走了出來,喝着店小二:“你怎麼這樣得罪客人?還不快給少爺、小姐賠禮道歉?你是不是不想幹這份活了?”跟着他又向小三子、小神女一揖説:“兩位請息怒,都是我不好,得罪……”

    小神女説:“哎!這不關你的事,是他欺負我是個小丫頭,欺負我沒錢吃飯。”

    掌櫃又喝着店小二:“你還不快賠罪?”

    店小二一下像斷了脊樑骨的狗,不得不向小神女賠罪説:“都是小人不是,得罪了小姐,請小姐寬恕,小人以後再也不敢了!”

    小神女本想再鬧下去,一想,先吃飯了飯再説,不然弄得飯也不能吃了。便説:“好啦!這次我寬恕你,下次你敢再欺負我,我不但叫我哥哥來,更叫我爺爺來,非要叫你出花紅、燃鞭炮、用轎子送我回家不可。現在你給我們準備一桌上等的酒菜來。還有,那幾位叔叔伯伯的酒飯錢,也全由我包了!”

    小神女這麼一説,不但那三四位客人訝異,連掌櫃、店小二都愕然了。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黃毛小丫頭,居然口氣這麼大,出手這麼豪爽。別説是一個小姑娘,就是一般的人人,也沒有這麼豪爽,花錢不知心痛。要是説她前來賭氣,要吃上好的酒菜,還合情合理,但一下與三四個從未見過的人會帳,就有點似江湖上的豪俠之客了;要不就是富貴人家的子女,花錢似流水般的,半點也不在乎。這一對小兄妹到底是什麼人?是武林世家的兒女,還是富貴人家的子女?

    一個客人慌忙説:“不用不用,我們的帳,我們自己來付,不敢花費小姐的銀兩。”

    另一個客人也説:“是是!小姐的關照,我們多謝了!”

    小神女説:“你們別跟我客氣呀!我多謝你們剛才幫我説話,我這麼做,就是要讓一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我是不是有錢吃飯的。”小神女又向掌櫃問,“掌櫃!我這錠銀子,夠不夠我那幾位叔叔伯伯會帳和我們吃上一桌上好的酒菜錢?”

    掌櫃是生意人,一眼就看出了這錠銀元寶的重量,忙説:“夠夠!而且還多哩。”的確,二兩銀子就足夠八條大漢吃一桌上好酒菜了,那三四位客人的酒飯錢,哪會超過二兩銀子?

    小神女又説:“掌櫃,你先看清楚這錠銀元寶了,別等我吃完了飯,你又説這元寶是假的或不夠重量。”

    掌櫃一聽,又生疑了,暗想:別不會真的是假的吧?這的確要先看清楚才好説話。於是他拿起銀元寶仔細打量,又用手掂掂,説:“不錯,這的確是一錠十兩重的元寶。”

    這位掌櫃,只説十兩重的元寶,而沒有説是真銀或假銀。他從表面上看不出來是假的,又害怕這錠銀子的中心摻了假,因而説話留有迴旋的餘地。

    一位客人走過來説:“讓在下看看,是真是假,逃不脱我的一雙眼睛。”他從掌櫃手中接過來看了一會,説:“在下敢擔保,這個銀元寶是十足的紋銀,沒半點摻假。掌櫃不信,你可以擊碎看看,要是有假,我賠你十兩銀子。不然,你賠我五兩銀子就行。”

    掌櫃忙説:“客官既然這樣説,這還有假的嗎?我也看出這是一錠真的銀元寶,不必碎了。”

    小神女説:“你們看清楚啦!那你拿去,快給我弄一桌上好的酒菜來,我吃完了,你再給我找回多餘的銀子。”

    “是是!”掌櫃收下元寶,喝着店小二去弄菜了。

    不久,店小二將一桌上好的酒菜捧了出來,幾乎將整整一個八仙桌擺滿了,在這期伺,那幾位客人先後向小神女、小三子謝過告辭了,有的忙着趕路,有的返回自己所住的房間。

    小三子平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麼豐盛上好的酒菜,全雞、全鴨、燉原蹄固不必説,還有不少沒見過、叫不出名的菜,儘管他的銀兩是偷取別人的,他也捨不得吃這麼好這麼多的菜。一來他怕引起別人的注意;二來他感到這樣吃法太過分了,不但是浪費,也是暴殄天物。他緊記師父臨走時的叮囑:小三子,今後你盜取的錢財,夠自己温飽就行了,有多的拿去救濟窮人家,替天行道,切不可心存貪念,大肆揮霍,不然,你必會走上殺身之路。而且帶那麼多的錢財在江湖上行走,不但累贅,也會招來橫禍,切記!切記!所以小三子多在街邊攤檔吃飯,若是上飯館,頂多叫一碗麪、一碟菜,填飽肚子就行,不敢揮霍亂用錢。豪華名貴的酒樓,他絕對不敢上。這一次,他為了替小神女出氣,找店小二討回公道,一時衝動,便陪着小神女上了這鎮子唯一一家大酒樓來了。他沒想到小神女為了賭氣,叫來這麼一大桌上好的菜,還包下了那幾位客人的飯菜錢。拿錢財來賭氣,這值得嗎?要是自己,就絕對不會這麼幹。一個小偷,讓人家注意了,人人認識,那怎麼行竊偷東西?人家一看見自己,不是有所提防,就會遠遠避開,甚至要捉拿自己,別説想去偷了。

    小三子感到自己所碰到的這小丫頭,絕非一般平民百姓人家的子女,也不是一般富豪人家刁蠻、任性的小姐。她挺天真,説話有趣,沒有富豪人家小姐那樣的矜持和盛氣凌人。她似乎不懂人情世故而又大膽異常,敢獨自一個人跑出來玩,不擔心自己迷路或給別人拐去賣了,也不害怕別人搶走了她身上的銀兩。更有一點,明知自己是出身下賤的小偷,她既不害怕也不嫌棄,更沒有絲毫鄙夷的神情,反而無所顧忌地和自己親近,幫助覃婆婆。

    小三子不由暗想: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小姑娘?難道她身懷武功,是武林中人的兒女,私自跑出來玩了?只有這樣,才能説得通這一切的不尋常。

    小神女望着小三子發愕的神態,笑着説:“哥哥,我們吃呀!你不會見到這麼多好吃的菜,不知道怎麼吃了吧?”

    小三子笑了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吃了!這麼多的菜,我們吃得了嗎?”

    “吃不了,我們不會帶回去給別人吃?”

    “好!妹妹,我們吃。”

    小三子再也不客氣,放開肚皮吃。他們兩個小孩子,就算怎麼能吃,也吃不了。有的菜,他們根本還沒有動過,就已經吃飽了。小神女吃得更少,説:“哥哥,你吃呀!怎麼不吃了?”

    小三子説:“我吃飽了,再吃就會撐壞肚子啦!妹妹,你怎不吃了?”

    “我也吃飽了呀!”

    “妹妹,那我們將這一桌子菜帶回去。”

    “好!”小神女對站在一角的店小二喝道,“店小二,你過來!”

    店小二再也沒有以往那種瞧不起窮家小孩的神氣了,他不知道自己碰上了什麼人家的公子小姐,喬裝打扮出來,自己以前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間酒店雖然是古州老虎開的,不怕有人來店裏生事搗亂,但得罪了財神爺,壞了生意,自已也擔當不起,輕則將自己趕走,重則古州老虎將自己打一頓關起來,連性命也不保。所以他這時乖乖地走過來,低聲下氣,哈腰拱背地問:“小姐,有什麼事吩咐?”

    小神女見他這樣,大為開心,也不想再為難他了,説:“你給我弄一個大盆子來,我要將這些菜全部帶走。”

    “是!是!小人馬上去辦。”

    店小二真的去廚房弄了一個乾淨的木盆來,將桌上所有吃不完的菜,全倒進了木盆裏,足足有大半盆,夠覃婆婆一家兩口吃上一個多月了。

    小神女説:“有多的銀兩,你給我找回來呀!”

    “是!是!”

    掌櫃在櫃面上將算盤撥得亂響,口中念着五去五進一,三下五去二,説:“小姐,你們總共應付四兩六錢三分,現在找回五兩三錢七分,請小姐查收。”他連這個用舊了的木盆當全新的計算在內了。

    小神女收下了一錠五兩重的銀子和三錢多的碎銀,瞅了店小二一下,拿了一小塊一分多重的銀子丟給了他,説:“這銀子,我賞給你啦!”

    店小二大喜:“小人多謝小姐賞賜。”這一分多重的碎銀,等於他兩天的工錢了。

    小神女説:“你呀!以後可不能瞧不起來這裏吃飯的小孩子,更不能欺負他們。”

    “是!是!小人一定改過。”

    小三子端了滿滿一木盆的好菜,與小神女雙雙離開飯店。這時已是十二月,天寒地凍,小鎮上沒有什麼人出門,行人也少。他們又在街上買了五十斤大米和一些麪粉,又買了一些臘肉和燻肉,歡歡喜喜地回到了覃婆婆的家。

    小三子推開柴門叫道:“覃婆婆,我回來了!”

    可是從屋裏出來的是一位身材粗壯單眼的中年婦人,她更像個男子漢,一邊臉上,有一塊天生大紅斑,俗稱火燒臉,也有人稱陰陽臉,真是奇醜異常,恍如母夜叉再現。小三子和小神女驟然看見,都嚇了一跳,雙雙愕住了。

    醜婦睜着一隻眼睛,愕異地打量着小三子和小神女,問:“你們兩個小孩子來這裏找誰?找覃婆婆?”

    小三子問:“我們是來見覃婆婆的,大嫂,你是誰?”

    覃婆婆從屋裏傳出話來:“媳婦,他是我跟你説起的好心的小三子,是他看顧着我,給我買包子和饅頭吃,才沒有餓着我。媳婦,你招呼他進來坐呀!”

    醜婦驚喜地説:“你就是小三小哥呀!快!快進屋裏坐。”

    小神女仰着頭問:“大嫂!你是從孃家回來的吧?”

    “是是,我剛剛從孃家借了點吃的東西趕回來。我先多謝你們看顧我那沒吃的婆婆。小妹子,你是……”

    “我是小三子的妹妹。大嫂,你叫我小山妹子好了。”

    醜婦似乎對小神女特別喜愛,説:“山妹子,快進屋裏坐,別在門外凍着了。”

    小三子挑了米糧雜物,小神女捧着那個木盆子雙雙進來。屋裏生起了一盆火,以驅趕寒氣,顯然是醜婦回來生起的。小神女放下木盆高興地説:“覃婆婆,你看我和小三哥給你買些什麼東西回來了?”

    “小山妹,你們又給我買什麼東西了?”

    “我們給你買了米呀,麪粉呀,肉呀和一大盆飯店的上好菜給你了。”

    覃婆婆激動地説:“你們買這麼多給我,那得要用多少的錢呵?”

    “覃婆婆,你別問多少錢了。你現在有得吃就吃,有得用就用。錢,我和小三哥有的是。小三哥,你説是不是?”

    小三子只好説:“是是!錢我們有的是。大嫂,你將這些糧食和肉等放好。”

    醜婦驚愕地問:“這一擔東西和這一盆菜,都給我們?”

    小神女説:“是呀!不給你們,我們捧來幹嗎?”

    醜婦打開一個麻袋一看,盡是白花花的大米,不下五十斤,另一頭的麻袋裏,有面粉、臘肉、燻肉、油、鹽、糖等等,就是這一條巷的上好人家,也沒有這麼多的糧食和物品,自己千辛萬苦去孃家借一點吃的,只借回來幾斤糠和十斤紅薯,頂多只捱到過年。現在有了這麼多的糧食和吃用的,不但可以過一個好年,就是整個冬天和春天,都不用愁沒吃的了。她一下驚喜得呆呆的不能出聲,幾疑眼前的這一切不是真的,是一場夢。

    覃婆婆問:“媳婦,你怎麼了?小三子他們買了很多的東西嗎?”

    醜婦説:“婆婆,你不知道,他們買了幾十斤大米和十多斤麪粉,還有其他的食用,足夠我們婆媳兩人吃上大半年。”

    覃婆婆聽得也怔住了。她原以為小三子他們頂多買了幾斤米和一條臘肉,想不到竟然一下買了這麼多。她一下顫巍巍地從座椅上站起來,伸手亂摸。她媳婦忙過來扶着,問:“婆婆,你怎麼啦!”

    “媳婦,你快扶着我,叩謝他們兄妹兩人的大恩。”

    小神女説:“覃婆婆,你千萬別這樣,不然,我和小三哥走啦,不敢在你家逗留了。”

    小三子也説:“覃婆婆,你這樣做,會折我倆的壽的。”

    小神女又説:“是嘛!覃婆婆,你不會想我們兩人短命早死吧?”

    “嗨!小山妹,你怎麼這樣説的?你們這麼好心,必有好報,上天會賜你們長命百歲。”

    “覃婆婆,你想我們長命百歲,就千萬別拜我們呀!”

    小三子説:“覃婆婆,我們只是花一點銀子罷了,不值得拜謝。你老人家苦了一輩子,也應該吃些好的東西了。”

    小神女和小三子一人一句,説得覃婆婆不知怎麼才好。小神女又過來扶着她説:“覃婆婆,你快坐下,我們大家坐下説話不更好嗎?”

    小三子對醜婦説:“大嫂,你快將這些東西收下存放好,不然有人進來看見就不大好看了!”

    覃婆婆的媳婦千多謝萬感激地拜謝了他們,將所有的東西提到房間裏收藏好。她想不到自己和婆婆在近乎絕境之時,遇上了這一對好心人。

    是夜,小神女和小三子就在覃婆婆簡陋的茅屋裏住下,夜裏在寒燈之下,小三子見覃婆婆和那醜婦都睡着了,忍不住輕聲問小神女:“小妹妹,你到底是什麼人?能不能告訴我?”

    小神女含笑反問:“你看我是什麼人?”

    “你絕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姑娘。”

    “那我是什麼人家的小姑娘?”

    “你恐怕是武林中一位富豪人家的姑娘,不然,你不會這麼大膽,豪爽和大方的。”

    “我不是。”

    “不是?”

    小神女一雙晶瑩可愛的大眼睛轉了轉:“你想知道我是什麼人?”

    “當然想啦!”

    “其實我也是個小偷。”

    “什麼?”小三子不由睜大了眼,“你也是小偷?”

    “你不相信?”

    “我當然不相信,你像小偷嗎?”

    “我怎麼不像了?我偷的日子,比你更長哩!你知不知我幾時學偷的?”

    “幾時?”

    “我四五歲就學偷了,我今年已滿九歲,快十歲啦,不比你長?”

    “你別大話騙人。”

    “我怎麼騙人了?”

    “四五歲,你恐怕連路也走不穩,話也説不消楚,能偷東西嗎?”

    “我當然能偷啦!我偷了好多人家的東西吃。”

    小三子不禁啞然失笑:“原來你是偷東西吃呀!”

    “偷東西吃不算偷嗎?”

    “好了!我不跟你説了,你去睡吧。”小三子感到這個不願説是什麼人家女兒的小妹妹,真是一個好勝不懂事的小姑娘。四五歲時偷家中的糖果和餅子吃,那是常事,這怎能與江湖上的小偷相提並論?所以不願與她多説了。要是他知道眼前好玩、大膽、有趣的小姑娘,就是人們所傳説的神秘的小神女、百姓崇敬的一個偶像,那才是大吃—驚哩!

    小神女望着他:“你不跟我説話了?”

    “你不困嗎?小妹妹,你去睡吧,明天你還要上路回家的。”

    “那你呢?”

    “我也去睡。小妹妹,你今後別再一個人在外面亂跑了,你想在江湖上闖蕩,起碼也要你長大了才好。”

    “你也大不了我多少,幹嗎一個人跑?”

    “小妹妹,你和我不同,我是逼不得已的,連一個家也沒有。你有父母,也有爺爺,你不怕他們為你擔心嗎?”

    小三子從小就過着流浪日子,見過不少世面,也吃盡了不少苦,他在這方面比小神女成熟得多了,他可以説是成熟得早的一個孩子,他不會輕易去相信一個人,也不時向一些有錢的人家打主意。要是在另一種場合之下,他見小神女那麼大手大腳的花銀子,準會偷去她的一些銀兩,警告她別太得意了;也會在暗中跟蹤着她,等她發現沒銀子時,聽聽她的哭喊,再給回她銀子,勸她回家。現在,他十分感激小神女的相助,又十分敬佩她大方解囊救濟覃婆婆。在敬佩中又十分關心小神女的安全,所以才勸她早點回家,別一個人在外瞎闖了。

    小神女卻説:“我爸爸媽媽和爺爺才不擔心我哩!”

    “什麼?他們會不擔心你?”

    “是呀!”

    小三子認為小神女是在胡扯,世上有哪一個當父母的,會讓一個未成年的小丫頭跑出來而不擔心?説不定這時她的家人在四處尋找她哩。便説:“好了!就是你父母和爺爺不但心,你也該回去。”

    “我幹嗎該回去?”

    “先不説你這麼小,一個人在外面四處亂跑亂闖會有危險。單是你身上的銀兩,也用得七七八八了,以後你沒錢,去哪裏買東西吃?”

    小神女故意俏皮地説:“我可以跟着你呀!”

    “什麼?你跟着我?”

    “這不好嗎?你會偷東西,我跟着你就不愁沒東西吃了!”

    “不不!你千萬別跟着我。”

    “你不喜歡我跟着你嗎?”

    “我不是不喜歡,而是你跟着我,只會受苦,説不定我會害了你。”

    “你不會將我賣了吧?”

    “對對,我偷不到東西時,會將你賣給一户有錢人當丫頭。”

    “你不是説真的吧?”

    “真的,真的,所以你最好別跟着我。”

    “我才不相信你會賣我哩,説什麼我也跟你跟定了!”

    小三子感到跟這個任性、刁蠻的小丫頭再糾纏下去,會沒完沒了,便説:“好了,夜深了,我們都去睡,明天再説。”小三子乾脆自己先去睡。

    小三子睡到三更半夜醒了過來,傾聽—會兒,覃家婆媳都沉睡不醒,那個任性的小丫頭也睡着了,外面更是北風呼呼,小鎮上除了那一間賭館,一夥賭徒仍在喝五呼六的下注賭錢外,其他的人早已在一片夢鄉中。小三子暗想:這時我不走等到何時?明天一早,萬一那任性大膽的小丫頭一味要跟着自己,自己就沒辦法脱身。於是他悄悄地爬起來,輕手輕腳地離開了覃家,轉到賭館的那一條街上去。他不但想去賭館偷一些錢財,更想放一把火,燒了這間賭館,報復一下古州老虎,算是為覃婆婆慘死的兒子吐一口氣,至於以後怎麼去找古州老虎討回公道,等自己大了再説。不是説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嗎?

    小三子來到了賭館門口,大大方方地要掂起厚厚的門簾進去。守門的見是一個小孩子,有些奇怪:“小孩,你來這裏幹嗎?”

    “我不來賭錢,跑來這裏幹什麼了?”

    “什麼?你也想來這裏發財?”

    “不錯!我睡不着,想來這裏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發財。你不會不讓我進去吧?”

    “好好,請進!”

    小三子來到賭館大廳,大廳正中生了一盆大火,使整個賭館弄得暖烘烘的。想不到深夜了,來這裏賭錢的人還不少,絕大多數都是嗜賭如命的,就是將自己的老婆賣掉,也要來這裏賭錢。有的是四鄉專程來賭錢的,有的是在飯店中住宿的客人。有些輸得精光的賭徒,垂頭喪氣地坐在火邊取暖,喝酒解悶。有些仍捨不得離開賭桌,看別人賭,給別人出主意。

    賭場裏有六七處賭檔,有買大小的,有攤牌九的,有抓番攤的,除了維護賭場的保鏢打手,誰也沒注意小三子進來。小三子先看看牌九,便轉到番攤上去,並不下賭注。最後來到了買大小的桌邊。一條大漢將三粒骰子搖得碌碌亂響,“卟”地一下,將骰盅放下,大聲呼喝:“買!”

    於是賭徒們紛紛下注,有的買大,有的買小,有的買點數。小三子看了,將五文錢下在大的一邊。大漢一拍骰盅:“大家買定停手!開!”

    大漢將盅揭開,喊道:“四四三,大!殺小賠大。”小三子一下贏了五文錢。小三子第二次又下注五文錢大,又贏了。第三次下八文錢,輸了。小三子並不志在賭錢,而是暗暗四下打量,想找機會温到賭館後面去放火,打算火場大亂時趁機褕一些銀子走。當他下第四次賭注時,突然聽到一陣亂哄哄的驚叫:“快!快?失火了!大家來救火呀!”跟着又有幾個人喊:“救火呀!救火呀!”

    賭館裏的保鏢、打手和賭徒全都停止了下來,暗想:是鎮子上哪一處人家失火了?年關將近,怎麼還這般不小心?有個別賭徒大概輸紅了眼,他們下了大賭注,想一次就將本撈回來,吼着坐莊的人開盅:“開!快開!老子不相信你又是開大!管它什麼失火不失火的。”有人附和説:“不錯!我們賭錢要緊,又不是這裏失了火,快揭盅!”

    可是一股濃煙已從賭館裏面湧了出來,有的火苗已伸到賭場大廳中來了。賭徒們才大驚失色,大喊起來:“大家快跑!”有的人更趁亂搶桌面賭注上的錢而逃跑,坐莊的喝也喝不住,場面頓時大亂,人們紛紛奪門逃生。小三子早有此心,他比眾人冷靜、機靈得多了,暗想:這場火來得太好了,不用我去放。大概是天報應,自己失火了。所以他趁眾人一亂,莊家和保鏢打手只注意那幾個搶錢的賭徒們,便一下縮到賭桌下面,從另一邊伸手摸去了坐莊人的銀兩,連掉在地面上的散錢也不去撿,人小身子輕靈,趁亂溜出了賭館,跑到大街上去了。回頭一看,賭館已在一片大火之中,熊熊的大火染紅了整個夜空。小鎮上的人們紛紛從夢中驚醒過來,有人提桶打水前去救火,更多的人在遠處觀望。有的人更是幸災樂禍,認為這場火燒得好。這賭館址佔州老虎開的,不知害得多少人傾家蕩產,妻離子散。

    小三子感到這場火雖然不是自己放的,但也有一種復仇的快意。他不明白賭館怎麼無端端失火了?不會是有人對古州老虎懷有深仇大恨,在今夜裏放火了?事情有那麼的巧?自己今夜想去放火,就有人先去縱火了?

    小三子身上有從賭館中盜取的錢財不下二十多兩,他擔心有人看出,再説也害怕那個大膽任性的小丫頭要跟隨自己,便不再回覃婆婆家,跑到了鎮外一個山坡上的樹林裏。他剛上山坡,驀然又見小鎮的東面有一股火苗沖天而起。這時正是風高物燥的冬天,北風呼呼,這股火苗很快就成了熊熊大火。他隱隱聽到有聲音傳來:“快!藏春樓也失火了!”

    小三子不由一怔,藏春樓也是古州老虎所開的一家妓院,怎麼也在今夜失火了?小三子一下敏感到,今夜裏不是一般的失火,事情哪有這般的巧,火燒的地方,都是古州老虎的產業。一定是有人在暗中縱火。是誰縱的火呢?不會是那個大膽任性的小丫頭吧?一個九歲大的小丫頭能縱火?人家怎麼能讓她混進賭館和妓院了?這不可能。就算她會輕功,也不能躍上賭館、妓院那高大的圍牆。自己都不能躍上,她能躍上嗎?除非藉助鐵鈎、繩索之類的工具。可是小丫頭只有一個小小的包袱,怎麼飛進賭館、妓院?她不會從狗洞裏爬進去吧?那不怕給惡狗咬傷了?

    小三子跟着一想,要是給惡狗咬傷了,她還能縱火麼?不會的。小三子繼而想到一件可怕的事來:她在縱火時會不會給人捉住了?萬一給人捉住,那不給打個半死?將她吊起來?小三子越想越不放心:不行,自己得進鎮子再打聽一下,不管是不是她,自己都不能這麼一走了之。小三子最希望的,就是不是這個大膽的小丫頭放的火,而是別人乾的。那麼,自己比什麼都放心了,可以輕鬆地到別的地方去了。

    小三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這個大膽任性的小丫頭特別關心。但轉而再想,正因為她的大膽、任性,他才去關心她;要是其他的小丫頭,他早已一走了事。當然,小三子之所以關心上神女,是他對小神女有敬意和感激,感激她曾經暗助了自己,擺脱那三個惡奴的追趕;敬她大方無私,救濟了覃家婆媳。

    小三子正打算再回小鎮時,驀然間一個銀鈴似的小女孩聲音響起:“咦!你還回鎮子幹嗎?”

    小三子一怔,急忙回身一看,跟着更是傻了眼:“什麼?是你!?”

    躲在他身後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關心的那個大膽任性的小丫頭。小神女笑着問:“當然是我啦!你以為是誰?”

    “你幾時跑來這裏了?”

    “我悄悄地跟着你呀!”

    “你一直在跟着我?”

    “是呀!你以為你悄悄從覃婆婆家裏溜出來,我就不會跟着你了?我不是説過,我要跟着你嗎?”

    “我去賭館,你也去賭館了?”

    “當然啦!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人家怎麼讓你進賭館的?”

    “守門的讓你進,難道不讓我進?”

    “我怎麼不見你?”

    “你一心想賭錢,怎麼會看見我了?”

    “慢着,賭館那一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你不是想一把火燒了這個賭館麼?”

    “那麼説是你放的火了?”

    “當然是我放的啦!”

    “你怎麼混到賭場後面去放火了?”

    “你們大家都在賭錢,我趁人一下不注意,就溜了進去,先在柴房放了一把火,然後又到賭館的帳房放了一把火,還將帳房裏的金銀財寶全部偷光了出來。”

    “什麼?你將帳房裏的金銀財寶全偷了?”

    “我不是説我也是一個小偷嗎?現在,我可不會再偷東西吃了,也會偷金子銀子了。”

    “你偷了多少金銀?”

    “我也不知道,大概很多吧。小三哥,今後我們可不用再愁沒錢吃飯啦!”

    小三子感到好笑,這真是不懂事的小丫頭説的話,偷了賭館帳房所有的金銀,恐怕不下一百多兩銀子,這錢對窮人們來説,已是一個大數目了,還愁沒飯吃的?買田買地都可以了!説到吃的,一家三口,一世也吃不了!除非是無度的揮霍亂用,像你今天一樣,十兩銀子,一轉眼就花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三兩多銀子。小三子急問:“你偷的金銀呢?在哪裏?”

    小神女一指一棵樹下:“你看,那不是?”

    小三子藉着月下雪地上的反光一看,只見樹下放了一個不小的包袱。小三子走過去打開一看,頓時傻了眼,黃燦燦的是金子,白花花的是銀子,還有不少的珠寶項鍊,其價值何只是一百多兩,一千兩也不止。這無疑是一個小小的寶庫。小三子是破天荒看到了這麼多的金銀珠寶,他一時呆若木雞,半晌不能出聲,暗想:這個小丫頭真是大膽極了,放火燒了賭館,還偷了這麼多的金銀珠寶。與自己所偷的二十多兩碎銀,簡直無法相比。這不是小偷,簡直是大盜了!

    小神女見他不出聲,問:“小三哥,你怎麼啦?這些金銀不夠我們今後在路上吃飯嗎?”

    小三子心想:吃飯?就是我們怎麼大吃大喝,沒有二三十年,也吃不完。這更是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説的話,不知道金銀珠寶的價值。便好笑地説:“夠!夠!就是你帶幾百人上路也夠吃了!”

    小神女反而愕然:“我帶這麼多的人上路幹嘛?”

    “好了,別説這些了,你快帶上這些金銀珠寶回家吧,別再四處亂跑了!”

    “什麼?我趕快回家幹嗎?我有了銀子,你還不願我跟着你到處玩?”

    “我的不懂事小姐,你知不知道帶這麼多金銀珠寶,四處亂跑是十分危險的,我可不想陪着你去送死。”

    “這有什麼危險了?”

    “你不想想,萬一碰上了攔路打劫的土匪,或者給山賊看見了,他們不殺了我們?”

    “我們不是小偷嗎?他們會搶我們嗎?”

    “人家才不管你是小偷不小偷的,他們眼裏認得的是金銀珠寶。”

    “他們不怕我們連他們所搶到的銀子也一起偷了去?”

    “我的小姐,別説孩子話了,人家一刀殺了我們,我們怎麼去偷,變鬼去偷嗎?”

    “他們不會這麼兇惡吧?”

    “世上兇惡的人多得很,就是不碰上山賊土匪,碰上了心狠手辣的貪財人,他們也會在暗地裏毒殺了我們。總之,帶這麼多的金銀珠寶四處亂闖,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那我們怎麼辦?”

    “最好的辦法,你就是帶上這些金銀珠,讓趕快回家,別讓人知道。也最好別再出來,我的小姐,看來我得親自送你。回家才行。”

    “你送我回家?”

    “我只有看着你安全地回到家裏才放心。”

    “你知不知道我的家在哪裏?”

    “你的家不是在這一帶附近嗎?小妹妹,看來你連夜趕回去還來得及。”

    小神女本想説,我的家在摩天嶺呢,離這裏遠多了!但她一想到這麼一説,就暴露出自己的真實面目了,不知弄出什麼麻煩來。她想了一下,搖搖頭説:“不!我不想回去,我還是跟你在一起玩的好。”

    “你還想去玩,跟我四處亂闖?”

    “不好嗎?”

    “不好!”小三子乾脆斬釘截鐵地回絕了。

    “是不是我有了這麼多的金銀珠寶,你害怕有危險,就不要我跟着你了?”

    “不錯!”

    “這樣吧,我將這些金銀珠寶送回給賭館、妓院,怎麼樣?”

    小三子睜大了眼睛:“什麼?你打算送回給他們?”

    “這樣,我們不是沒有危險了嗎?”

    “什麼?沒危險?這樣更危險,你等人家一頓亂拳將你打成肉餅吧!”小三子心想:你這麼不懂事,稀堅糊塗,怎麼四處亂闖?同時又想:她才是個九歲大的小丫頭,又沒出過門,不知道事情的厲害,這也不能怪她。小三子想到這裏,感到自己更有責任保護這個大膽任性而又好心眼的小姑娘了。又説:“小妹妹,我勸你還是帶上這些金銀,連夜回家的好。”

    小神女想了一下問:“我要是回家,你就送我了?”

    “是!”

    “好呀!那我們走吧!”

    “你家住在哪裏?”

    “住在黎平府永從縣城附近的一條村莊,離這裏可遠了!”

    小三子一下怵然:“你家住那麼遠?不是在這一帶附近?”

    “我怎麼在這一帶附近了?”

    小三子由於長期在這一帶流浪,知道永從在什麼地方。永從離這處小鎮有二百多里的路程,一路上盡是大山大嶺,沿途村鎮不多,人煙稀少,山道更不好走,而且不時還有一些強人出沒。他真不敢相信一個八九歲大的女孩子,敢翻山越嶺,從老遠的地方跑來了這裏。

    小神女見他一時愣住了,問:“你怎麼啦?你是不是後悔答應送我回家了?”

    半晌,小三子問:“你家真的住那麼遠?”

    “我騙你幹嗎?你不送我回家也行,我只好跟着你啦!”

    小三子一咬牙:“好!我送你回家。”

    “真的嗎?”

    “我是男子漢大丈夫,牙齒當金使,説一不二。”

    “那這些金銀怎麼辦?我們帶不帶上路的?帶上有沒有危險?”

    “當然有危險。”

    “那我們不帶了!”

    “小妹妹,你相不相信我?”

    “我怎麼不相信你了?”

    “你既然相信我。我們只帶一些銀兩上路,其餘的,今夜裏找一處偏僻人們少到的地方藏起來,以後你叫父母前來挖出,就沒有什麼危險了。”

    “我父母不會來的。”

    “那怎麼辦?”

    “小三哥,都留給你呀!”

    “什麼?你都留了給我?”

    “這不好嗎?小三哥,你以後為救濟窮人,再不用冒險去偷人家的東西了!”

    小三子一陣激動:“你一點也不要?”

    “我要來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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