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五福客棧中,方夢菁面沉似水地收拾隨身的行李,賈扁鵲和紅思雪圍在她的身邊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菁姐,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要我們走得這麼急?”紅思雪焦急地問道。
“幽州都督不信我們的消息,舉傾城之兵出戰突厥最精鋭的人馬,敗亡迫在眉睫,如果我們不早一步出城,城陷之日便是我們的死期。”
方夢菁憤然道。
“方姐姐,你為何要對這次作戰如此悲觀,畢竟這些突厥人只是為了出兵追擊我們,不是為了要和我朝交兵,看到我們唐朝的軍隊,自然會退走。”賈扁鵲拉住她的手,輕聲説。
“不是這麼簡單,絕不是。我懷疑突厥人想要趁這個機會攻擊我朝,我甚至懷疑他們早就埋藏了這個禍心,實在讓我想想都要害怕。”
方夢菁因為自己的話而突然渾身一冷,微微聳了聳肩膀。
“為什麼?”紅思雪關切地問道。
“我一直以為突厥人國力日漸衰弱,早已經不復昔日之強盛,現在的兵馬不會超過十五萬。但是如今我到渤海一看,才發現他們單隻在渤海的騎兵就至少有十萬人,而在雁門關被擊退的部隊也有近十萬人,如果算上他們在國內留守的人馬,總兵數超過三十萬,和我預計的數字錯出倍餘。如果不是我太過魯鈍,就是因為突厥首領一直在刻意隱瞞自己兵馬的數量,示我以弱,靜靜等待我們忽略他們的時候,再以絕對優勢的兵力狠狠刺入我們的要害,讓我們一朝亡國。”方夢菁緩緩地順着自己這些日子早就在腦海中整理的思路説出對這件事的看法。
當這些話從她口中娓娓道來的時候,不但紅思雪和賈扁鵲被她的話驚呆了,連她自己都被自己的話語深深震懾。
在她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個曾經和自己高談闊論,縱論當今兵法奇才的蒙面女子──錦繡公主。
“是她!”忽然之間,她感到自己彷彿身處於冰窖之中,刺骨的寒意讓她忍不住渾身發顫:“我們要立刻走,現在,應該不止幽州,河東道馬邑、雁門、隴右道原州應該都已經陷入突厥人圍攻之中。多路齊攻,分兵南下,直取長安。對,他們的目標就是長安城!只要攻破長安,中原首腦被毀,便會陷入胡人亂華的天下大亂之中,那麼塞外突厥人才會得到休養生息的良機。”
這些話彷彿一顆炸雷在靜寂的屋中炸開,震得三個人目瞪口呆,説不出一句話。
良久之後,一陣敲門聲悠悠傳來。
“可能是大哥!”最先回過味來的紅思雪,搖了搖頭,清理了一下被方夢菁的話攪得頭暈腦脹的思緒,走過去將門打開。
門口站着渾身上下都是黑色勁裝,背上揹着行囊的彭無望,看到她開門,微微一笑,道:“我們都已經收拾好了,馬匹也備齊了,想問問方姑娘什麼時候走。”
站在紅思雪背後的方夢菁聞言喜出望外,快步走到門口,道:“彭大哥,你們怎麼會這麼快?”
她雖然在進房的時候,曾經和彭無望説過這個想法,但是當時只是一種還很模糊的判斷,沒有任何證據支援,連她自己都沒信心能令人信服,她萬萬想不到只因為她的一句話就讓彭無望做出了立刻啓程的決定。
“大家的確很累了,想要休息一下。但是方姑娘説要走當然有你的道理,無望乃是愚魯武夫,不能做到瞻前顧後,料敵在先,只有*你多多提攜。只要是你的決定,我一定支援。”彭無望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沉聲説。
方夢菁聽到他的這番話,芳軀一顫,心中柔腸百轉,感到一陣又一陣夾雜着苦澀和酸楚的甜蜜感覺,彷彿打翻了五味瓶般在胸中起起伏伏,臉上也發起燒來。
看着方夢菁紅潮泛起的臉頰,彭無望奇怪地挑挑眉毛,用手撓了撓不斷跳動的眼皮,接着問道:“方姑娘,我們是否現在就走?”
眼看着紅思雪和賈扁鵲望向自己的表情頗為古怪,方夢菁如夢初醒,反身回房一把抓起自己的行李,衝出房門道:“立刻走。”説着快步走向不遠處的馬匹。
彭無望點點頭,用力揮了揮手,高聲喝道:“兄弟們,大家上馬,走。”
飛虎鏢局的眾人剛剛走到幽州南門外,就聽到遠處傳來的滔天喊殺聲和雷鳴般的馬蹄聲。
“果然不出方姑娘所料,敵人攻城來了。”彭無望當機立斷,高喝道:“在春、無懼、一祥、鳴弦、思雪,你們護送賈姑娘、方姑娘和李讀先生先走。鄭兄、雷兄、蕭兄、連兄,我們去看看是否可以略盡綿力。”
“大哥,別去了,危險!”
“彭大哥,別去了,危險!”
紅思雪和賈扁鵲同時開口道,話一出口才發覺二人幾乎異口同聲,同時紅了臉。
“彭大哥,去也無用,幽州都督定已將所有人馬盡數喪在城外,幽州城空城一座,事已不可為。”方夢菁高聲道。
“身為大唐子民,豈可坐看國家城池淪陷而毫無作為。無需多言,你們快走。”
彭無望看了紅思雪一眼,揚起馬鞭朝着洛鳴弦、趙一祥、賈扁鵲等人的馬後各打一記,這數匹快馬揚蹄怒嘯,朝城外飛馳而去。
紅思雪看着彭無望,好一會兒,才堅定地點了點頭,縱馬向他們追去。
鄭絕塵、雷野長、蕭烈痕和連鋒齊聚到彭無望馬前。
連鋒簡潔地説:“現在怎麼辦?”
彭無望戴上斗笠,沉聲道:“先到北門,看看如何。”
幾個人互望一眼,微微點頭,一齊縱馬朝着北門衝去。
北門已經洞開,城外敗亡的五千人馬潮水般朝着城內湧來,在他們身後緊緊跟隨着如狼似虎的十數萬突厥大軍,無邊的箭雨密集地落在北門周圍,無數騎兵戰馬被亂箭射倒,屍體倒在城門之內,為關城造成極大困擾。
彭無望等人剛一來到城門前,就看到王君廓俯卧在馬背上,在眾偏裨將校的護衞下,朝着南門逃竄。
城內的守軍看到主將不知生死,立刻亂了陣腳,紛紛逃離城牆,加入逃亡的浪潮。
“那不是王將軍,他也完了?”彭無望大驚道。
“彭兄,幽州守軍全線崩潰,事已不可為,我們快走。”連鋒當機立斷,厲聲道。
“可是,這滿城的百姓!”彭無望望着幽州城內四散逃竄的老幼婦孺,急道。
“快走!憑我五人能擋得住十萬敵軍嗎?再不走,徒然害了我等的性命。”鄭絕塵厲聲道。
彭無望鋼牙一咬,一揮手道:“我們走!”
這時候,突厥輕騎的鋼鐵洪流已經勢如破竹地衝進了幽州城,擋在他們面前的零星守軍被他們砍瓜切菜般地砍倒。
數千匹戰馬耀武揚威地在大街小巷上放蹄奔跑,將來不及逃跑的無辜百姓狠狠地踏成一灘灘觸目驚心的血泥。
城內哭喊連天,大批逃難的城民湧到南門,把偌大的城門擠得水泄不通。來不及逃出幽州的彭無望一行五人和最先入城的數十名突厥騎兵遭遇,雙方刀來槍往的混戰在一起。
大火開始在幽州城的各個角落瘋狂地燃燒,曼陀麾下最嗜血的部隊開始執行首領下達的屠城命令。
在野地裏趕了七天七夜道路來到幽州的軍隊就在盼着這一天,面對着滿城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欣喜若狂地舉起了手中鋒鋭的屠刀。
老幼婦孺的哭喊聲、涉死士兵的慘嚎聲、突厥戰士狂野兇殘的笑聲,在浸滿了鮮血的幽州城上空交織在一起。
眼看着數百名男女老幼在突厥人的屠刀下被斬成肉泥,而自己卻被十幾名兇悍的突厥戰士團團圍住,來不及救援,彭無望只感到肝膽俱裂,雙目泛出懾人的血光,一把將和他糾纏最烈的突厥士兵一刀砍成兩截,抬起一腳,將他的戰馬踹倒在一旁。這批高頭大馬身子一傾,給他淌出了一條血路。
彭無望怒吼一聲,縱馬躍出重圍,朝着那羣肆意殺戮的突厥士兵衝去。
數十名突厥騎士再次將他團團圍住,在他們身後,一棟棟民房被突厥人的火把點燃。
一個青年婦人抱着小孩從冒火的房子中衝到街上,卻被一名突厥將領將她連同孩子一槍串了起來,朝着熊熊燃燒的房中擲去。那婦人和孩子涉死的慘嚎聲,隨着風聲清清楚楚傳入彭無望的耳中。
“畜牲!”彭無望狂怒地暴喝一聲,將手中的單刀猛的用力飛出,長刀在空中劃出一條筆直銀線,端端正正射中那名將領的胸膛。
這個時候,雷野長奮力幾棍殺散了圍困他的騎兵,縱馬來到彭無望身邊,道:“總鏢頭,你再不走,便是死在這裏,又如何為這些百姓復仇?”
彭無望發狂地連殺十數名敵兵,聽到他的話,幡然醒悟,咬牙道:“好,我們衝出去,有朝一日,我定會為他們報仇雪恨。”
兩個人並肩殺退數十名敵軍的圍攻,來到連鋒、鄭絕塵和蕭烈痕的身邊。
連鋒三人乃是至交好友,互相甚有默契,這時候已經開始並肩向外衝殺,五個人合兵一處,縱馬齊頭並進,穿街越巷,殺入城中的突厥人無人能在他們面前撐過一合。
重新回到北門之時,北門的百姓已經被大火燒死了大半。剩下的人哭天喊地地四外奔逃,在突厥人鐵蹄下苟延殘喘。
彭無望等五人多番苦戰,殺死殺傷百餘人,自己也渾身掛綵,將要脱力,無力再去救援那些在城外曠野之地逃竄的城民,只能夠*着本能催動坐騎,朝着西南方向倉皇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