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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顏大小姐道:“當然有用。”顏愁淵失神的問道:“你沒有其他什麼再要説的了。”顏大小姐道:“沒有了,你到底是給還是不給?”顏愁淵憤聲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是那麼無情。”顏大小姐怒道:“顏愁淵,放清醒點,你我都一大把年紀了,你怎麼還在痴心妄想?”顏愁淵瞪眼道:“誰説我老了,誰敢説我老了,我沒有,我沒有痴心妄想。”他愣了一愣,又喃喃道:“難道你嫌我了?難道我真的老了?三十五年了,我等你足足等了三十五年,沒想到今天你竟然嫌我老了。”顏大小姐一怔,隨即喝道:“別説瘋話,顏愁淵,你聽清楚,只要你交出’無去無來陣’的陣圖,我就放你出’缺心花園’,你那把心愛的青魚寶劍也可以還給你。”顏愁淵狂笑着大聲道:“心愛的,哈哈,你不知道,我最心愛的就是你嗎?哈哈,我在這’缺心花園’足足待了三十五年,我現在還出去幹嗎?我哪兒都不去!”顏大小姐道:“這麼説,你是不肯給了?”顏愁淵道:“給,給,我給,只要你答應留下來陪我,永遠陪我。小睛,你答不答應?”顏大小姐怒道:“呸!別夢想了。”顏愁淵嘶聲道:“小睛,答應我吧,你想一想,想一想啊。”募地,顏大小姐和花開同時感到眼前一暗,隨即一陣天旋地轉。顏大小姐喊道:“不好!”身形疾飄,她左一閃,右兩閃,接着向前方猛衝,卻似遇到了阻礙又迅速退了回來。花開人也飄起空中,迅速飛至顏大小姐身側,如影隨形般緊追其後。顏大小姐稍稍退後,再次疾進,又是左右連閃,再次前衝,但卻更快地退了回來。她口中喊道:“快退!”二人疾退,一退就退出四五丈遠,退入花圃之中。顏大小姐站定,輕嘆一聲,道:“遲了。”她迅速抬頭,仔細察看周圍的形勢。四周的一切已經變得一片昏暗,除了腳下的一簇簇鮮花,所有的景物都已是模模糊糊、隱隱約約。顏愁淵和那少女早已不見蹤影。顏大小姐和花開無疑已被顏愁淵的陣式所困。顏大小姐大聲喊道:“顏愁淵,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設陣困我!”陣外傳來顏愁淵的聲音:“小睛,我並不是有意為難你。你可知道,三十五年來,我日思夜想的,就是能夠走出缺心花園找你,見你。可是,缺心花園的陣式太過複雜,我實在無法破解,而那個每月送吃送穿的秋菊又非常厲害,我制不住她,所以,這十年來,我辛辛苦苦,絞盡腦汗,整日整夜設計這套陣法,直到最近才剛剛成功。這幾天,我天天站在那塊奇石後面,等着那秋老婆子來,好把她困入陣中,逼她帶我走出這缺心花園,或者你親自前來相救,我也同樣可以見到你。沒想到今天竟是你來了,我一時衝動,無意之中把你逼入陣中。剛才要不是你不肯答應我,我也不會發動陣式。小睛啊,你別怪我,還是想一想我的話,答應我吧!”顏大小姐冷笑道:“顏愁淵,憑你這點雕蟲小技,就想困住我?”顏愁淵道:“小睛,這套陣法,其實是我從’無去無來陣’陣圖上參悟化解出來的。我祖父心穎神慧,才智超人,這張陣圖,我也只是參悟了其中一小部分。以你的聰明,雖然也能破去這套陣法,但恐怕至少也要十天八天才行。你們沒吃沒喝的,又要想方設法破陣,到時一定不會怎麼好受吧。”顏大小姐道:“哼。難道你就不怕秋菊來找我嗎?”顏愁淵嘿嘿笑道:“困住你們的這個陣叫做’三月紅’,另外外面還有一個陣,叫’五心橋’,要是秋老婆子一來,我就退入這兩個陣之間,憑她多麼厲害,想闖進來,卻也不是那麼容易。嘿嘿。”顏大小姐冷笑道:“哼,你不要太早得意。”顏愁淵道:“小睛,我這樣做,實在是不得已,你還是想一想吧。我就是不明白,我究竟那一點比不上一塵那臭和尚。”顏大小姐道:“不許你説他。”顏愁淵憤聲道:“怎麼啦,我一説他,你就急啦?我就要説,一塵這禿驢本來就是個佛口蛇心、假仁假義的奸佞小人。他使盡手段一直在欺騙你,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嗎?”顏大小姐道:“顏愁淵,你住口。你以為這樣胡説八道,就能干擾我破陣嗎?”顏愁淵忙道:“哪裏,哪裏,我不是這個意思。小睛,你還是想一想我對你説的話吧。”顏大小姐不再理睬,她轉頭對花開道:“花公子,你有沒有帶火摺子?”花開道:“有。”顏小小姐道:“那就煩你點亮,我要好好再看看四周。”花開應聲道:“是。”顏愁淵仍在糾纏訴説,可是已無人理他。花開右手迎風一揮,火摺子在昏暗的空中劃出一道銀弧。已閃閃亮起。顏大小姐道:“先看乾位。”花開平舉火摺子。照亮乾位。但見乾位有許多石桌石凳,虛實莫辨。花開一個轉身,有意無意地恰好擋開暗中襲向火摺子的一縷寒風,火摺子已照向兑位。這次,二人看見前方是一排密密的竹林。花開舉起左手在火摺子前輕輕一彈,又擋開側面襲來的一縷寒風,同時發一聲輕蔑的冷笑。暗中的顏愁淵終於忍耐不住,一聲怪笑,道:“臭小子,居然敢跟我做對。”話音未落,一股寒風捲向火摺子。花開左掌護在火摺子前,輕輕拍出,頓時那股襲來的寒風消失無蹤。花開輕笑道:“前輩的’空影掌’難道就不過如此嗎?”顏愁淵在暗中怒道:“好小子,讓你見識見識’空影掌’的厲害。”一股狂風呼嘯着猛地襲向花開。花開右手回舉,左掌在胸前劃過一個弧圈,然後平平推出。一招普通的“推窗望月”。只是,招式雖普通,其勁道卻勢如破竹,而巧妙則又是匠心獨運。一招過後,隱藏在暗中的顏愁淵一聲怒喝,正待再次發出掌力,那少女的聲音忽地響起:“爹爹,別中了他的誘敵之計。”顏愁淵募地驚覺,登時收回掌力,一陣怒罵聲隨即響起:“好你個不要臉的臭小子,竟然敢作弄我,老子差點上你的大當。”顏大小姐冷笑道:“哼,虧你自詡聰明,卻還是上了當,我且看你如何困住我們。”顏愁淵怒道:“哼,厲害的還在後頭。”花開舉着火摺子轉身照向坤位,卻見正前方是一塊塊矗立着的奇石。募地,這些奇石忽然盡數飛起,向花開滾滾砸來,其勢如山崩地裂,排山倒海。顏大小姐輕聲喝道:“別動。”她雙目一閉,又募地睜開,眼看飛石就要砸到身上,顏大小姐閃聲向前,呼地一掌揮出,拍中其中第六塊奇石。登時,那數十塊奇石又飛快地退了回去。顏大小姐冷笑道:“顏愁淵,你還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顏愁淵恨恨道:“好,好,小晴,我這就走,看你怎麼破陣,我勸你還是好好想想。”顏愁淵的聲音漸漸遠去,陣外終於一片寧靜。顏大小姐笑着問道:“花公子,可記住先前襲來的四股掌力的方位?”花開道:“正是屯、賁、無妄和明夷四個方位。”顏大小姐笑着點了點頭。她盤膝坐下,右手在身邊花叢中輕輕一攏,已是滿手花瓣。她右手接着揚起,滿手花瓣灑向空中,雙掌隨即在空中交相拍出。八八六十四掌。每一掌都將一枚花瓣拍向一個方位。這六十四個方位正是伏羲六十四卦的不同方位。剎時間,但見滿天花瓣飛舞,落英紛紛,甚是好看。飛出去的六十四枚花瓣多數似在空中遇到阻礙,紛紛下落。但卻有數十枚隱入暗中,倏地不見。顏大小姐問道:“花公子,有否看清那些不見的花瓣去向。”花開答道:“一共有十二枚,除了剛才屯、賁、無妄、明夷,另有鹹、大壯、井、歸妹、臨、復、蒙、小畜八個方位。”顏大小姐“嗯”地一聲,笑着滿意地點點頭,道:“那就有勞你為我探一探路。”花開道:“遵命。”他右手舉着火摺子,左手一抓,已是滿手花瓣。他先是緩步走向屯位,慢慢邁出三步。人影倏地一閃沒入暗中不見。稍久,花開的人影在屯位又一閃而出,轉身又步入賁位。人影又倏忽不見。待到十二個方位全部探完,花開的身影從小畜方位一閃而出,已是足足一個時辰。他走向盤膝坐地沉思的顏大小姐,道:“姥姥,我在屯位進了六層,歸妹位進了四層,其他方位或三層,或兩層。看來,除了最裏一層的十二個岔口外,其它每入一層便有九個岔口,要找到出路確是不易。”顏大小姐皺着眉頭,緩緩點點頭,她站起身,走來走去,細細觀察,有時站着,有時蹲下,這兒嗅嗅,那兒摸摸,一會兒低頭沉思,一會兒又藉着緊隨其後的花開手中火摺子的光亮,認真地看着什麼。過了約一個時辰,顏大小姐才走回原處,一邊説道:“無去無來陣果然奧妙無窮,我叔祖不愧是一代奇人。”她再次盤膝坐下,雙袖運足真氣,在身前地下輕輕擦過,將一簇簇的鮮花抹向兩旁,露出一小塊空地。她伸手又摘下一段花枝,以枝代筆,開始在空地上或者記些什麼,或者又排列着各種各樣算式,儼然聚精會神,心無旁鶩。良久,顏大小姐忽地抬頭,向着一旁默默靜立的花開問道:“你有沒有隨身帶着銀兩?”花開道:“有”。伸手從懷中掏出六錠銀子,道:“夠不夠?”顏大小姐接過銀子,微笑道:“夠了。”她將五錠銀子放下,剩下一錠拿在手中運力一捏,那錠銀子已成塊塊碎銀,她隨即揚手向空中輕輕一拋,“啪、啪、啪”地拍出十二掌。十二塊碎銀迅即飛向屯、賁、無妄、明夷等十二個出口。但見其中六塊碎銀似受阻力所阻,速度由快漸慢,直至墜落。而飛向賁、明夷、井、歸妹、復、蒙等六個方位的碎銀直射而入,隱沒不見。顏大小姐點了點頭,自言自語地“嗯”了一聲,又對花開微笑道:“花公子,有勞你再去探一探路。”花開應道:“是”。從懷中摸出幾錠銀子,飄身走入陣中。大約半個時辰,花開分別走完賁、明夷、井、歸妹、復和蒙六個方位,從陣中一閃現身,走回顏大小姐身邊道:“姥姥,這次每進一層,各有四個岔口。”顏大小姐微一頷首,凝思片刻,道:“看來,這個陣式是按星垣的方位分佈而設,同時兼用了五行之中的土木搬移法,它既可將星垣中各星曜之力化入陣中每一事物,又可藉助五行易理的相生相剋之力。只是,陣式所依究竟是哪一星垣,其五行配置又是如何,我現在雖已看出一些端倪,但似乎又不敢肯定。”花開道:“依姥姥看,破這陣尚需多少時間?”顏大小姐想了想,道:“你我二人合力,或許三、四天可破。”這時,空中似忽隱忽現,時斷時續地傳來一陣輕微的喊聲:“小姐,小姐,你在那裏?”花開神色一凜,凝神一聽,道:“是秋婆婆。”顏大小姐道:“看來她已入缺心花園,被擋在陣外了。”顏大小姐倏地起身站立,運足真氣,話音凝聚着一股股內力,道:“秋菊,不要着急,我和花公子暫且沒事。你在陣外不得亂動,每隔一個時辰呼喚一次,聽我回音,我自有辦法破這陣式。”聲音在空中嫋嫋迴盪,源源不斷地傳了出去。花開暗自點頭,心道:“顏家的‘彌音訣’果然非同凡響。”稍久,空中又傳來秋婆婆斷斷續續的聲音;“小姐,老身遵命。”顏大小姐不再回答,回頭對花開道:“無去無來陣名堂確實不少,竟然能將內家高手的聲音變得如此飄渺不定。”她剛要再次盤膝坐下,陣中忽又響起顏愁淵的聲音。“小睛,怎麼樣,想過了沒有,究竟答不答應我?”顏大小姐冷笑一聲,卻不理睬,又再坐下,開始琢磨破陣之法。顏愁淵急怒交加,話音越來越大,或求或罵,又喊又叫。整整一天,顏愁淵的叫罵之聲從未斷絕,只是,顏大小姐卻一句未予理睬。於是,顏愁淵的脾氣越加暴燥,聲音越加嘶啞。顏大小姐面前拂出的空地越來越大,算式擦去又寫,寫了又擦,地上放着不同長短,不同粗細的花枝,或做算尺,或做其它工具。又用花瓣擺出各種各樣星垣、星曜的圖案,位置不停的變換。花開仍是默默地靜立在微風之中,每當顏小姐招喚,便步入陣中探看。探路所用的事物卻越來越古怪。時而是花枝上束着小金鈴,時而是以絹布疊出的小獅、小虎、小牛、小羊,甚至有一次,顏大小姐居然讓他脱去雙鞋,矇住雙眼,一手抓一大把土塊,一手舉一束燃燒着的花枝,赤腳走入陣去。每次步入陣中,顏愁淵便發動陣式,不斷變換陣中事物的位置,以虛換實,以假替真。花開對土木五行易理之學本來就頗有造詣,再加顏大小姐在後的高聲指點,卻也有進有退,倖免被困陣中。於是,顏愁淵發動陣中的奇石、石凳、石桌、竹枝、樹木和花草。一次次攻向花開,滿天的奇石、石凳、石桌、滾木、竹子、花草向着花開席捲而去。當真是飛砂走石,雷霆萬鈞,卻又被花開和一旁指點的顏大小姐即時辨明虛實和關鍵,一一破去。花開本來就穩紮穩打,不求破陣,只求探路,所以把握分寸,未進先料退,遇難則走,遇險則退,倒也進退自如。令得暗中伺機而動的顏愁淵無計可施,高聲怒罵。而每次花開退走,顏愁淵又嘻笑嘲諷,出言奚落。陣中心的岔口又被排除了四個,只剩下明夷和歸妹兩個方位。當花開再次從陣中現身而出時,面含笑容,道:“姥姥,果然不出你所料,這次每進一層,已各剩兩個岔口。”隱藏在陣中的顏愁淵冷笑道:“嘿嘿,你們能破到這個地步,已實在不易,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只是,真正的難關還在後面呢。”顏大小姐冷笑道:“再難也難不倒我顏小睛,你這個陣式看來的確是從‘無去無來陣’變化而來,只是你祖父實在比你要高明得多。你在陣中後來所加的那些變化,實在是畫蛇添足,節外生枝,反而使我有跡可尋。”顏愁淵笑道:“哈哈,小睛,也許你看錯了也不一定。這個陣,我參悟、研習、變化、佈置共花了十年功夫。我祖父雖然強勝於我,但我自己在那些變化上面所花的心血確也不少,依我看,不見得都是無用之舉。”顏大小姐道:“哼,你這個陣不過是依太微星垣加上五行生剋易理佈置而成。我對星垣之學和五行易理本來就瞭如指掌,你這豈不是班門弄斧?”顏愁淵不以為然,急忙道:“不不不,你可別這麼説,戲法人人會變,只是巧妙各有不同。五行生剋,飛星斗數之學本來就極其奧妙,再加布陣之人又可以隨時自己做出種種增減變化,其方位、配置、比例的變化可謂是無窮無盡,破陣之人即使是道中高手,但只要差之毫釐,就會謬以千里。一旦貿然深入,必將步法自亂,陷入吉凶衝殺,不能自拔。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嗎?”顏大小姐冷笑道:“不和你繞舌,且看我如何破你的陣式。”花開忽然道:“這個陣不叫‘三月紅’嗎?姥姥不妨試一下按每年三月太微星垣的分佈位置破解,再加上以已土破丙火之法,也許有隙可乘。”顏大小姐眼睛一亮,隨即在地上迅速移動數枚花瓣的位置,接着寫了兩個算式,又在地上擺弄幾下花瓣、花枝、和小石頭之類的事物,然後凝神閉目,右手時而微舉空中,掐指推算。顏愁淵怒聲道:“臭小子,你怎麼知道這個陣叫‘三月紅’?”花開微笑道:“正是前輩一天前所説。”顏愁淵急道:“什麼,我説的?我説過嗎?”顏大小姐忽然雙目一睜,笑道:“多虧花公子提醒,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花開問道:“姥姥已有破陣之法?”顏大小姐道:“雖然還不是最後的破解之法,但已是柳暗花明,雲開霧散。”顏愁淵急道:“哼,我在這個陣中佈下衝殺之數、星宿吉凶和五行生剋變化,要破陣恐怕沒那麼容易。就算你破了這個陣,外面還有一個‘五心橋’陣等着你呢。”顏大小姐微笑不語。顏愁淵更是着急,高聲説道:“小睛,你怎麼就這麼狠心,一點都不想一想我對你説的話,你……,你可知道,三十五年來,我雖然一直在苦苦研習陣法,可是,又有哪時哪刻不在想你?每當想起與你近在咫尺,卻又相隔天涯,不得相見,我就如遭穿心,實在受不了時,只得用‘空影掌’自殘,不知道吐了多少血啊。”他的話漸漸變成哽咽,繼而抽泣,最後竟是嚎陶大哭。花開雖然看不見藏在陣中的顏愁淵,但卻聽出,顏愁淵已是聲淚俱下,痛哭流涕,而且絕非作假。他心中雖然對顏愁淵的這種畸戀之情頗為不齒,但也為其痴狂的程度感到可悲可憫。顏愁淵哭聲越來越大,陣中又傳來那少女的喊聲:“爹爹,你別哭,不要這樣啊!”顏愁淵竟是不理女兒的勸説,越發痛不欲生,不可收拾,最後竟是捶胸搗足。他哭喊道:“小睛,你看我現在的樣子,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可是,你也知道三十五前我是什麼樣子的啊。”陣中傳來一聲聲掌擊中身體的聲音,花開聽出,顏愁淵竟是凝聚內家真力而發。那少女的驚叫聲又起:“爹爹,你不要這樣,別打自己啊!”驚叫聲漸漸變成哭喊聲。顏愁淵哭道:“你別管我,別管我!”陣中傳來二人的攔架之聲,似是那少女在拼力阻止顏愁淵自殘。顏大小姐不禁惻然,嘆一口氣,高聲説道:“顏愁淵,你這又是何苦呢?”顏愁淵一聽顏大小姐出聲相勸,竟然更覺委屈萬分,悲痛莫名,哭聲竟然嘶啞,呼天搶地一般。空中忽然響起花開的吟誦聲:“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花開的聲音是凝聚內家真力發出,蓋過了顏愁淵嘶啞的哭喊之聲,他接着誦道:“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顏愁淵的聲音戛然而止,稍久,才徐徐問道:“這是,是誰寫的詩?”花開恭敬答道:“是一位詩人,因目睹大雁殉情而死,回想人間的戀情悲歡,有感而作。”顏愁淵啞聲問道:“你,你能不能,再,再念一遍?”花開答道:“能。”。於是他又唸了一篇。顏愁淵默默聽着花開唸完,口中才反覆念着:“情為何物?情為何物?”花開沉默片刻,卻又開始慢慢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顏愁淵聽着聽着,嘴裏竟然喃喃念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會兒又自問道:“情為何物?情為何物?”念着念着,聲音竟然越去越遠,越來越輕,似是已經走遠。陣中響起那少女的聲音:“爹爹,你去哪裏?”花開轉道:“姥姥……”,他忽然發現顏大小姐目光遲滯,正在呆呆發愣,嘴裏念着:“情為何物?情為何物?”花開一驚,連叫數聲:“姥姥,姥姥。”顏大小姐募地一驚,這才回過神來,苦笑道:“沒想到,花公子到是徹悟之人。”花開忙道:“哪裏,我只是能背誦詩句和經文,而其中真諦卻始終未能勘破。”他一頓,又道:“何況,如今,我自己也正為情字所困。方才只是見顏愁淵因情而痴,由痴而迷,故而用前人詩句和佛家經文相試,或許能暫緩其悲痛之心。”顏大小姐嘆一口氣道:“古往今來,塵世間男女千千萬萬,卻又有誰能道出情為何物,至於看破情關的,又有幾人?”花開道:“看破情關已是難上加難,若要大徹大悟,身心空明,卻又是難比登天。恐怕非有緣之人或苦修之士而不能達到。”顏大小姐緩緩道:“有緣,有緣,或許半瘋半顛之人更有緣份。”花開沉默,半晌,才道:“姥姥,顏愁淵身邊怎麼有個女兒?”顏大小姐道:“那丫頭叫顏素素,當年顏愁淵把她們母女拋棄於北國冰天雪地中的一個荒僻小村,我和一塵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們時,她母親已奄奄一息,臨死前卻絲毫不怨自己丈夫,她聽説顏愁淵已被押回山莊處治,千叮萬囑,要素素回去好好照顧父親。唉,這丫頭,也是個苦命人。”花開嘆了一口氣,又問:“姥姥,還需多久才能破陣?”顏大小姐略一沉思,道:“大約還需兩個時辰。”一陣微風吹過,天空中的昏暗忽然很快退去,彷彿雨過天睛,陽光明媚。花開一愣,抬頭,環顧四周,但見周圍的陣式已悄然不見,一切又恢復如初。陽光下,在幾棵修竹旁,孤零零地站着一個風姿綽約的少女,只見她滿臉憂戚,似是心中充滿無盡的悲苦和傷痛。那少女正是顏素素。顏素素悽然一笑,深深做了一個揖,道:“姑姑,花公子,我已經撤去‘三月紅’陣,外面的‘五心橋’陣則因暫時不想讓秋婆婆進來而未曾撤去。如果你們還信得過我,請跟我來,我爹爹有請。”顏大小姐站起身來,嘆了一口氣。她凝聚真力,又以‘彌音訣’吩咐外面的秋婆婆退出缺心花園等候,接着對顏素素道:“走吧,素素,你在前面帶路。”顏素素感激地點點頭,“嗯”了一聲,似又有話説,卻終未出口。她轉過身去,施施然緩步前行,兩行清淚從臉頰上如珠玉般滾落。三人步出花圃,走上彎彎曲曲的花崗岩石道,穿過竹林,跨過小橋,轉過假山,來到一排竹籬圍成的院落面前。顏素素推開院門,帶着顏大小姐和花開走入院中。木屋精舍旁,種着一排翠綠的湘妃竹,竹林的前面矗立着幾塊奇石,奇石的周圍擺放着許多蘭花和水仙,院子的正中,有一張石桌和幾張石凳。一個形容枯容枯槁的老人正坐在其中一張石凳上猛烈地咳嗽,他抬起頭來,勉力微微一笑,道:“你們來了。”説完又是劇咳。一縷鮮血從他的唇間汨汨而出。剎時間,兩條人影向他飛撲而去。花開和顏素素。顏素素驚叫道:“爹爹,你怎麼啦?”她募地發覺花開的身影已先她一步飛到顏愁淵身邊。花開出手,右手襲向顏愁淵胸口。顏素素大驚,揮手向花開右腕抓去,竟然是一招精妙的擒拿手,同時喊道:“你做什麼?”花開身形一晃,顏素素的擒拿手已然落空。顏素素手腕一翻,正待再次扣出,卻看見花開的右手已“噗噗噗”接連點中顏愁淵胸前六處大穴。花開身形一閃,已飄然退出數丈之外。顏素素急怒交加,撲至顏愁淵身前,伸手扶住叫道:“爹爹!爹爹!”顏愁淵的身子微一搖晃,説道:“素素,別錯怪花公子,他實是一番好意。”顏素素這才發覺父親已停止劇咳,只是偶而有幾聲輕咳。她一時醒悟,隨即用一種歉意和感激的目光看向花開。花開正向她點頭微笑,英武的臉堂上,一對清亮的眼睛迥迥有神,笑意中含着理解和寬容。顏素素頓感一陣莫名的羞赧,慌忙避開花開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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