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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案·迷蹤

    聽到敲門聲,張延悄悄翻身下了床鋪,儘量不驚醒熟睡的妻子,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

    看著面容因為勞累而顯得有些憔悴的妻子,張延的心中猛地一疼當年琴心劍楚寧是江湖公認的美女,更兼身世顯赫,可謂才貌雙全,追求她的江湖俠少、世家子弟、王孫公子不知凡幾,最後卻因為一次偶遇,她不惜與家族決裂,力排眾議嫁給了自己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捕快。

    自己這些年來一心辦案,終於打拼到了天下第一神捕的位置,守護住了這一方百姓的安寧,可是當年錦衣玉食的楚小姐卻成了每天埋首於家事的張大嫂自己一向宦囊拮据,不僅無法給他們母子更好的生活,還要她每天為了自己擔驚受怕。雖說楚寧心甘情願,樂在其中,從沒向他抱怨過什麼,但每次看到妻子,張延都會覺得是自己虧欠了她。

    寧兒的瑤琴已經很久沒被彈過了吧?張延一面想著這似乎無關輕重的瑣事,一面輕輕推開了大門。

    門慢慢地打開,張延愕然看到自己的一班弟兄竟然都在門外等著他。還沒等他開口,他的副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髮浮雲白千帆上前一步,沉聲道:頭兒,出大事了!

    左寒死了。

    這個方才還意氣風發的狀元公此刻被利箭釘在了倚醉樓薄薄的木板牆壁上,整個胸膛都被這一箭之力震得血肉模糊這是如何強悍的一箭。

    鮮血自他的胸口流出,蜿蜒地在地板上盤旋。他的右手兀自握著一根紅燭,硃紅的燭淚伴著淋漓的鮮血,透出一種說不出的獰麗。

    白千帆低聲道:從箭插入的方位來看,應該是從這個座位附近射出的。但根據小二的證言,在出事之前這個座位的客人便已離去了。他所指的,正是方才張延和莫非平所坐的地方。

    張延沒有答言,只低頭看著左寒面上那渙散卻不肯閉上的眸子。

    想不到自己順口吟出的詩竟似成了這災難的預兆,看著左寒臉上凝固的恐懼和不甘,張延長嘆一聲。

    畢竟幸福曾經離他這麼近,近到幾乎已經觸手可及!

    狀元及第、衣錦還鄉、洞房花燭想不到轉眼之間,巨大的喜悅就如同七彩的泡沫,被慘然破滅。

    即將到來的幸福同樣完全幻滅的還有一個人。

    轉頭看去,卻見蘇纖纖木然呆坐在一旁,眼睜睜盯著地上情人的屍體,眸子中竟然沒有丁點的淚水,只是透出一分慘淡與悽麗。

    張延心下不禁泛起一陣憐憫。

    眼見不被家族允許的苦戀就要變成大團圓的結局,卻眼睜睜瞧著情人死在自己的身邊,如此巨大的打擊讓這樣的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夠承受?他想要開口安慰幾句,卻一時不知到底該說什麼好。

    半晌,蘇纖纖站起身來,走到張延身邊,對左寒的屍身卻似視而不見,雙目只是凝視著遠方,眼中沒有一絲感情的顫動,空洞得讓人心疼。

    張延心中又是一悸,忙鎮定心神道:人死不能復生,蘇姑娘務必節哀。我們必定會早日緝獲兇手,為狀元公報仇。

    蘇纖纖微一頷首,可她的眼神仍然空洞著落在遠方。

    張延直到此刻才發現,語言是多麼的無力。

    讓衙役護送蘇纖纖回去休息,張延正想再檢驗一下屍體,卻聽樓下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接著便看到一名絕色少女扶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沿著樓梯而上,正是左憐和死者的叔叔、左家堡主、天下第一左鋒。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左憐仍是面無表情,看不出她心情的波動,而左鋒則腳步沉重,走到屍體前面,輕輕伸手拂落了左寒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同樣的沒有丁點淚水,但是他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卻分明寫滿了痛苦二字。

    半晌,左鋒緩緩開口:左家由我親手調教的,一共有十五個子侄。到了今日,已經死了第十個。

    張延心下一陣怵然。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是何等的悲哀,更何況還要這樣的一個殘年老人連續承受這麼多次!只不知老人聽似平靜的語氣中到底隱藏了多少仇恨。

    卻聽老人續道:堡中總需要有人從事不同的事情,我一直想培養小寒走文路,以便入朝為官,為了培養他的文事,只能讓他荒廢了武功。真真沒想到啊他的語氣中帶著說不出的自責,直讓張延聽了越發心驚。

    又是沉默了良久,張延方才開口道:狀元公在此遇難,晚輩也是痛惜萬分。張延必將徹查此案,早日捉到兇手為左公子報仇!

    他頓了一頓,又道:晚輩明白前輩的悲痛心情,只是緝兇報仇乃在下的分內之事。還望老先生能夠約束門人,不要因為一時激憤,作出違反律法之事。

    左鋒驟然抬頭,雙目精光暴漲。張延甫一接觸那如同實質一般的目光,竟覺一陣氣血翻騰,但他的雙目卻依然毫不示弱地回望。待兩人的目光一交,左鋒卻又低下頭去,恢復了普通老人的神態。

    就聽他緩緩道:我老了,老人都不喜歡血。

    張延不語。他知道左鋒必然還有後話。

    果然,左鋒頓了頓,又道:但是小寒的仇不能不報,否則只怕左家堡內的子弟們全都會不服。我可以約束他們一天兩天,卻約束不了他們一輩子。

    張延正色道:左前輩聲威一時無二,若想約束子弟,實在是輕而易舉。封州城多年的安定保存不易,希望左前輩能夠暫發菩薩心腸,給張某留一些時間。

    左鋒微微一笑,話鋒卻一轉道:幾年不見,神捕的悲梵掌還在第六層天吧?神捕為了朝廷殫精竭慮,卻耽誤了自家武功的進境,未免得不償失。此刻是你悲梵掌的要緊關口,神捕何不放下俗務,專心修煉武功?言畢,他不再理會屍體,徑自站起身來,在左憐的攙扶下慢慢下樓而去。

    眼見老人佝僂的身形就要消失在樓梯口,張延才驟然從他將將一句話點破自己武功進境的震撼中清醒過來。

    他鎮定一下心神,方才朗聲道:前輩絕技天下無敵,在下的一點微末武功自是不入您的法眼。只是張某雖然武功低微、位卑言輕,但只要還在這城中一日,即使拼死,也決不允許封州內有違反我大明律法的惡事發生!

    這幾句話說得甚是剛絕,便連左鋒的腳步也不由得頓了一頓,似乎在掂量此話的分量,緊接著他卻只是微微一搖頭,和左憐一道,緩緩消失在樓梯口處。

    衙門班房中,張延手裡拿著從左寒屍體上拔下來的箭,腦中卻總是不時閃現出蘇纖纖那空洞、悽麗的眼神。直到白千帆帶著幾個兄弟走進來,他才恍然回過神來。

    白千帆走到近前,低聲道:昨日在倚醉樓二樓的所有人都已經查清楚,全部是左家的子弟,在附近也沒有發現和江南有關的可疑人物。

    張延聞言一笑。眼前要從動機來講,最大的嫌疑犯自然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江南玉肅。但他若是要殺人的話,也決不會肆無忌憚地動用玉家的人手。殺害新科狀元畢竟不同尋常,從這方面下手查,只怕休想抓到玉肅的把柄。

    這手上的箭倒是一條明豆的線索:

    一般的箭矢無論是青銅箭、精鋼箭,還是普通的木箭,都是由箭桿、箭鏃組合。再配上羽毛做成的箭羽,可眼前這支箭卻是用一段木頭整體削成,彷彿是小孩子隨手削制的玩具一般。可就是這朽木刻成的玩意兒卻一箭就要了左家堡新科狀元的命。

    白千帆湊上前去細看那箭羽,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低聲道:這是莫非平的無影箭!而箭也正是從他曾經坐過的座位上射出的。可是當日多人可以作證,他在熄燈起舞之前便已離開了倚醉樓,之後左家派人守住了樓中的上下各個通道,莫非平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再返回其中的。那麼這箭這箭究竟是怎麼射出來的呢?

    張延並不答話,卻反問道:先不論兇手是如何做到的,單從你的感覺來講,覺得兇手是哪邊的人?

    白千帆沉吟半晌道:若從動機考慮,自然是江南玉家的嫌疑最大。或許是玉大人新官上任,想給左家人一個下馬威。不過,我總覺得這事有些不對勁。

    說到這裡,白千帆看了張延一眼,方才續道:你曾經說過,即使看動機,也不能光看一步。左寒死了,對玉家有利,這是一步;但如果此刻玉左兩家火拼起來,可能還對其他人有利。這就是第二步了。所以兇手也可能是天殺盟那邊的人。但當時樓上全是左家子弟,難道天殺盟竟然神通廣大到能夠在左家安上釘子麼?

    張延微笑點頭,笑容中帶著一絲讚許。白千帆經過這幾年的歷練,已經逐漸可以獨當一面了。

    白千帆受到鼓勵,繼續道:但這樣推論下去,也有可能是玉家殺人,順便嫁禍天殺盟這樣亂猜就像猜錘剪包,永遠沒有盡頭。

    當時在酒樓上的酒客,除了左家的代堡主等幾個不能動的人物之外,一共二十三人已經全部被羈押。現在最重要的是,查出是這裡面的誰下的殺手。

    張延道:你都問訊過了,可問出些什麼?

    白千帆的精神一下低落了不少:真邪門了。射出箭的那張臺子是老大你和莫非平曾經坐過的。你們走了之後直到熄燈為止,都沒有人坐在那兒。

    我又問了它周圍所有的人,他們都聲稱沒有聽到有人移動過的聲音。當時有資格在樓上的都是左家子弟中一等一的高手,若說有人能瞞過所有人的耳朵悄悄移動過去,我想哪怕是白蓮教主重生也一定做不到。而且出事後樓中立即便亮燈,也沒人看到有人動過的痕跡。他奶奶的,從空桌子射出的箭,難道這案子是鬼魂作祟不成?

    張延微微點頭道:你確定莫非平早就離開了酒樓?

    白千帆點頭道:不錯,不少人,包括左家子弟,都看到他在你之後不久就走了。我也曾想找他問話,可跑了全城都找不到他的人,不知他是走了,還是怕麻煩藏了起來。

    更重要的是,左家宴會開始後就封了樓,不可能有外人進來的。唉,那些左家子弟也不能羈押太久,這案子實在是一團亂麻,毫無頭緒啊。

    張延低聲自語道:也許我們已經找到了頭緒

    白千帆不解問道:什麼?

    張延猶若未聞,低頭沉默半晌,忽地沉聲道:老黃,麻煩你拿著我桌子上的手令,去調動西北大營的兵馬,讓他們入城協防。從現在起全城戒嚴,只要有鬥毆者,一律抓起來嚴辦。尤其要注意衙門附近!

    一邊年老的捕快老黃躬身應是,上前拿過手令。

    張延手執先皇御賜的生殺珏,可以調動全州兵馬。但白千帆跟隨他辦案已有五六年了,比這更大的案子也經歷過不少,卻從沒有見到張延動用過這項特權,更沒有見他的神情如此刻一般的凝重。

    想來是因為這案子牽扯太廣,玉家、左家的仇恨說不定會以此為導火索一舉爆發起來,到那時的後果會有多嚴重,真是無法想象!

    眼下就算有兵丁入城,也只能鎮壓一下兩家下層子弟的衝動,卻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若是玉肅或左鋒打定主意要動手,只怕封州城立刻就要血流成河。要想解決此事,必須儘快破案!

    卻聽張延續道:秦風,把羈押的酒客都放了吧,但告訴他們案子了結之前,一個都不要離開封州城。

    等到手下兄弟們一個個都各赴其職,張延才慢慢站起身來,拍拍白千帆的肩膀:走了,該咱們幹活了!

    驕陽當空,城門緊閉,城內空曠得很。全副武裝的兵丁正在四處巡邏,空曠的街道上只能偶爾見到三兩路人急匆匆走過,看來戒嚴令的效果著實不錯。

    但白千帆卻是不敢樂觀。

    案子就算破了,結果反而會更糟也說不定。求上天保佑,殺左寒的不是姓玉的。不然封州城只怕就要改名為豐都城了。

    最好的結果,就是這場兇案只是普通的江湖仇殺,根本與玉家無關,比如,是那個莫非平乾的。

    白千帆自嘲地一笑,可惜這是決不可能的。

    不像白千帆一般沉重,張延一出衙門,心情卻似乎變好了許多。

    他帶著白千帆直奔北門而去,找到一家視線很好的茶攤徑自坐了下來,招呼白千帆道:坐,這家的茶不錯。嘿,別坐外面,你的頭髮該嚇著客人了。來,裡邊坐。

    白千帆一臉苦笑。他外號白髮浮雲,昔日曾是著名的獨行大盜。

    浮雲的名號是因為他輕功卓絕,而白髮的名號則是因為他身罹怪病,頭髮自孩提起便是黑白混雜,待十幾歲後更是變得發白如雪。這一頭白髮成了他最大的招牌,只是平時還好,到如今這般想要隱藏身份的時候便是一大問題了。

    白千帆坐定道:頭。咱們這是?

    張延喝一口茶道:拘捕莫非平!

    白千帆一愣:那日莫非平應該不可能返回殺人啊,咱們為什麼要抓他?況且自昨夜他離開倚醉樓之後,就一直行蹤不明,咱們到何處去抓?

    張延驟然道:就在這兒!說著猛地飛出,臨走還不忘朝桌子上扔了一把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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