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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驚聞噩耗

    周紹揭開蓋著屍體的黑布,左右的人都露出不忍卒睹的神情,只有他仍神態冷靜,審視被射成刺蛔般的馬軍,好一會後才為他蓋上黑布。

    參軍鄭達道:「九個人無一倖免,全部中箭慘死,此事今早已傳遍全城,人人都曉得兩湖幫的餘孽回來搞事。」

    另一副將謝家寧道:「同一時間兩湖幫的赤龍戰船攻擊我們泊在碼頭的戰船隊,毀了我們三艘船,全賴碼頭的守軍全力反擊,方驅走敵艦。現在我們的水道已被敵艦封鎖,切斷了我們和江陵的聯繫,情況不妙。」

    周紹嘆道:「這是沒有可能的,兩湖幫怎能忽然發動如此詐謀奇計,且計劃周詳、組織嚴密,一下子命中我們弱點的攻擊?究竟誰在主持兩湖幫呢?」

    鄭達道:「據街頭巷尾的傳聞,重整兩湖幫的是聶天還的愛徒,有『小白雁』之稱的尹清雅。」

    謝家寧道:「據傳還有荒人在暗中出力,尹清雅與荒人關係密切,更與邊荒頭號探子高彥相戀,此一傳聞,該貼近事實。以昨夜的情況看,肯定高彥有參與,否則時間、地點哪能拿捏得這麼精準?」

    周紹狠狠道:「我們千算萬算,仍算漏了小白雁的影響力,令兩湖幫投向了劉裕。此事非常嚴重,如果我們守不住巴陵,將會影響整個戰局。」

    鄭達疑惑的道:「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竟能起這麼大的作用嗎?」

    周紹苦笑道:「兩湖幫的幫眾和百姓,對聶天還是又敬又怕,但對小白雁卻是沒有保留的疼愛,加上她和荒人及劉裕的關係,為兩湖幫幫眾、百姓帶來新的希望,昨夜又成功刺殺馬軍,令他們士氣如虹,一洗頹風,我們絕不可輕忽視之。」

    謝家寧道:「如果他們敢來攻打巴陵,我們便可重挫他們的氣焰。」

    周紹雙目精芒閃動,道:「家寧是外來人,故不明白巴陵的情況。兩湖幫在這裡極得民心,如果任情況依現在這般發展下去,兩湖幫的聲勢會日益高漲,彼長此消下,我們將陷於劣勢。所以我們必須掌握主動,至少要破掉他們的封鎖,否則悔時已晚。」

    鄭達道:「兩湖幫水戰之術,名震南方,我們恐難與他們在水道上爭雄。」

    周紹道:「單憑我們手上的水師戰船,當然辦不到。我們必須向江陵求援,請來戰船隊,以粉碎兩湖幫的反攻主力,如此巴陵將可穩如泰山。」

    鄭、謝兩人轟然領命。

    建康。

    黃昏時分。

    屠奉三回到秘巢,直接來到燕飛的房間,後者正打坐練功。

    屠奉三在床邊坐下,笑道:「燕兄怎辦得到的?在這等時勢,仍可以隨時洗心淨慮的坐上幾個時辰,毫不氣悶。」

    燕飛笑道:「是否有好消息,竟有閒情來笑我?」

    屠奉三道:「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剛見過王弘,廣陵失陷了,此事轟動建康,聽說桓玄氣得暴跳如雷,誓要在短期內重奪廣陵,然後大舉進攻京口。」

    燕飛遽震道:「屠兄豈非今晚便可以去會佳人嗎?」

    屠奉三尷尬道:「為甚麼要扯到這方面去?」又岔開道:「據王弘說,劉帥此仗贏得乾脆漂亮,且是四兩撥千斤之法,教敵人的守軍沒法發揮戰力。」

    燕飛點頭道:「小裕在軍事上的才能,確實不在玄帥之下。」

    屠奉三續道:「劉帥先和數百名北府兵兄弟,混進城內,然後於黎明時在城內發難,強攻入太守府,當場斬殺桓弘,又攻佔各處糧倉,全城舉義,殺得荊州軍棄城而逃。城外本駐紮了數幹敵軍,但北府兵船隊同時由水路大舉進犯,令敵人無心作戰,望風而潰。聽說敵人泊在碼頭的戰船,大部分都落入劉帥手上。」

    燕飛動容道:「小裕的手段,教人意想不到。」

    屠奉三深有同感道:「由劉帥一箭沉隱龍,再於極度劣勢下反擊天師軍成功,忽然又回到廣陵策動兵變,奪得京口,到今早重奪廣陵,每一著都是出入意表,我屠奉三對他的謀咯是打心底佩服。」

    燕飛從枕下取出一個以火漆密封的牛皮袋,遞給屠奉三,道:「這是任後離開前著我交給你的,內藏丹方的詳細製法,保證大致上沒有丹毒的問題,她還說你可放心和她一起服食依丹方製成的丹散,絕不會出事的。但李淑莊必須先化去體內積眾的丹毒,方可服用。」

    屠奉三老臉一紅,有點尷尬地接過牛皮袋,納入懷裡,順口問道:「她到哪裡去了?」

    燕飛道:「她出門時看來心情很好,卻沒有說要去哪裡。還千叮萬囑我好好的照顧你,還叫我提醒你不可以毫無戒心,要你千萬不要著李淑莊的道兒。」

    屠奉三說不出話來。

    燕飛續道:「照我猜,她是去聯絡逍遙教潛伏在建康的舊部,好準備將來在建康過她新一代清談女王的風光日子,也可提攜仍肯對她盡忠的手下。」

    屠奉三搖頭苦笑。

    燕飛當然明白他對任青媞矛盾的心情,不過今回任青媞二話不說的把丹方製法交出來,足可化解他們之間的嫌隙和仇怨。

    道:「她特別指出封袋內集錄全部三十六條丹方,全部依她從『丹王』安老處學來的東西加以改良,把丹毒減至微乎其微。你出門後,她便坐下來寫了足足有三個時辰,包括她的制丹心得,等若一本制丹的秘籍。在見李淑莊前,你最好取出來看一遍,以明白是拿甚麼好東西去和李淑莊作交易。唉!我也不得不承認在此事上,她是有玉成你和李淑莊的誠意,真的是盡了力。」

    屠奉三感慨的道:「真令人想不到,我原以為必須大費唇舌,還要小飛你開口說話,怎想得到她這好商量。」

    燕飛道:「她是個聰明的女子,更作出了最精明的選擇。現在一切全看你了,是否今晚去見李淑莊呢?」

    屠奉三道:「我想聽你的意見。」

    燕飛道:「去見她吧!現在建康的形勢每天都在變化中,誰都不曉得明天會發生甚麼事。若小裕在此,他也會像我這般毫無保留的支持你,大家是兄弟嘛!」

    屠奉三嘆道:「我從沒有試過這渴望去見一個人,好吧!待我細讀由任後提供的煉丹秘本後,便去見她,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會欣然接受。」

    他拍拍燕飛肩膀,以示感激,然後離房用功去也。

    劉裕在返回帥府的途中,心中百感交集。就是在這裹,他和王淡真定下私奔之約。當日的情景一幅接一幅的浮現心湖,令他無法自己。

    策騎在他身旁的孔靖、何無忌和魏泳之等人卻是情緒高漲,充滿勝利的狂喜。

    剛才他到城外碼頭慰勞水師的兄弟,所到處,軍民齊聲喝采,呼喚「小劉爺」的聲音震撼著廣陵城。

    劉裕清楚感到自己已確立了北府兵最高統帥的地位,因為他以事實證明給所有人看,桓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憑著超卓的謀略,他付出最少的代價,贏得最漂亮的一仗,硬把廣陵從桓玄的魔掌裡奪回來,且得到大批的糧資、財貨和近三十艘完好的戰船,如果這還不算戰績彪炳,怎樣才算是成果驕人呢?

    旗開得勝,最能振奮士氣。

    入外院門後,劉裕跳下馬來,自有手下趕來伺候。他正要和孔老大等說幾句話,一名親兵湊近他低聲道:「宋爺剛從建康趕回來,說有急事要立即見劉帥。」

    劉裕心中一震。

    有甚麼事能令宋悲風拋開一切的回來找他呢?有甚麼事是屠奉三和燕飛也應付不了的?難道是……

    劉裕不敢再想下去,向手下們交代幾句話後,立即匆匆到書齋見宋悲風。

    劉裕進入書齋,不用宋悲風吩咐,便把門關上,來到神色凝重的宋悲風身前跪坐,卻發覺自己沒有發問的勇氣。

    宋悲風慘然道:「自我踏足廣陵,我曾數次生出街動,想掉頭便走。不過記起小飛的話,終於還是來了。小裕你要冷靜的聽我說,千萬不要感情用事。」

    劉裕遽震道:「是否鍾秀小姐出事了,桓玄他……」

    宋悲風道:「雖然輿桓玄有關係,但並非你想的那樣子。」

    接著苦嘆道:「孫小姐自大少爺去世後,再加上淡真小姐的事,心情鬱結不解,致積憂成疾。到桓玄佔奪建康,還屢次到烏衣巷騷擾她,令她的病情急速惡化,已到藥石不靈的危險狀況,以小飛之能,亦感無計可施,憑他的先天真氣,也只能紆緩她的痛苦,並估計如果她再度復發,恐有性命之虞。」

    這番話便像五雷轟頂,令劉裕整個人飄飄蕩蕩似的,失去了所有力氣,全身像被針刺般發麻起來。

    宋悲風雙目淚花閃動,道:「我們也知道你在這吃緊的時刻沒法分身,且亦絕不可以抽身離開,但小飛認為該把選擇權交到你的手上,由你自己作出選擇。孫小姐最大的問題是失去了生存的鬥志,自暴自棄。因為淡真小姐的事,令她感到生無可戀,不斷責備自己、折磨自己。唉!我們……唉!」

    劉裕聽得心中滴血,顫聲道:「說下去吧!」

    宋悲風頹然道:「心病還需心藥醫,現在唯一回天之計,是由你去見孫小姐,向她示愛,或可振起她求生的意志,令她好轉過來。」

    劉裕悽然道:「我去見她有用嗎?」

    宋悲風道:「大小姐向燕飛說,孫小姐心中的人正是你,但卻怕她自己的身分,會連累到你,故不敢向你表達心中的情意,還拒絕了你。現在只有你才能振起她的意志,解開她的心結。」

    劉裕閉上眼睛,好一會後再睜開來。

    宋悲風這番話一入耳,他便生出立即拋開一切,趕往建康的強烈衝動,可是身體卻像生了根似的不能移動。

    與桓玄的決戰,剛正開始,他是絕對不可以因私忘公,就這麼抽身離開,試問他如何向手下們交代?際此荊州大軍隨時反攻的一刻,他的離開會造成災難性的後果,更會令北府兵的手足對他徹底的失望。

    他的心被撕成血淋淋的兩半,一半留在廣陵,另一半則飛往建康去了。

    宋悲風道:「我感受到這裹的氣氛,北府兵現在是不能沒有你的。希望孫小姐能吉人天相,度遇難關,將來你們仍有相見之日。」

    劉裕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據小飛估計,鍾秀還可以撐多久?」

    宋悲風道:「小飛沒有說出他的判斷,只說若她再次病發,便非常危險。他對孫小姐的情況,並不樂觀。」

    劉裕道:「謝混那小子是否在旁推波助瀾?」

    宋悲風吃了一驚,道:「謝混也是身不由己,桓玄現在權傾建康,誰都不敢逆他之意。」

    劉裕仰天嘆道:「我前生究竟造了甚麼孽呢?老天爺竟對我如此不仁。」

    宋悲風無言以應。

    劉裕露出堅決的神色,斷然道:「不論如何!我都要趕赴建康見鍾秀,誰都擋不了我。」

    宋悲風駭得魂飛魄散,且深深的後悔,顫聲道:「萬萬不可!」

    劉裕冷然道:「桓玄何時稱帝?」

    宋悲風摸不著頭腦的道:「該是這幾天內的事,他已自封為楚王,還把司馬德宗逐離宮城,又使人準備揮讓時祭祀的神壇,據說連憚讓的詔書也著人起草撰寫了。問題在廣陵的失陷,會否打亂他的陣腳。」

    劉裕雙目閃閃生輝道:「當桓玄稱帝的一刻,就是我動手去建康之時。我明白桓玄這個人,沒有任何事可阻撓他稱帝一事。」

    宋悲風愕然道:「為何要待他稱帝方到建康去?」

    劉裕籲出緊壓心頭的一口悶氣,道:「因為我要讓建康所有人都清楚知道,我不是要和桓玄爭天下,而是要撥亂反正,誅除桓玄這個叛賊。」

    宋悲風稍放下心事,道:「小裕是要發兵攻打建康,對嗎?」

    劉裕道:「原本的戰略,是以逸代勞,憑廣陵和京口之固,痛擊來犯的桓軍,以削弱桓玄的兵力。但為了見鍾秀,我會改變策略,全面猛攻建康。我要堂堂正正的到烏衣巷去見鍾秀,以事實向她報喜,害死淡真的人絕不會有好的收場。」

    宋悲風一震道:「如此改變既定的策略,是否太冒險呢?」

    劉裕道:「誰曉得是否不智呢?我只曉得一件事,如果我只是坐在這裡,我的感覺會是生不如死。我意已決,宋大哥不用勸我。」

    宋悲風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裕長嘆一聲,道:「小飛該已告訴了宋大哥有關孫小姐拒絕我的事。唉!我是明白鍾秀的,雖然我曾誤解她,甚至對她生出怨恨,但此刻我卻完全的明白她。」

    又仰望上方,無限欷獻的道:「她一直不肯原諒自己,認為自己須對淡真的死負上全責,所以她拒絕我,不止因為怕她的身分毀了我的事業,更是拒絕快樂。」

    他又記起謝鍾秀在拒絕他之前,於謝家她看他的那個眼神,心臟一陣陣的刺痛,呼吸困難。

    宋悲風垂首道:「我留在這裡。」

    劉裕似一時掌握不到他的話意,一呆道:「你留在這裡?」

    宋悲風道:「我不想孤身回到建康,我要把你帶到建康去,如果我們失敗了,我便陪你一起死。」

    劉裕搖頭道:「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死的人將是桓玄。時間寶貴,我現在立即去著手準備。」

    宋悲風憂心忡仲的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小裕你千萬不要魯莽行事。」

    劉裕默然片刻,道:「宋大哥放心好了,我不但不魯莽,還會比以前更小心,謀定才動,因為我希望能活著到建康去,令鍾秀感到生命可以是如此美好的。」

    稍頓又道:「沒有人能阻擋我。真的!再沒有人能擋住我,我清楚的知道。宋大哥好好休息。」

    說畢離開書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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