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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靈機再動

    劉裕來到碼頭,正要登上「奇兵號」,忽然上步,一瞼思索的神色,像記起甚麼事似的。

    江文清正要催促他,給另一邊的屠奉三打手勢阻止,因為此時劉裕的神情,令他記起當日劉裕想出「一箭沉隱龍」之計時的模樣。

    他們兩人不説話,宋悲風、老手、劉毅、申永,張不平等諸將更不敢擾他思路。

    好半晌後,劉裕以夢囈般的語氣道:「假設你是徐道覆,看到我們大舉撤走會稽和上虞的兄弟,渡海赴海鹽,你會怎麼想呢?」

    其中一個武將悶哼道:「還有甚麼好想的?海戰他們既不是我們敵手,妄圖來攻又遇上我們強而有力的反擊。現在我們從海鹽去的兄弟,人人士氣高昂,養精蓄鋭,保證可令賊子大吃一驚。」

    眾人中,大半都點頭同意。主因是會稽和上虞仍在朱序手中,而朱序可不同謝琰,乃北府兵中著名的猛將,作戰經驗豐富,不會犯上謝琰的錯誤。

    屠奉三沉吟道:「徐道覆是智勇雙全的統帥,只看他指揮水塘區之役,便知他謀定後動,絕不會魯莽行事。劉帥想到甚麼呢?」

    劉裕道:「撤軍的成與敗,關係到我們的生死榮辱,徐道覆不會掌握不到如此關鍵的情況。只要他能成功破壞我們的撤軍行動,他便等於打勝了這場仗。」

    宋悲風動容道:「所以徐道覆必傾全力而來,破壞我們今次的撤軍行動。」

    江文清也點頭道:「肯定如此。」

    劉裕道:「任何軍事行動,必須有明確的目標。我們的目標,就是把海峽對岸的兄弟全撤往海鹽來;敵人的目標,則是要令我們沒法完成撤軍行動,對嗎?」

    大部分人都聽得一頭霧水,因為劉裕只是在重複大家都清楚的事。

    屠奉三卻聽出不同的頭緒來,遽震道:「對!單憑攻擊撤走的軍隊,又或在海上擱截,均不足以破壞有秩序和嚴密部署的撤退行動,但只要徐道覆能把我們的主力牽制在海峽的另一邊和海上,便能乘虛而入,攻打海鹽,那時我們將變成兩邊捱打的局面,陷於進退兩難之局。」

    申永道:「我們留守海鹽的兄弟有近萬人,足可挺得住。」

    劉毅道:「如果曉得他們攻城軍來犯的路線,我們還可以中途伏擊,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江文清道:「這不難猜測,敵人來攻的部隊,當為天師軍中最精鋭的部隊。這批人馬部分正由徐道覆親自率領,部分駐於嘉興和吳郡兩城。天師軍在運河一帶,有大量的戰船,可供迅速運載兵員和攻城的器具,經由運河人海,於海鹽城西面登陸,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對海鹽發動狂攻猛打。由於有戰船助攻,一時三刻他們雖拿不下海鹽,但要攻佔碼頭區則是遊刃有餘,我們的撤軍行動,將宣告失敗。」

    屠奉三接口道:「分析得非常好,徐道覆會親自指揮攻城,海峽的另一邊則交給頭號大將張猛。而徐道覆來犯的時刻,會選擇撤軍行動進行至最吃緊的當兒,令我們進退不得。」

    眾將終於色變。

    劉裕卻好整以暇,還像整個人輕鬆起來,忽然問屠奉三道:「照你看,小恩攻城的功架如何?他該欠缺這方面的經驗。」

    江文清代屠奉三答道:「這方面劉帥可以放心,小恩在攻打滬瀆壘一役上,不論事前的籌謀,至乎行軍和正式攻壘,均表現出色,我自問及不上他。更難得的地方是他對各種攻城工具,都有很深刻的認識,若劉帥要派人攻打嘉興,小恩肯定是不二之選。」

    除屠奉三外,眾皆愕然,不明白劉裕一方面在擔心守不住海鹽,卻忽又節外生枝,竟討論派何人去攻克天師軍手上的城池,更不明白攻打的目標為何是嘉興而非吳郡。

    屠奉三哈哈笑道:「劉帥又再顯『一箭沉隱龍』的威風,忽然間致勝的契機出現了。如我們能趁天師軍傾巢而來的當兒,忽然攻陷嘉興,將輪到徐道覆處於進退維谷的劣勢。」

    宋悲風問道:「吳郡不是更接近滬瀆壘嗎?為何舍近圖遠呢?」

    他説出了各人心中的疑惑。

    劉毅興奮的道:「我明白了。由於吳郡上游是無錫,有建康軍在虎視眈眈,故此天師軍須於吳郡留駐重兵,以保護最前線。嘉興則在戰略性上次於吳郡,抽空軍隊不會有甚大問題。哈!攻陷嘉興,吳郡立即變為孤城,怎還守得住呢?」

    另一將皺眉道:「可是我們仍沒想出應付天師軍來攻打海鹽的對策。」

    劉裕微笑道:「對策早想妥了,攻城軍從海路來,我們便在海上攔截他們。」

    轉向申永道:「你立即派人通知蒯將軍,着他秘密行軍,同時攜備所有本用來攻打海鹽的攻城工具,潛往嘉興附近便於藏軍的處所,然後你再率五千步軍,到那裏與他會合,等待攻城的命令。留守滬瀆壘的兄弟不用多,三百人便足夠了。攻城的指揮是蒯將軍,你是他的副手,明白嗎?」

    申永轟然領命,立即去了。

    劉裕轉向劉毅道:「守城的重任,交由宗兄負責。你精選三千個善於騎射的兄弟,組成速戰飛騎部隊,密切注視敵方攻城軍的行動,若他們逃往岸上,立即痛擊,絕不可以留手心軟。」

    劉毅能擔此重任,整個人神氣起來,大聲答應。

    劉裕道:「海戰與江河之戰不同,艦數佔多並不代表佔優勢,我們的戰略是以精鋭破平庸。三十六艘雙頭艦分作兩隊,一隊由文清指揮,另一隊則交給屠兄。文清專責對付餘姚的敵艦,屠兄則招呼敵人攻城的船隊。我則在『奇兵號』總攬全局。」

    眾人轟然應喏下,劉裕登船去了。

    撤軍和反擊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全面展開。

    燕飛一覺醒來,剛好天亮。

    他忘記了多久沒試過這麼倒頭大睡,感覺上棒極了,也感到自己仍是個「正常」的人,心情大好下,忍不住到船頭去。

    今天天氣頗佳,雲雖多了一點,但云後可見蔚藍的晴空。

    河風吹拂下,燕飛體會着比任何人更深刻「活着」的樂趣。

    此時卓狂生來到他身後,笑道:「快經過鳳凰湖哩!經歷過這麼多變化後,船艦能在穎水放流而行,確是得來不易。」

    燕飛道:「那小子情況如何?」

    卓狂生道:「高小子出奇地安靜,躲在房裏不説話,我着姚猛去看緊他。這小子甚麼都好,但一牽涉到小白雁,便會發瘋。」

    燕飛沉吟不語。

    卓狂生訝道:「你像是有點心事,對嗎?」

    燕飛道:「我在為高小子擔心小白雁。告訴我,若你是桓玄,會選擇在攻打建康前,還是攻打建康後去對付聶天還呢?」

    卓狂生道::逗個真的很難説。桓玄既要倚仗聶天還,又怕聶天還勢大難制,不論在攻打建康的前或後,都是後果難料。」

    燕飛道:「問題出在魔門處。只看陳公公能潛伏於司馬王府數十年,李淑莊則成為建康八面玲瓏的清談女王,譙縱變成巴蜀的名門望族,可見魔門自晉室南渡後,便全力部署,等待今天的局面。現在他們千載一時的機會終於出現了,他們是絕不容人破壞的,聶天還便成了首當其衝的目標。」

    卓狂生道:「老聶不但是一方霸主,且是老謀深算的人,不會那容易被撂倒。在大江上,恐怕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他,至不濟他也可以逃回兩湖去。」

    燕飛嘆道:「我卻不像你這般樂觀。這叫有心人算沒心人,聶天還雖然是頭等厲害的人物,但卻和我們一樣一直不曉得魔門的存在。而魔門是絕不會忽略能左右他們成敗的任何勢力,所以他們對聶天還該是早有部署,早掌握到聶天還的弱點。」

    卓狂生苦笑道:「聽你説得我的心也寒起來。對!只看魔門先後對付小裕和你,便知魔門把形勢掌握得很準確,且陰謀詭計層出不窮,但求達到目的,行事不擇手段。」

    忽然想起甚似的道:「桓玄生性多疑,你説假若我們把譙縱、陳公公和李淑莊乃魔門之徒一事廣為傳播,會造成怎樣的效應呢?謠言的力量是不可小覷的,小裕的『一箭沉隱龍』便是最佳實例。」

    燕飛點頭道:「或許會有些許作用。不過際此謠言滿天飛的大亂時代,這樣一個全無根據,又與民眾沒有直接關係的謠言,絕不會如真命天子的出現般惹起轟動。」

    卓狂生道:「當桓玄登上帝位之後又如何呢?」

    燕飛點頭道:「在不同的時機散播謠言,可達致不同的效果,現在我們最重要的,是要看清楚魔門的實力,方能知己知彼。」

    説到這裏,心中不由生出苦澀的感覺。他自己的生父墨夷明正是魔門中人,自己這個作兒子的卻要全力去對付魔門,這筆胡塗賬不知該如何計算。

    他燕飛所處的位置更是奇怪,一方面助劉裕在南方展開爭霸之戰,另一方面則為拓跋珪統一北方的壯舉效力,而説到底也是為了他自己,為邊荒集的未來和紀千千主婢而戰。

    這是如何錯綜複雜的處境。如果仍不夠混雜的話,還有他的終極目標,並非是在這兵荒馬亂的人間世,而是在此之外虛渺難測的所謂洞天福地。

    自第一次死而復生後,他一直活在疑幻似真的人世之中,就像陷身於一個難以自拔清醒的大夢裏,不知夢醒後會發生甚麼事,更有點害怕夢醒後的情況。

    他識破人世只是個所有人都忘情參與的集體幻覺,卻又沉溺其中,迷醉於人世的喜怒哀樂,生離死別。

    但在第二次從死亡中活過來後,他的思想起了變化,感到人世間的一切變得無比的真實,這真實的感覺來自他對紀千千經得起生死考驗的愛,來自他對「生命」的依戀,使他頗有重回人世一切從頭開始的奇妙感受。

    比之以前,他更投入到自己的生命裏,比任何人更懂珍惜眼前的一切。

    二度的死而復生,令他的陰神與陽神水乳交融的結合為一。

    他的陰神再非以前的陰神,全於變成了甚麼東西,他也説不上來,純然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他曉得自己的金丹大法已臻大成之境,至少也是道家典籍中,所描述秘不可測的「出陽神」境界。

    想到這裏,念頭轉向安玉晴和孫恩。

    安五晴的純陰之氣,練就的該是陰神,與他燕飛現在的陰神相若,孫恩該練成了陽神,故能憑本身達致天人交感的「黃天大法」,練出威力無窮的「黃天無極」。

    自己便等若安玉晴和孫恩合二為一。

    從這個角度去看,因孫恩只具備其一,不論孫恩的「黃天大法」如何厲害,也將奈何不了自己,更無法把他的陰神據為已有。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對付孫恩,但情況真的是這樣嗎?

    燕飛開始有點明白為何道家有「兵解」之法,不論道功如何高明,但陽神寄居的始終是血肉凡軀,是會被損傷破壞的。如果用利器戕毀脆弱的肉體,便會重演早前万俟明瑤狠打自己七掌的情況,陽神因失去「駐地」而被解放。這正是「兵解」的真義。

    而不論「兵解」、「水解」、「火解」、「雷解」,其實都是同一的情況。

    問題來了。

    他和孫恩一天仍然是人,就有被「解」的可能性。所以他和孫恩的決一死戰,是名副其實的決一死戰,並不是鬧着玩的。

    但如何才能毀掉孫恩的臭皮囊呢?唯一的方法是同時練成「至陽無極」和「至陰無極」,同時能吸取存在於天地間最本源的兩種力量,方有可能毀掉孫恩的肉體,但如果確有這樣的招數,肯定會洞穿虛空,開敢了仙門,後果更是不堪想象。

    正如安玉晴所説的,那已超出了任何武者的極限,更用盡了所有潛能,沒有再次開啓仙門的餘力,他燕飛攜兩美破空而去的仙夢,就此完蛋大吉。

    唉!

    他奶奶的!

    這個問題如何解決呢?

    想到這裹,燕飛頭痛起來。

    卓狂生的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起道:「為甚麼你忽然不説話,神情變得如此古怪,不是又想到甚可怕的事吧?」

    燕飛迎上卓狂生用神審視他的眼光,苦笑道:「不用擔心,我只是想列其它的事。」

    卓狂生目光投往穎水前方,有感而發的道:「不是我説你,你這小子總是神秘兮兮,滿懷心事似的。以前我不怪你,但現在先後解決廠向雨田和万俟明瑤兩個難纏的人,你還是這個模樣,就教人百思不得其解。有甚麼心事,坦白點説出來吧!讓我這作兄弟的為你分憂。」

    燕飛沒好氣的道:「我還以為你改了性子,不再逼我説這説那,豈知繞了個圈子,又回到你的荒人史上。」

    卓狂生叫屈道:「我真的是一片好心,並不是要試探你的秘密。告訴我吧!你剛才在想甚麼?肯定不關老聶的事。」

    燕飛道:「我在想假如小裕日後真能統治南方,小珪則獨霸北方,邊荒集則處在兩人勢力的夾縫之中,會有怎麼樣的結果?這是極可能發生的情況,我並不是危言聳聽。」

    卓狂生嘆道:「我雖然不相信你剛才想的是這件事,但你的話題卻引起了我最大的興趣,也是我差點想破了腦袋的事。告訴我,你認為如果這種情況真的發生,對邊荒集有甚麼影響呢?」

    燕飛剛才的一番話,只是隨口説出來的搪塞之言,因為曉得這是卓狂生這個邊荒迷最關注的問題,自己卻沒有深思過,哪來答案。

    搖頭道:「我怎麼知道呢?你的看法又如何?」

    卓狂生傲然道:「讓我告訴你吧!那將是邊荒集末日的來臨。」

    燕飛錯愕道:「沒有那麼嚴重吧?」

    卓狂生道:「我一點也沒有誇大,而我的天書亦以那一天的來臨作結,因為接下去再沒有甚麼好寫的。」

    燕飛露出深思的神色。

    卓狂生道:「你想想吧!邊荒集之所以能存在,全因各方勢力盡集於邊荒集,因而取得利益的平衡,可是當天下成為一南一北的兩家獨大,邊荒集將只剩下衝突而沒有共同利益,很快會重演當年苻堅南下的情況。邊荒集的興盛,全仗南北兩方的貿易,但當南北對抗時,還做甚麼交易呢?」

    燕飛欲語無言。

    就在此時,一艘赤龍舟出現前方,朝他們迎頭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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