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和屠奉三坐在一座山峯上,呆看着第一線曙光出現在海面上。兩人都有點不想説話,一方面是筋疲力盡,更大的原因是經過一晚的搜索後,卻是一無所獲。
經過反覆推敲和測算後,他們把須搜索的範圍大大縮小,只對吳郡和嘉興以東的沿海地區作地氈式的探查,豈料仍找不到敵方秘密基地的半點影子。
能否找到徐道覆的反攻基地,是他們此仗成敗的關鍵,更是刻不容緩,愈有時間部署,愈有勝算,所以兩人連夜動身,且心中頗有十拿九穩的感覺,豈知事與願違,到最後仍一無所得,怎教他們不意興闌珊,大失所望。
潮水嘩啦啦的作響,一重一重的潮浪湧向陸岸淺灘,撞上礁石時更是浪花激濺,從高處望下去,非常壯觀,可是兩人都失去觀賞的心情。
劉裕呆看潮水暴漲的大海,心中最大的願望,是忽然發現天師軍的戰船,正朝他們的秘密基地駛去,那他和屠奉三便可悄悄跟蹤,找出徐道覆的巢穴,只可惜海面上沒有半艘船兒的影子。
這是否意味着將徹底的失敗呢?
劉裕還有一個想法,是給江文清一個驚喜。從陰奇處獲悉江文清親自領軍南來,他期望見到她但也有點怕見到她,心情複雜矛盾,連他自己亦不明白這種心情。
江文清白江海流敗亡於聶天還手上後,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種沉重的打擊他是明白的,所以更渴望做出點成績來,令她雀躍開懷,因此當遍尋而一無所得後,他尤為失落。
屠奉三嘆了一口氣。
劉裕苦笑道:“是不是根本沒有這麼一個基地呢?徐道覆反擊的水陸部隊,是藏於海上某一個島嶼處。”
屠奉三斷然搖頭,道:“在兵法上這是最愚蠢的部署,而徐道覆絕非不懂兵法的蠢蛋,所以秘密基地肯定存在,只是我們一時間找不到吧!試想在遠征軍有心提防下,徐道覆的船隊聲勢浩蕩的從海上直駛往嘉興和吳郡去,還如何收奇兵突襲,攻其無備之神效?只怕天師軍也要輸掉此仗。”
劉裕找不到反駁他的話,陪他嘆了一口氣,頹然道:“我們是否仍要找下去呢?”
屠奉三仰望烏雲密佈的天空,堅定的道:“當然要繼續找下去,我們還有退路嗎?我寧願戰死沙場,也不會回邊荒集苟且偷生,等待桓玄來收拾我。”
劉裕心中同意,屠奉三沒有退路,他更沒另一條路可走,不由重新掃視遠近,忽然全身遽震,雙目射出奇光。
屠奉三訝然循他注視的方向瞧去,奇道:“你有甚麼發現?我倒看不到甚麼特別的地方。”
劉裕深吸一口氣,嚷道:“你再看清楚點,潮退和潮漲的分別。”
屠奉三一震道:“我的娘!徐道覆這小子想得真絕。”
在東北方三里許處的陸岸,潮水淹沒了岸沿的石灘,還朝內陸湧進去,登時把一道流出大海的小河擴闊,從本僅可容一艘小艇經過的淺窄河道,變成可容一艘大艦通行的水道,其變化神妙非常。
屠奉三精神大振的道:“這叫天助我也,我們若不是居高臨下,肯定會錯過這番景象。這道小河連接着一個小湖,址附近小河流集之處,天師軍的秘密基地,肯定在深入內陸某一隱蔽地點,難怪我們找不到。”
劉裕跳了起來,道:“去吧!”
燕飛的迴歸,把荒人勝利的情緒推上顛峯,雖然剛在徹夜狂歡之後,仍於下午舉行鐘樓議會,以決定邊荒集未來的動向。
能出席會議的議會成員全體在場,列席的有劉穆之、王鎮惡、丁宣、高彥、龐義、方鴻生和小杰。
小杰還足首次得到列席的資格,皆因在此仗他立下大功,保住了高彥。
卓狂生以主席的身分,先向燕飛簡報了奪回北穎口的整個過程。最後道:“今次一戰功成,有若撥開雲霧見青天,今決議會要討論的,就是如何北上支持拓跋珪,以應付明春慕容垂的反擊戰,只要擊垮慕容垂,我們便可把千千小姐和小詩姑娘迎回邊荒集。他奶奶的,捱到今天真不容易。”
眾人並沒有歡呼怪叫,皆因曉得此戰並不容易,而且即使能打敗從未吃過敗仗、堪稱無敵於北方的慕容垂,能否救回千千主婢,仍屬未知之數。
慕容戰道:“今仗之所以能大獲全勝,關鍵處在高小廣盡悉敵況,使我們能速戰速決,把敵陣夷為平地。而高小於之能活着回來作報告,則在於向雨田這傢伙肯劍下留人。唉!我的娘!向小於確教人又愛又恨,不知該當他是朋友還是敵人?不過縱然視他為死敵,他也是個有趣和可愛的敵人。”
姬別道:“我們被逼答應他可讓他在集內來去自如,又可向小飛你挑戰,時間地點任他選擇。唉!我們都不想你宰掉這傢伙,但又知以他的功夫,你是沒可能劍下留情的,真教人煩惱。”
卓狂生提醒道:“這個傢伙絕頂聰明,小飛千萬勿掉以輕心,必須全力以赴,若存留手之心,説不定連你老哥也要吃虧。”
燕飛尚未有機會報上此行的遭遇,因回集時人人宿醉未醒,問言笑道:“我和他交過手哩!”
卓狂生失聲驚呼,其它人也瞪大眼睛看着他。
高彥色變道:“你不是已宰了他吧?”
燕飛從容道:“你們放心,他仍活得好好的,還定明晚子時頭,大家在上面的觀遠台決一生死。”
拓跋儀問道:“你在何處碰上向雨田,交手的情況如何?”
他問了眾人都關注的問題,大家無不眾精會神的聆聽。
燕飛道:“他在天穴截着我,和我過了三招,嚴格來説該是兩招半,雙方以平手作結,臨走前他定下戰期,就是如此這般。”
眾人都聽得一頭霧水。
燕飛心中苦笑,若要他詳細交代交手的過程,恐怕卓狂生的炒筆仍力有未逮,難以描述其中的微妙處。更何況他若真的説出來,便要泄露仙門之秘了,所以他只能含糊了事。
王鎮惡道:“燕兄有擊敗他的把握嗎?”
燕飛微笑道:“坦白説,雖然大家交過手,但直至此刻我仍未摸清楚他的功底。信心當然是有的,且是十足的信心,難處在於不足要殺他,而是要他甘心認敗服輸。我明白大家的心意,希望我不會今你們失望吧!”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燕飛一向謙虛,可以説出這番話,肯定非是虛造。
呼雷方不解道:“連我們也不曉得小飛你何時回來,這傢伙怎能在天穴截着你?他怎知你回集前會繞道往探天穴?”
他説出眾人心中的疑惑。
燕飛苦笑道:“大家兄弟,我當然不會向你們説假話,但有些事真的很難解釋,我和秘人的關係並不是你們以為的那麼簡單,事實上我早在長安便認識向雨田。而向雨田此人更是大有來歷,非是一般秘人。簡而言之,他是某一神秘派系的衣砵傳人,他的師傅在數十年前曾有一段叱吒風雲的歲月,天下無人能制,最後為避敵隱居沙漠,受秘人的崇敬。”
王鎮惡遽震道:“向雨田竟是魔門傳人!”
燕飛點頭道:“王兄既知道有魔門的存在,可省去我不少唇舌。”見除王鎮惡外人人一頭霧水,遂扼要的解釋了魔門和墨夷明的來龍去脈,然後道:“魔門的心法武功,與流俗不同,向雨田修的更是魔門最高的心法,上窺天道,令他擁有超凡的靈覺天機,能人之所不能,故而能在天穴把我截着。”
慕容戰皺眉道:“想不到竟有如此詭異的江湖門派,如此是否代表魔門要與我們荒人為敵呢?”
燕飛道:“魔門確實已蠢蠢欲動,目的是為了爭天下,但我們卻不可把向雨田與魔門一概而論,向雨田此人獨立特行,不羣不黨,並不認同魔門的理念。只要我明晚能擊敗他,將可把他的問題徹底解決。”
卓狂生道:“好了!對向雨田的討論到此為止,現在輪到最重要的人事,就是如何營救千千土婢的問題。”
眾人同時起鬨,個個摩拳擦掌,氣氛熱烈。
程蒼古道:“小飛有甚麼好主意?”
拓跋儀代答道:“我們先要解決秘族的問題,否則一切休提。”
紅子春點頭同意道:“對!收拾了向雨田,並不等於收拾了秘族,和向雨田交手,可以明刀明槍,乾淨利落,但要對付-個以秘人組成的軍團,則完全是另一回事。”
慕容戰向燕飛問道:“南方的情況如何?你見過劉爺和老屠嗎?”
燕飛把南方的情況作了個詳盡的報告,除了有關安玉晴和劉裕與謝鍾秀的瓜葛外,其它都沒有隱瞞,當説到斬殺魔門三大高手,眾人轟然鼓譟喝采,最後述説與孫恩縹緲峯之戰,眾人更是聽得喘不過氣來。
卓狂生長笑鼓掌道:“精彩精彩!小燕飛三戰孫恩,竟又以兩敗俱傷平手作結,本館主又多了説書的好題材。”
接着訝道:“但看小飛你的神態模樣,絕不似有傷在身。”
燕飛漫不經意的道:“直到與向雨田交手時,我仍身負內傷,車好在接第三招也是這次交手最後一招前,忽然好了!”
費二撇啞然失笑道:“燕爺在説笑嗎?天底F哪有人靠動手過招來療傷?”
姚猛道:“你懂甚麼?這叫燕飛神功,也就是能人所不能,故一劍即駭退向雨田,嚇得他屁滾尿流地走了,甚麼約期再戰只是場面話,我保證到時屁都不見他放半個。”
眾人鬨然大笑。
燕飛心中苦笑,事實上他是差些兒便輸個一敗塗地,當然他明白眾人對他的信心,亦沒有人擔心他與向雨田的決戰,只有他明白,向雨田是個在任何一方面均能與他匹敵的對手。
道:“現在不論劉爺或北府兵,都陷身於與天師軍的激戰裏,司馬道子若能保着建康,可説是邀天之幸。在這樣的情況下,桓玄肯定坐大,乘機擴展勢力,我們如果疏忽了他,不用到明存,我們便已完蛋。”
眾人沉默下來。
對荒人來説,最害怕的就是要打一場南北兩條戰線的戰爭,皆因兵力不足,力有未逮。
程蒼佔嘆道:“只要桓玄攻陷壽陽,等於北穎口被奪,我們的確肯定完蛋。”
卓狂生道:“劉先生一直沒有説話,是否有甚麼好主意呢?”
所有人的日光全集中到劉穆之身上,看這位智者有甚麼奇謀妙策。
劉穆之從容道:“我們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慕容戰答道:“我不知該否以”兵“來形容我們的戰十,坦白説我們並沒有正式的軍團,但作戰的經驗卻比正式的軍團更要豐富,人人自願參與。在過去守護和反攻邊荒集的戰爭裏,我們邊荒集更是全民皆兵,老弱婦孺都負超支持和後勤的工作。”
拓跋儀續下去道:“如果目標明確清楚,例如是為千千小姐而戰,在議會的號召下,夜窩族肯定人人奮不顧身,自願齊赴戰場。以此作計算,我們可動員的人手在一萬到一萬二千人間。”
王鎮惡動容道:“這是很強大的力量了。尤其是人人自願參戰,鬥志和士氣均勝敵一籌。”
劉穆之微笑道:“就當我們能上戰場的戰士有一萬人,只要再加訓練,改良裝備,便可真正成為一支有組織的勁旅。這方面由鎮惡負一隻如何?只要每天操練一個時辰,到明年春天,他們將變成能縱橫天下的軍團,且不會影響邊荒集的生產。”
卓狂生捋須笑道:“在北穎門之戰前,恐怕仍有人會懷疑鎮惡的能力,現在該沒有人有異議了。對嗎?誰反對呢?”
慕容戰喝道:“全體通過,就這麼決定。”
王鎮惡慌忙起立,激動至眼也紅了,躬身向議會表示感謝。
眾人都明白他的心情,王鎮惡這個本來對前途絕望心死的人,終於在邊荒集得到機會和希望,重燃死去了的壯志雄心。
王鎮惡坐下後,費二撇苦笑道:“劉先生該清楚現時邊荒集的情況,雖説賣馬和邊荒遊令邊荒集經濟大有起色,但離完全復甦,仍是言之過早,現在只算是勉強撐得住。但若要裝備一支萬人的軍隊,卻在在需財,只恨為了建造雙頭艦,已耗盡了我們的財力,我們實在無餘力支持龐大的軍事行動。”
劉穆之胸有成竹的道:“如果我們多廠那丘車黃金義如何呢?”
費二撇呆了一呆,拍額道:“我差點忘了,對!五車黃金!哈!一切問題當然迎刃而解。”
眾人齊聲歡呼喝采,似是黃金已進了袋內去。
劉穆之道:“現在我們首要之務,是保着南北的運輸線,北線的問題暫且解決,而南線只要保住壽陽不失,我們的計劃便可順利進行。”
呼雷方道:“壽陽的胡彬是自己人,也是明白人,很容易商量。”
慕容戰道:“我會親赴壽陽,找胡彬討論對策,讓他曉得我們會全力支持他。”
燕飛道:“胡彬始終是北府兵的將領、大晉的官員,他的意向會受我們劉爺的表現影響左右。”
慕容戰點頭道:“我曉得如何拿捏的了。”
高彥笑道:“有戰爺出馬,何用我們擔心呢?”
姬別道:“我們還要找孔老大説話。不過孔老大肯否全力支持我們,亦須看劉爺的表現。唉!希望劉爺確是真命天子,而非老卓硬捧出來的偶像。”
卓狂生不悦道:“我怎麼硬捧他出來呢?你們對我和對劉爺都要有信心,放長你的眼睛去看吧!”
燕飛心中苦笑,他是在座唯一曉得根本沒有真命天子這回事的人,但當然不會揭穿。
道:“了卻向雨田一事後,我要立即趕往平城,把黃金押運回邊荒集,同時設法解決秘族的事,邊荒集便交給各位打理了。”
眾人轟然答應。
燕飛腦海浮現万俟明瑤詭秘動人的玉容,心中暗歎,避不了的事終要面對,當年熱戀她時,怎想到有一天情侶會變成敵人?
卓狂生喝道:“議會結束,小飛請留步,我還有很多事要問你,你是逃不了的。”
燕飛再暗歎一口氣,敵人固難處理,但有時朋友兄弟更不易應付,現在他的情況便是最好的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