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決定殺害兄長桓衝後,桓玄便曉得有個人非殺不可,此人就是江海流。他與桓衝關係密切,情如兄弟,又清楚自己和桓衝的嫌隙,更明白自己的為人,終有一天會揭破他弒兄的真相,那他桓玄便要身敗名裂了。
江海流並非平庸之輩,他除了人面廣,且是有實力的大幫會龍頭大哥,要殺他絕不容易,還要令人不懷疑到他桓玄身上,根本是沒有可能的,所以他須藉助聶天還的力量。他和聶天還聯合起來後,將變成絕配,可以將本來是不可能的事化為可能。
在南方,誰能控制長江,誰便可以主宰南方的榮衰。
桓家一直戮力栽培大江幫,正是為控制長江,很多事由幫會人馬出頭,可以避過與朝廷的正面衝突,靈活度亦大得多。所以自桓温開始,便實行扶植大江幫的策略,大江幫與桓家的關係就是這般建立起來的。
當年桓温能席捲建康,權傾天下,幫會曾發揮很大的作用。
到沒興趣當皇帝的桓衝上台,一切以安定為主,大江幫在他的指示下,反變成一股穩定局勢的力量,一切依江湖規矩辦事,亦使大江幫得到沿江各大小幫會的尊重,尤其大江幫得邊荒集之利,令大江幫的聲勢攀上前所未有的巔峯。
另一方面桓衝一力提拔屠奉三,由他成立振荊會,在桓衝的支持下,對兩湖幫展開掃蕩,令兩湖幫的勢力難入大江半步。也使屠奉三和聶天還成為死敵,結下解不開的仇恨。
現在大江幫已除,必須有另一水道的幫會代替大江幫,故而桓玄與聶天還的結盟是最順理成章的事。
而在屠奉三和聶天還之間,桓玄只可以選取其一。
對桓玄來説,這是個痛苦的抉擇。
他沒有朋友,屠奉三是唯一的例外,可是為了完成夢想,他必須捨棄屠奉三。而他更清楚以屠奉三的精明厲害,一旦他與聶天還連手對付江海流,屠奉三會因而醒覺桓衝之死是有問題的。這後果令他不但要放棄屠奉三,更要置自己最好的朋友于死地,因為桓衝一向是屠奉三最尊敬的人。
他差遣屠奉三到邊荒集去前,早和聶天還拉上關係,所以他派屠奉三到邊荒集去根本是包藏禍心,希望借別人之手,為他解決屠奉三這個難題。
事情的發展雖然稍有失控,可是一切很快可以重上正軌,今趟屠奉三是死定了,荒人也要完蛋。當邊荒集回覆平靜後,新一代的荒人將會出現,分別在邊荒集已落入他的掌心裏。
河風陣陣吹來,吹得桓玄衣袂飄揚。
在八艘戰船的護航下,他乘坐的戰船駛進贛水,朝鄱陽湖順流而下。
謀臣侯亮生來到他身後,沉聲道:“一切辦妥。屠奉三的家族和有關係者共九百五十四人,全體處決。”
桓玄言不由衷的點頭道:“這是背叛我桓玄者必然的下場。”
侯亮生欲語無言。
桓玄不願再想屠奉三的事,至乎希望自己永遠忘掉這個人,岔開道:“王恭方面有什麼消息?”
侯亮生答道:“淡真小姐將在後天早上抵達江陵。”
桓玄終於找到他得以舒解因屠奉三而來的鬱結心情的良方。心忖此美女如真的名不虛傳,他會好好享受她,把她的身心徹底征服,想想也教人興奮。
從容道:“那我們就在十天後揮軍直指建康,看司馬道子如何應付我們。”
侯亮生道:“直至此刻,劉牢之仍是非常聽話,一切依計劃行事。”
桓玄的血沸騰起來,爹的夢想,終於在我這個兒子的手上完成。當聯軍分別由大江上下游進犯建康,司馬道子的反抗力量將會被輾碎,司馬皇朝亦就此滅亡,以後天下便是我桓氏的天下。
他今次到鄱陽湖是去見聶天還,大家面商奪得建康後如何分配利益。他清楚聶天還是怎樣的一個人,終有一天他會反抗自己,不過那是將來的事了。一個幫會的大賊頭,能有什麼作為呢?
拓跋儀凝望篝火,四周不時傳來戰馬的嘶叫聲,心中百感交集。
今次回到盛樂,他首次生出如外人的古怪感覺。似乎他更屬於邊荒集,更認同荒人的身分。邊荒集雖然形勢複雜,可是各派系間既敵對又合作的奇異關係,卻形成另一種吸引力,令人眷戀其中的變化和發展。
紀千千的駕臨邊荒集,把一切改變過來,邊荒集再不是以前的邊荒集,大家目標明確,為保護邊荒集的公義和自由拋頭顱灑熱血。
紀千千的被擄北去,更使邊荒集進入空前團結的狀態。正是這股由紀千千而來的凝聚力,把所有荒人的心連結在一起。把紀千千主婢迎回邊荒集去,成為荒人最祟高的目標。
陪他圍坐篝火的是拓跋珪派來助他對付劉裕的三個高手,分別是公羊信、賀橫和莫幹,都是他先前不認識的人。名義上他們全聽自己的調度,可是他們也是拓跋珪用來反監視他的人,看他是否如實執行命令。
這三個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又以使長軻斧的公羊信武功最高,性格最陰沉。
在途上為明白他們的實力,拓跋儀曾與他們較量過招,唯獨公羊信巧妙地把實力隱藏起來,令拓跋儀沒法摸清楚他的虛實。
跟隨來的百名拓跋族精鋭戰士,人人均是能以一擋十的勇士,表面上是交由拓跋儀指揮,事實上他們只聽命於公羊信三人,他要通過三人向他們發命令。
假設拓跋儀違背拓跋珪的密令,他們大有可能反過來對付他拓跋儀。
如在落單的情況下,只是公羊信三人連手,已足夠殺死他拓跋儀有餘。
他真的為劉裕擔心,更感到自己對拓跋珪不像以前般忠心耿耿。他首次羨慕起燕飛來,孤人單劍,是多麼的逍遙自在。縱使紀千千暫落入慕容垂之手,他仍有明確不移的奮鬥目標。而自己則有點不知自己在幹什麼,收復邊荒集和殺死劉裕兩件事,已混淆起來了。
此時一名戰士如飛掠至,報告在西南方發現敵蹤。
拓跋儀收拾心情,發出往東行的命令。
司馬道子從皇宮回來,大將司馬尚之迎上來道:“仍未找到她,她或許已離開建康。”
司馬尚之是司馬道子的堂弟,驍勇善戰,論武功在王族內僅次於司馬道子,與大將王愉並稱建康軍雙虎將,是司馬道子最倚重的大將。
司馬道子不由想着楚無暇動人的肉體,此女在牀上確是迷死人的尤物,只可惜在形勢變化下,他們的緣份亦走到盡頭。不論於公於私,他也絕不可再沾手此女。
有點傷感的道:“走了也好!現在我們和彌勒教再沒有任何關係。”
司馬尚之退在司馬道子身後,進入主堂,提議道:“我們應否正式公佈,把彌勒教定為邪教,並把明日寺夷為平地,把竺雷音和他的從眾公開處決呢?”
司馬道子心忖楚無暇既已知情離開,竺雷音怎還有膽子留在明日寺任人宰割。微笑道:“你忘掉一個人哩!所有事湊合在一起來辦,方夠轟動。”
正在主堂靜候他的司馬元顯迎上來問好。
司馬道子立在入門處,訝道:“你竟沒有到秦淮河鬼混嗎?維持多少天哩?”
司馬元顯俊臉一紅,尷尬的道:“一天未辦好正事,孩兒再不會踏足青樓半步。”
司馬道子和司馬尚之詫異的對望一眼,因從沒想過司馬元顯如此識大體分輕重。
自被燕飛等擄走又安然回來後,司馬元顯便像變成另一個人,做任何事、説任何話都經過深思熟慮,雙目閃動着自信的光芒。
司馬元顯道:“孩兒有事和爹商討。”
司馬尚之識趣的道:“尚之還要到石頭城打點事務。”
司馬尚之離去後,司馬道子領着兒子,進入了大堂。
慕容戰來到呆立在碼頭的屠奉三旁,問道:“你好像滿懷心事的樣子,是否不看好此戰呢?”
屠奉三嘆一口氣,道:“不知如何,今早起牀後,我一直感到心緒不寧,人也特別容易傾向悲觀,有點什麼都不想做的頹喪感覺,但又不得不強撐下去。此戰我們是不容有失的。”
慕容戰道:“這種情況該很少發生在你身上,對嗎?”
屠奉三雙目射出茫然神色,點頭道:“是從未試過的經驗。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是鐵石心腸的人。自大司馬派給我清剿兩湖幫的任務後,我便以鐵腕手段對付兩湖幫和任何支持兩湖幫的人,手段方面無所不用其極,令兩湖民眾視我為惡魔,而兩湖幫亦因我無法將勢力擴展至兩湖之外。如再給我數年時間,説不定我能蕩平兩湖幫,豈知功虧一簣。”
慕容戰皺眉道:“桓玄命你去邊荒集,會否是……”
屠奉三苦笑道:“你終於看到此點,可是我自曉得桓玄與聶天還秘密結盟,我便醒悟過來。桓玄這條計陰毒至極點,以有心算無心,到我曉得中計,已完全陷於被動。哼!枉我視他為友,他卻如此待我,有一天我會教他後悔這個決定。”
又問道:“燕飛呢?他是有神通的人,或可以知道為何我會心驚肉跳。”
慕容戰像想到某種可怕的事情般臉色微變,道:“我來正是要告訴你燕飛突然離開了。”
屠奉三失聲道:“什麼?”
慕容戰道:“此事非常奇怪,他本和高彥、老卓兩人在談笑,忽然提劍便去,離開前説只須問劉裕便曉得他到哪裏去呢。”
屠奉三訝道:“他當是有十萬火急的事趕着去做。”
慕容戰道:“我看該和孫恩有關,因他曾在高彥面前提起孫恩,又説孫恩仍在百里之外,聽得高彥一頭霧水。”
屠奉三呆了半晌,苦笑道:“非常人自有非常的行藏,待劉帥回來後問個清楚便成,夜哩!好好休息,明天還有得我們忙的。”
慕容戰欲言又止,終於去了。
不用慕容戰説出來,屠奉三也知他在為自己的家人擔心。
他也擔心得要命,偏是毫無辦法。
自光復邊荒集後,他便派手下潛返荊州,儘量撤走與振荊會有關係的人。現在他唯一的願望,是走多一個人,便少一個被桓玄害死的人。
他與桓玄的友情,已化為深刻的仇恨。
對桓玄,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在大堂一角席地坐下後,司馬元顯道:“孩兒想求得爹的批准,帶着皇諭親身到廣陵走一趟,以顯示我們的誠意。”
司馬道子愕然打量他半晌,道:“你不怕劉牢之反臉動手,把你擒下來,再用你作人質嗎?”
司馬元顯道:“這個險仍是值得冒的,只要令他倒戈站在我們一邊對付桓玄,他將永遠不能與桓玄合作。因為誰都清楚桓玄不容任何人逆他的意,他會記恨得罪他的人。”
司馬道子欣然道:“我的兒子終於長大哩!學會分析形勢,可是爹怎能讓你去冒這個險呢?”
司馬元顯失望的道:“爹!”
司馬道子微笑道:“你是否從燕飛等人身上學到很多東西呢?”
司馬元顯興奮地道:“確是如此。這三人不但膽大包天,且料敵如神,明明沒有可能的事,也可以輕易的辦到。”
司馬道子開懷笑道:“看來我得多謝他們三個教導我的孩兒。可惜……”
司馬元顯道:“可惜什麼呢?”
司馬道子若無其事的道:“當然是可惜必須剷除他們。”
司馬元顯一震道:“爹!”
司馬道子雙目厲芒一閃,沉聲道:“你可以欣賞你的敵人,卻絕不可對敵人心軟。明白嗎?”
司馬元顯點頭道:“明白!為了我們司馬氏的皇朝,孩兒對敵人絕不會心軟。”
司馬道子沉吟道:“你剛才的提議,非是不可行,只是時機卻不適合。我們首先要令王恭、桓玄和殷仲堪之輩出師無名,亂他們的陣腳,方可以把你的提議付諸實行。因為當南方非是處於戰爭的狀態,劉牢之若敢對你不利,等於公然造反背叛朝廷,而劉牢之更怕桓玄隔山觀虎鬥、袖手不理。”
司馬元顯一呆道:“如何可以令他們出師無名呢?”
司馬道子啞然失笑道:“桓玄今次叫作繭自縛,以為能以討伐王國寶來令我進退兩難,豈知我竟有一石三鳥之計。桓玄啊!你想和我鬥?道行仍差很遠呢。”
司馬元顯道:“孩兒並不明白。”
司馬道子從容道:“答案該在天明前揭曉,你回房好好睡一覺,時候一到,我會使人去喚你來。”
司馬元顯使性子的道:“爹!”
司馬道子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成則為王,敗則為寇,這是千古不移的真理。為爭取最後的勝利,我們必須為求目的不擇手段。你須永遠記着爹這番話。”
司馬元顯像想到什麼地急促喘了幾口氣,不敢多問,告退進內院去了。
司馬道子獨坐大堂,暗歎一口氣。
他雖教兒子為求目的不擇手段,卻清楚自己在某一方面仍不夠狠心。
如他夠狠心的話,便不該讓楚無暇活着離開,可是他卻知道自己是故意放她走的。當時他為自己找的藉口是讓燕飛多一個勁敵,但內心中很清楚自己不忍殺她。
有得必有失。
為了司馬氏的天下,他必須作出取捨。
現在他已成為獨撐司馬氏皇朝的棟樑,他如失敗,司馬皇朝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