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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三雄分道

    燕飛、拓跋珪和劉裕三人在淝水東岸、淮水之北,離邊荒集五十多里的─處山頭倒卧下來,因為實在再跑不動。

    他們遠遠偏離流往壽陽的穎水路線,又專揀山林密處掩蔽,泅過穎水和淝水兩河,沒有停留的直抵此處,以避過乞伏國仁的天眼和追兵。

    最先倒伏地上的是拓跋珪,燕飛倒下即翻身仰卧,看着剛開始發白黎明前的迷人夜空,劉裕則是雙膝跪地,不住喘息。

    在這一刻,份外感到生命的珍貴和難得,令他們更珍惜眼前安然活着的事實。

    拓跋珪臉頰貼着被露水沾濕的草地,邊喘息邊忍不住的“咭咭”笑起來,兩手拍往地面,笑道:“燕飛你確是精采,最難得是在突變驟至的一瞬間作出這麼正確的選擇,否則我們將伏屍邊荒集,不枉我們兄弟相交一場。”

    跪着的劉裕終抵不住雙膝的疼痛而─屁股坐下,聞言訝道:“你的話前一截我完全同意,卻不明白跟是否兄弟有何關係?”

    拓跋珪不能止笑地辛苦的道:“只有是我拓跋珪看得起的人,方可被我當作兄弟,你還不明白嗎?”

    燕飛仰望曙光照射,心底湧上温暖的感覺,身體雖是疲倦欲死,精神卻無比舒暢快意。他曉得永遠也不會忘記此一刻,那種二人同心協力去進行幾乎沒有叮能完成的任務,排除萬難,再死裏逃生的動人感覺。

    自孃親遇世後,他尚是首次感覺到生命是如此珍貴,再沒法生出隨緣而死的念頭。

    三人不斷喘息,急需大量的空氣,以填補身體所缺的需要。

    劉裕辛苦的轉動身體,面對淝水的方向,看着河水往淮水的方向流去,另闢話題道:“我們可能幫了那妖女一把,為她營造出逃生的機會。”

    燕飛和拓跋珪暗中同意,她既有本領避過乞伏國仁地氈式的搜索,兼又周身法寶,當然會利用他們突圍逃走牽起的混亂形勢,溜之夭夭。

    奇怪的是三人均發覺此刻對她已恨意全消,這或者是安玉晴最特別的地方,不論幹甚麼壞事似仍是理所當然的,不這樣反不能顯示她別具風情姿采的風格,確是不折不扣的妖女。

    拓跋珪終收止笑聲,深吸─口氣道:“若讓我碰上她,必會教她好看。”

    劉裕怪笑道:“你會怎樣對付她,她也不是好欺負的。”

    拓跋珪道:“正因她不好欺負,我才要欺負她,那才夠味道嘛!”

    劉裕往他瞧去,剛好拓跋珪也從地上抬頭朝他望來,兩人目光接觸時有會於心的放懷大笑,充滿男性對女性的色情意味。

    拓跋珪見燕飛沒有反應,滾到他身旁,以手支頷,看着燕飛俊秀的臉龐,訝道:“你在想甚麼?是否想在我們兩人的魔爪下來個英雄救美人,不過兄弟要提醒你,這可是個蛇蠍美人哪!”説到最後─句,他和劉裕兩人又放聲大笑,劉裕更笑得前仰後合,拍手拍腿,情狀本身已令人發噱。

    拓跋珪笑得渾身骨痛,喘着道:“我好像從未試過這般開心快樂的,甚麼事也覺得非常好笑。”

    燕飛終露出笑意,悠然道:“道理很簡單,失而復得最令人欣悦,尤其復得的是我們三條小命,所以我們嚐到從未之有的歡欣。”

    劉裕點頭道:“説得好!嘿!你還未回答拓跋老兄剛才的問題。”

    燕飛淡淡道:“我的腦袋空白─片,只知自己在監視天空,以免失而復得後又得而復失,空歡喜一場。”

    拓跋珪翻過身來,像他般仰望已發白的天空,道:“兩位有甚麼打算?”

    燕飛倏地坐起來,邊活動筋骨,邊道:“我最想的事是好好睡一覺,不受任何驚擾,只可惜目前仍身在險境,所以希望有那麼遠走那麼遠。”

    拓跋珪在片刻沉默後,向劉裕望去,劉裕會意,知道他有私話與燕飛説,更猜到他要説的話,又暗裹希望拓跋珪這些話不能打動燕飛,站起來道:“附近該有道可口的清泉,讓我去找找看。”逕自下坡去了。

    拓跋珪瞧着劉裕的背影,有點自言自語般道:“這是個很特別的南人,不但體質非凡,性格堅毅,且識見過人,有勇有謀。”

    燕飛望他─眼,淡淡道:“他和你有很多地方相近,但亦有截然不同之處。”

    拓跋珪坐起來,道:“聽你的口氣,好像不願和我回北方去。”

    燕飛探手抓着他兩邊肩頭,道:“我再不能過以前那種每天都枕戈待旦的生活,而且慕容族的人已曉得慕容文是死於我手上,若我隨你回去,你會於氣候未成前便被慕容族擊垮,即使慕容垂也很難維護你。聰明點吧!你怎可以為我一個人,失掉復國的大業。”

    拓跋珪啞口無言。

    燕飛明白他是怎樣的─個人,更明白這番話對他的作用,而他説的確是事實。慕容文之死,對整個慕容鮮卑族不單是仇恨,更是污點和恥辱,而此恨此辱只有燕飛的鮮血方能洗刷掉。

    拓跋硅望着燕飛,雙目射出真摯深刻的感情,沈聲道:“你小心點,當有一天我拓跋珪立穩腳後,你必須回到我身旁來。”

    燕飛暗松─口氣,拓跋珪是他唯─感到無法拒絕其要求的人,他們的交情是建立於童貞的時代,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經得起任何考驗。縱使長大後的拓跋珪如何不擇手段,心狠手辣,對他仍是情愛不逾。

    燕飛放開雙手,微笑道:“我也想嘗幾口甜美的清泉水,還記得我們在山瀑嬉水的好日子嗎?”

    拓跋珪扯着他站起來,欣然笑道:“若不是你提起,我差點忘記了。近年來我已很少回想以前的事,腦內只有報仇和復國。哈!你真了得,連慕容文也命喪於你手底,大快我心。”

    兩人把臂循劉裕剛才離開的方向下坡,穿過─片疏林,看到劉裕在林間─道流過的小溪旁跪下來,整個頭浸進水裹。

    劉裕聞聲把頭從水裹抬起來,見到兩人,站起來大呼痛快,頭臉濕淋淋的。

    拓跋珪張開雙臂,微笑道:“我的好戰友,讓我來擁抱你一下,這是我拓跋鮮卑族的道別禮。”

    劉裕哈哈─笑,過來和他擁個結實,訝道:“你竟不留下看苻堅的結局?”

    拓跋珪放開他,改為抓着他雙臂,雙目閃閃生輝,道:“際此苻堅聲勢如虹之時,我難得地知道北方大亂即至,怎可不先一步回去好好準備,搶着先鞭。”

    劉裕欣然道:“好小子!想得很周到,若苻堅得勝,你也可快人一步,及早溜往塞外。”

    拓跋珪嘆道:“希望情況不會變成那樣子!不過若南方完蛋,你倒可是國亡人亡,對苻堅我是寧死不屈的,更不會逃生。”

    拓跋珪鬆開雙手,點頭道:“好!現在我終於明白劉裕是怎樣的─個人。有一天若我能統─北方,大家説不定要在沙場相見,不過我卻永不會忘記在邊荒集內,我們曾是並肩作戰的好兄弟。”

    説罷往後退開,一聲長笑,揮手便去,去得瀟灑決絕,充盈令人心頭激動的壯意豪情。

    燕飛呆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似已可預見因他而生在北方捲起的狂烈風暴!苻堅若敗,北方必四分五裂,而在苻堅手下諸雄中,只有個慕容垂,可堪作拓跋珪的強勁對手。

    劉裕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燕兄是否隨我回去見玄帥?”

    燕飛心神不屬的想了片刻,終記起與謝玄之約,搖頭道:“去見你玄帥已沒有意義,我曉得的你比我更清楚,我再不起任何作用。”

    劉裕愕然道:“你要到那裹去?”

    燕飛現出茫然神色,淡淡道:“我不知道。爭取時間要緊,劉兄請勿理會我,立即趕返壽陽,否則延誤軍機,也是得而復失。”

    劉裕知道無法打動他,施禮道別,斷然離開。

    剩下燕飛孤零零─個人,來到溪旁跪下,把頭浸進冰涼的溪水內去。

    腦海不由自主浮現在長安進行刺殺計劃的那段長達半年的日子。

    他為探查慕容文的行藏,扮作周遊天下的世家子弟,每夜進出煙花之地,交朋結友,終於在覷準個機會下在長安著名的青樓外的大街上伏殺成功。

    他雖去了心中的仇恨,可是亦結下─道因男女之戀而來又永不會痊癒的深痛傷疤!這是他另一個避隱邊荒集的原因。

    現在邊荒集已變成苻堅的後防大本營,天下雖大,他再想不到另一個容身之所。在沒有雪澗香和第─樓的地方,他真的不曉得日子怎麼過?

    燕飛、拓跋硅和劉裕分手後第二天的正午,探子飛報壽陽的胡彬:苻融率領的先鋒軍直逼淮水而來,先頭部隊已過汝陰。

    胡彬心想終於來了,立即通知仍在壽陽的謝玄。

    謝玄冷靜的聽過胡彬的彙報,從容一笑道:“苻堅按捺不住哩!我便助他完成心願,把壽陽拱手讓他,我們須立即撤往峽石城。”

    胡彬對固守壽陽仍是死心不息,盡最後努力道:“據探子估計,苻融的先鋒軍兵力達三十萬之眾,騎兵約二十萬,其它是步軍,以這樣的兵力,足夠在佔據壽陽後立即渡過淝水,進軍八公山攻打石峽城,若兩城失陷,由此到建康,憑我們的兵力絕對無法阻止胡馬南下。到大江之北諸鎮全部失陷,建康將陷於捱打的被動劣勢。”

    豈知謝玄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欣然道:“我正是希望苻堅與你想法相同,勝利是決定在這裏而不是在建康。他原本的計劃是已壓倒性的兵力猛攻壽陽,再以另一軍伏擊任何赴援壽陽的援軍,又或截斷壽陽和石峽城的聯繫,同時另派人馬牽制荊州大司馬的精鋭部隊,三管齊下,一舉粉碎我們反擊的力量,振起氐秦大軍的士氣。憑着邊荒集作南北中轉站之便為後援,展開長期作戰的行動,逐部蠶食江北諸鎮,令建康盡失屏障,我們勢將不戰而潰,在策略上苻堅是考慮周詳,無懈可擊。”

    胡彬忍不住道:“既然如此,玄帥為何要放棄壽陽,倘若何謙將軍能擊潰敵人下游渡淮的部隊,我們説不定可保住壽陽,再或大司馬在西面戰線亦順利告捷,我們便有取勝的機會。”

    謝玄微笑道:“若你是苻堅,忽然兵不血刃的得到壽陽,你會有甚麼想法?”

    胡彬發呆半晌,答道:“我會看穿玄帥兵力薄弱,不足以固守壽陽,且會於得壽陽後,立即發兵渡過淝水,攻打峽石城。”

    謝玄道:“你是否有點求勝心切呢?勞師遠征,從長安到洛陽,由洛陽到泗水,再由邊荒集渡淮至壽陽,可不是短的路程。”

    胡彬完全代入苻堅的位置去,道:“可是我必須配合在下游渡江的部隊,若不牽制峽石城的敵人,敵人可能全力撲擊那支原本用來左右夾擊壽陽的部隊。”

    謝玄點頭讚許道:“假若當你的軍隊成功進佔壽陽,忽然傳來消息,下待大軍集結休養。”

    胡彬終於歎服,點頭道∶“我只好在壽陽按兵不動,待大軍集結休養,再圖東渡淝水。”

    謝玄欣然道:“胡將軍終於明白,苻融的二十萬精騎,正是氐秦大軍主力所在,如若敗北,苻堅等若輸掉整場仗。敵人是勞師遠征,驟得壽陽,反打亂他們的原定部署。我不但希望他們加速增兵,更希望苻堅親來臨陣指揮,這正是我着劉裕送信予朱序其中一個目的。”

    胡彬到這刻才明白劉裕的秘密任務,不過心內仍是惴惴不安,若何謙的五千精鋭無法找到下游渡淮的秦軍,又或無法掌握時機擊潰此軍,便輪到他們輸掉這場仗。

    勝負只是一步之差。

    何謙和十多名親兵伏在洛澗東岸─處叢林內,窺看洛澗西岸和淮水北岸─帶的動靜,可惜找不到敵方絲毫的影跡。

    他身旁尚有剛來探營的劉牢之,由於關係到戰爭的成敗,劉牢之放心不下,把水師留在下游秘處,以飛鴿傳書問準謝玄,趕來助陣。他官階在何謙之上,何謙的部隊變相由他指揮。因怕北方騎兵的斥候靈活如神,他們只敢在夜裹派出探子渡淮渡洛,以偵察敵人行蹤,五千精鋭則枕戈伏在洛澗束岸─處隱蔽的密林內,以避敵人耳目。

    照他們猜估,敵人的奇兵必於洛口渡淮,潛上洛澗西岸,再借淮和洛澗兩水的天障設立堅固的營壘,然後西進助攻壽陽,只恨直至此刻,仍未能掌握到敵人行蹤。若讓敵人站穩陣腳,他們將坐失良機,峽石城的晉軍更變成兩面受敵。

    夕陽逐漸沒入西山,天地漸漸昏黑,寒風陣陣刮過兩河交匯的廣闊區域。

    何謙湊在劉牢之耳旁道:“今晚事關重大,據情報,苻融的先鋒軍已向壽陽挺進,大有可能於今晚渡淮,所以敵人若有部隊於此渡河,亦將是這兩晚的事,我準備盡出偵兵,採察敵人情況,不冒點風險是不成的。”

    劉牢之暗歎─口氣,暗忖如探子被敵人發覺,有所防備,那時以五千兵去突襲敵人強大的部隊,無異以卵擊石,但舍此卻又別無他法。

    就在此時,淮水方面─道人影冒出來,沿洛澗東岸疾奔,所經處利用樹林長草作掩護,若晚上少許,天色全黑,他們很有可能被此人迅疾飄忽的身法瞞過。

    何謙正要下令手下攔截生擒,看是否敵人奸細?身旁的劉牢之全身一震,撲出叢林外叫道:“劉裕!”

    那人也愕然─震,改往他們的方向奔來,一臉喜色,正是負有特別任務深入邊荒集的小將劉裕。

    他直奔至劉牢之身前,喘着氣道:“下屬發現梁成率領的四萬部隊,看情況是準備明晚於離洛口三里處的上游渡淮,要突襲他們,明晚是最好的時機。”

    來到劉牢之旁的何謙與前者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劉裕不但曉得是氐將梁成領軍,更清楚敵方兵力是四萬人!

    劉裕續道:“他們全是騎兵,晝伏夜行,專揀疏林區行軍,幸好我一心尋找,沿途留意,終於在離淮水三里許處,發現他們的先頭部隊在伐木造筏。他們人困馬乏,數目雖眾,卻不足懼,可是若給他們渡河立寨,我們便沒有機會。”

    劉牢之當機立斷,向何謙下令,着他立即趕回營地,盡起五千精騎,準備今夜橫渡洛澗。北府兵只有八千騎軍,若這五千精騎於此役敗北,等若北府兵的騎兵部隊完蛋大吉。

    何謙領命去了。

    劉牢之向劉裕道:“趁尚有時間,你給我把此行經過詳細道來,不可有任何遺漏。”

    劉裕則是暗對謝玄心悦誠服,若非謝玄有此先見之明,在此佈下部隊,那縱使他掌握到敵人的精確行藏,亦要坐失良機,徒呼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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